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 只瞧见一行人冲破大门,身上披着皮坎肩,头包巾子, 手举火把和钢刀,各个嘴里骂骂咧咧,说得是异族话。
妇人惶然从屋内出来,将身后的孩子藏了回去,颤颤巍巍走了上去。
也不知她同那些人说了什么,那些人一掂量荷包的分量,顿时勃然大怒,叫嚣着要冲进屋子里。
突然, 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横在了为首之人的脖子上。
他们顺着剑锋看过去, 这才注意到站在黑暗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女人。
直到被硬按着头皮,往山野深处带了一夜路时, 为首的东爨人鲁拿都还没想清楚, 自己那些一道过来的弟兄,是怎么悄无声息挨个倒下的。
太诡异了, 眼前这个女人,分明如春花般娇艳欲滴,却又充满了致命的危险, 那剑刃贴着自己的皮肤, 真真是从脚底升起来的凉意, 让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这女人要找长司,真是太可笑了, 他长这么大也才见过长司寥寥几面,那是他们爨氏里除了族主,最大的长老了, 如今族主年幼,氏族上下全倚仗这位长司,如果说朝廷的皇帝就是族主,那么长司就是宰相,这么大的官儿,在南中一带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了,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还有一点他没说出来,长司乃是爨氏世代传承下来的,并不是谁都能当的,传说长司一氏有祖传的邪功,爨氏也是靠着长司的庇护,在能在南中这么多部曲之间站稳脚跟,这女人要是真见到长司,定会被长司给炼化了。
所以找就找吧,她肯定讨不到便宜。
于是半推半就,鲁拿逐渐诱敌深入,这里是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哪里有机关,哪里有瘴气,他都一清二楚,行至一片密林时,白雾乍起,很快连对面人都看不清楚,鲁拿趁机逃了出来,在安全的地方抱胸戏谑看着,他们是怎么被咬死的。
白珠竖起耳朵,听到周围有渐行渐近的窸窣声,她低声提醒着人道“小心,这里有毒物。”
在朦朦胧胧的白雾中,郑闻颤声道“那怎么办我会不会被咬死
”
白珠扯了扯唇角,说“可能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只硕大的蜘蛛从树上掉了下来,浑身长满了蓝青色的绒毛,约莫有一拳的大小,正正好好落在了白珠脚前,可只是盘桓了一眨眼的功夫,那只大蜘蛛掉头就跑,连身都不敢近。
这种好东西,白珠怎么会放任它跑了,唤了声郑闻,后者忙抛了几只筒子给她,白珠徒手抓住了蜘蛛,将它往筒里一塞,原本横行霸道的蜘蛛眼下如同一条毛毛虫,只能任由摆布。
这还不算完,随后四面爬过来的蝎子毒蛇,火蚁蜈蚣,都被她一一塞进了筒子里,鲁拿看呆了,似乎从未见过世上竟有不怕毒物的人。
转而回过神,他趁着雾散之前,赶紧跑回了大本营里,去向上头报告这件事。
平素里德高望重的长老们个个面面相觑,显然不太相信鲁拿的话。
可鲁拿却急坏了,粗着嗓子道“这都是我亲眼瞧见的,绝对做不得假那女人指名道姓要找长司,长老们还是朝长司那儿说一声,好歹有个准备”
虽然很不可信,但涉及了长司,那就不是小事,大长老踌躇了一下,同其余长老一合计,由他带着鲁拿往寨子后头去了。
这里是东爨部曲的权力核心处,选址都是极佳的,四方瘴气和密林围绕,是个天然的保护屏障,又有毒物出没,寻常外人根本进不来。
而长司就住在寨子依靠的后山里,但这两个月长司因要练功,不大在露面,大长老其实心里有点发憷,别看他年岁这么大了,可在长司面前,终究是个小辈。
七拐八弯到了后山,沿途的白骨看得他一阵心惊肉跳,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忘不了自己孩提时曾偶然撞见的一幕。
那是一个三伏天,南中的天气燥热,尤其是那几天,热得出奇,不懂事的他不知怎的冲撞进了后山,一头扎进冷泉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迷迷糊糊时听到了有凄厉的叫声,他打了个激灵,偷摸循声过去,结果看到了满地的人干。
原都是鲜活的人,可经过长司这么一盘弄,血肉似乎都被吸尽了,只剩下一
张空皮支棱起来那副骨架子。
他当时吓坏了,幸而长司正在练功,没有发现他,回家后他将这事说给爹娘听,却遭来了一顿斥责,说他不该去后山,又说长司是为了护住我们东爨部曲的地位,才会如此。
不止是他爹娘,整个部曲但凡知道这件事的人,也都觉得情有可原,但他也许是童年阴影太大,即便现在坐到了大长老的位置上,可每每见到长司,都还会觉得背后发凉。
这么多年了,他都从孩子变成垂垂老矣的长者,可长司依旧不见老态,只不过从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变成现在的中年人,这是个邪乎事,老一辈曾说,长司一氏是上天福泽的庇佑,所以寿命长久。
长司端坐在石凳上,听着鲁拿的侃侃而谈,末了不过一笑,并不当回事,“成了,我知道了。”
大长老斟酌道“要不要让放哨的多增添些人手”
“不必。”长司冷眉横视,起身负手道“一对娃娃罢了,我还怕他们对了,眼下有一桩事要交给你们去办,之前的祭品已经用完了,找人下山再抓些来,最好别太老。”
鲁拿不明白他口中的祭品是什么,只以为是牛羊一类,可大长老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恐惧,随即俯下身去,赶忙应了下来。
等他们离开后,长司又重新阖上了眼,他的周身围绕着丝丝缕缕的红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儿,但不论他怎么调动那股气流,始终显得十分吃力。
没有祭品的滋养,他就无法动用那股力量,长司猛地睁开眼,眼中尽是猩红。
夜幕悄然降临,白珠跟着美人往前慢慢走,郑闻在旁质疑道“咱们能找到长司吗”
“能。”白珠点亮手里的火折子,“我在那个东爨人身上撒了香粉,又故意放走了他,美人能找到。”
说罢穿过丛林,一座山寨就在眼前,白日里抓的那些毒物有了用处,白珠驱使着它们朝那寨门爬了过去。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鲁拿躺在床上时,仍旧反复辗转难眠。
一弯小月上了梢头,窗前撒
下满地清辉,鲁拿呆呆望着窗,神思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突然,窗沿上一条黑影游了进来,鲁拿原先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那条通体湛蓝,头尾赤红的蛇贴地游到了他面前,鲁拿顿时大惊失色。
随即窗外跳进来的一双人影逐渐走到她面前,她笑盈盈的模样,落到鲁拿眼中,真如那女罗刹般。
女罗刹柔声问他,“长司在哪儿”
依着鲁拿以前的性子,应该会大吼大叫,将四周的邻舍都惊醒,可越是这个关头,他却越是出奇的冷静,能这样安然进到寨中,还找到了他的住处,那就说明寻常人已经奈何不了她了。
鲁拿咽了口唾沫,汉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挑着古银灯,将人带到了后山,指了指前头道“那儿就是长司的住所了,你们自己去吧,可千万别说是我出卖他的。”
白珠当然不会放任他跑回去告状,板着脸把人往前一推,鲁拿只得蹒跚往前走。
咯吱一下,他似乎踩到了什么,鲁拿咦了声,拿灯一照,凑近看了,立时发出一声尖叫。
白珠皱了皱眉,垂头一看,是颗骷髅头,而且还是新鲜的,因为有薄薄一层人皮覆在上头,只是里面的血肉似乎都被吸干了。
看来这东爨乌蛮的长司,果然大有古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