一说到高纬, 高俨脸上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神情,他含蓄一笑道“这事还得你出手。”
白珠诧异不已,按理说高俨来自桃止山, 即便灵力有了限制, 可手上珍奇异宝何其多,随便拿出一个就够够的了,怎么还要她一个小小新鬼来帮忙
她迟疑望向高俨, 后者抖擞着袖袍,娓娓道“你恐怕之前就很疑惑,我是东方大帝手下的人,却为何会沦落和七十二阴司的新鬼在同一个平行世界里做任务吧其实要说我们桃止山的东方大帝,不止一位, 乃是由郁垒、神荼两位大帝共同治理的, 这两位大帝素来不合, 早前常常因为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能大打出手。后来北阴酆都大帝便制定了一条规矩, 若有不合之处,可在棋局上论胜负, 于是两位大帝终日痴迷于棋道,久而久之便各自手中的棋子便衍生出了神智,大帝们从此不再拘泥于棋盘方寸之中, 而是把棋子们放进各个平行世界里进行博弈”
白珠悚然一惊, 磕磕巴巴道“你别告诉我,其实你是一枚棋子吧”
高俨笑意愈深,“真聪明, 一点就通。我本是神荼大帝手中的一枚棋子,名为召竺,只因所放之处战无败绩, 渐生了灵智,神荼大帝替我滋养了灵肉,我便成为他最得力的那枚棋子,每回对战,郁垒大帝都会放出他认为最厉害的棋子灵犀,只可惜那灵犀没有一回能胜过我的。”
他说这话时,洋洋得意极了,可白珠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所以说,在这个平行世界里,还有那位名叫灵犀的棋子存在”
召竺说是啊,摸着下巴道“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是在北周。”
这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么,两位东方大帝互相博弈,为争一个话语权放出各自的棋子,可怜她夹在其中,艰难求生,指不定哪天就成了炮灰。
吐出胸腔的那口浊气,白珠抬头望天,突然觉得前两个任务都是那么的简单。
“可是你还没
有告诉我,为什么高纬要我动手”
召竺又是一阵唏嘘,“你细想想,如果这棋局中能靠灵力和道具解决了皇帝,那么容易就上位了,那还有什么趣味可言,所以两位大帝下了禁忌,我们根本伤不了皇帝,只能靠智取。”说着他看向白珠,眼中是窅霭深色,“但是你不一样。”
这下白珠全明白了,她早前就觉得这位替魂使主动暴露身份亲近她,绝对不是心血来潮想找个同类那么简单,原来是要拿她当杀人的那把刀。
估摸是怕白珠觉得伤心,召竺还特地宽慰她道“咱们这叫各取所需,我当上皇帝,自然会提拔你的,你也就不用愁你的任务了,先前你不是安排了曹昭仪么,这不就很好,等高纬一死,我顺理成章继承了王位,再把北周给灭了,也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可还是心中不大称意,白珠恹恹不振,召竺便拉着她上邺城大街上转悠。
俊男美女,又衣着气度不凡,周遭来往的百姓都投来了艳羡的目光,召竺倒是很符合原身之前的举止,扬首阔步,通身都透着那股子的傲慢。
他们在一家赌坊停了下来。
白珠朝里望了望,不明所以,召竺付之一笑,很快有人出来相迎,穿过拥挤喧闹的坊间,在后堂一间僻静的内室里,有个少年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那少年一见到召竺,忙起身相迎,唤了声王爷,请人上座。
召竺也不含糊,大大方方落了座,还将次座给了白珠。
他介绍道“这位是斛律大将军之子斛律恒伽,也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
斛律皇后之父斛律光,乃是自高欢那时起就颇得欣赏重用的亲信,北齐政权更替,皇帝换了四五位,但斛律光却是丝毫不受影响,不管是谁称王,他永远都是最得重用的那一个。他治军严明,不营私利,多次抵抗了北周的进犯,位极人臣,其女又是皇后,兄弟儿子个个了得,一族满门贵戚,只不过他素来同祖珽和骆提婆不合,朝堂
上同其分庭抗礼,后宫中斛律皇后和穆昭仪也是争执不休。
只可惜在武平三年,也就是算起来还不到一年,他就会被高纬杀害,斛律一族遭受满门抄斩。
要说北齐亡国,多半也都是高纬自己作的,斛律光和兰陵王都是抵御北周的将帅重臣,可结果被他个个杀害赐死,听说当时北周的宇文邕得知斛律光的死讯后,高兴的不成样子,竟赦免了其境内所有罪犯。
不过这一世召竺肯定是不会让斛律光遇害的,他私下结交了其子斛律恒伽,就是为了提前打通关系。
斛律恒伽看上去年纪也不大,顶多十五六岁的模样,再沉稳的少年人还是有自己稚嫩的一面,见到白珠时,余光忍不住在她脸上打量个不停。
白珠起身施礼,他亦回了一礼,又听召竺道“这是冯姑娘,我先前同你商议的收集情报一事,往后你就可以交给她了。”
斛律恒伽闻言怔了一下,脱口而出道“她这样小,能管事”
说完又懊悔不已,朝着白珠拱手道“我我倒不是轻看冯妹妹,只是这赌坊三教九流,来往混杂,就是我才掌管的时候,也颇费了一番力气。妹妹瞧着顶多十三四岁的模样,又是柔柔弱弱的女儿身,我是怕妹妹处理不了这些腌臜事,没的污了妹妹这样清清白白姑娘家的眼耳。”
召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小”等笑够了转头对白珠道“成了,人家说你小,说你顶不了事,你不如拿出些本事来给斛律公子瞧瞧。”
白珠依言,莲步轻移,从内室螺钿架上随手取了两本账册下来,翻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倒扣上册子,负手踱步道“若我所料不错,斛律公子这赌坊并不赚钱,明为赌坊,实则是为了收集邺城各家各户的情报,赌坊上下共有三十二名小厮,十名管事,一名大管事,月月盈亏不齐,账目混乱,却无从查起,至今亏损之数仍是一团乱麻,对或不对”
斛律恒伽眼都亮了,一拍大腿道
“冯妹妹从未来过这赌坊,如何得知”
白珠笑了笑,摊开那账册道“很简单,小厮、管事、大管事每月支出的月钱都有定额,一算便知人数,至于这账目亏损”她特意顿了顿,“赌坊并不像那些食肆酒馆,还需备酒备菜,分工繁琐,这里每日过手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钱。这邺城赌坊的规矩,收钱是要向每桌赢钱最多的那位客人收,所收银钱数额不定,照理来说该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可却月月账册混杂,入不敷出,其原因,应该是出在那位大管事身上。”
斛律恒伽反问道“为何”
白珠耸了耸肩,“因为贪啊。既然每桌收钱数额不定,那么全靠大管事一张嘴,他说赢了多少就是多少,毕竟赢钱的人只需要给所赢银钱的一成,昧下来的再跟大管事私下分成,岂不美哉”
她三言两语,道破了斛律恒伽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但斛律家家大业大,他毕竟不靠赌坊赚钱,所以是盈是亏,也不大放在心上,更不会往里钻研,所以这赔本的买卖也做。
可这不意味着他能平白忍受底下人的欺瞒,斛律恒伽铁青着脸,正要把人叫进来训斥,又被白珠拦了下来。
只见她笑盈盈道“如果我是公子,那么我不会现在去找那位大管事秋后算账,因为赌场上输赢无度,谁都说不好,他要是非得一口咬定只赢了这么多,难道公子还能将往日赌桌上的人召集齐了,同他对峙不成既然公子不在乎这点盈亏,倒不如拿捏住这个错处,先下令更改收钱的规矩,每日开桌都只按定额来收,这样也算是敲山震虎,让那位大管事知道厉害,再者明褒暗贬,当着众人面好好夸耀大管事,让他往后更加卖力做事,岂不比计较那点得失来得更好”
可斛律恒伽却道“一个管事,不至于我这样费心。”
白珠摇了摇头,“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更何况他既然能做到大管事的位置上,也必不是什么蝼蚁般的人物,这不是费
不费心,而是驭人之术。不过料想斛律公子日理万机,照顾不了方方面面的周全,所以王爷才会让我来接管公子手上的事情啊。”
单凭两本账册,就能看出这座赌坊的弊处,斛律恒伽这下是佩服至极,他由衷道“冯妹妹见微知著,心细如发,实堪大才,方才是我愚昧了。”
白珠笑眼弯弯,极好相与的模样,“斛律公子也是思虑周全,哪里算得上是愚昧。”
召竺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互相商业吹捧,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既然都没问题,那就先这么办吧,对了恒伽,你爹近来如何”
说到斛律光,斛律恒伽面有愧怍,“诚如王爷所言,陛下果然是对我爹爹起了杀心,甚至还在姐姐的安胎药里,掺杂了许多滑胎之物,陆令萱母子每常在陛下面前进言,皆是极尽诋毁,爹爹这两日因着姐姐的事情寝食难安,殚精竭虑,险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