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百姓只知正月十八日夜晚宫中喜乐不断、焰火斑斓,却无人知道那一晚皇宫之中、城郊之外是如何的兵戈相见、血流成河;只知燕王罪恶多端,突染恶疾,不治而亡,前朝宰相嫡孙突然入宫伸冤告御状,却并不知晓其中所蕴含的曲折弯绕。
有人知道户部尚书府里突起大火,大火整整烧了一个夜晚才被扑灭,却无人知道那是偷偷潜入府中的杜筱姝导演的一场惨绝人寰的谋杀。杜府上下,人人被下了迷药昏睡不醒,差点尽数葬身火海,杜老夫人秦氏更是被杜筱姝亲手用剪子刺死。
纵然一切早有准备,平息一场谋反,焕帝还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原本该冲上前线为保家卫国而战的将士们,有数万死在了同胞之手,葬身在了大齐都城之中。而为了对那些被燕王引入国境的东祈将士来个瓮中捉鳖,纵然有平西王以送亲的名义悄然领兵前来相助,大齐也仍然死伤无数,折损惨重。
而从此事后,焕帝果断做出的一系列事情,陈靖莲也感觉到这位大齐皇帝,确实是一位宽仁的名君。
燕王谋反,他却只是诛杀了为他谋事的张鹏、杜鹤并其他几分主犯之人,杜鹤也不过是受了牢狱之苦,并未残忍地行诛杀九族之刑,且还能诚心地让齐承睿承袭爵位。陈靖莲虽曾求过俞朗博设法保住齐承睿不受牵连,却也没想到焕帝能做到如此宽仁大度。毕竟,燕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取下他的项上人头,取而代之。
隐匿近二十载的陈氏后人终于现世,一场数人合谋的栽脏冤案公诸于众,陈公隐匿的真相大白。而对于陈公的遇难,焕帝更是当堂落泪,数度哽咽,并向陈靖松许下高官厚禄。只是,心高气傲富有才学的陈靖松却选择了参加科举凭真才实学得到皇上赏识之路。
只因救下一位曾刺杀燕王的绿林好汉却被诬勾结乱党而全家被处斩,一夜之间从世家千金沦为妓院头牌的晓梦,也为家人讨回了公道,还了全家一个清白。
而最令陈靖莲意外的,莫过于她与红鸾的缘分。她哪怕想破脑壳也不会想到,红鸾竟就是她前世从小被人拐走的姑姑。红鸾口中被杀的仇人,竟然就是她的家人,更包括了前世的她。
这突然多出来的一位亲人,令她欣喜若狂。虽然她注定了此生无法相认,却高兴兄长此生再也不是孤单无亲之人。哪怕不能与她兄妹相认,总还有个亲姑姑可以光明正大地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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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文渊候府。
前厅的喧闹和玩笑还在继续,高挂的大红灯笼将整个府邸映照得亮如白昼,忙碌的丫环和家丁脸上,无不带着喜悦的笑容。
一身大红喜袍的俞朗博由知书和雨墨搀扶着,踉跄着步子穿过又一道圆形拱门后,眼角余光偷瞅了一眼身后,微眯的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清明澄澈的眸子。
“好了,你们可以回去继续喝酒了。”他轻轻推开两个贴身小厮的手,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掸了掸微皱的衣袍,旁若无人地大步向着不远处那间泛着淡淡红光的屋子走去。
想起此刻正坐在床头静候着自己的佳人,他的唇角不由得绽出一抹清浅而透着期待的笑容。莲儿,为夫来也!
知书和雨墨同时一怔,傻愣愣地瞪着方才还醉成了一瘫烂泥此刻却精神异常抖擞的主子,继而同时嘴角一抽。主子也太等不及了吧,为了早点洞房,竟连装醉这么低级的招数都用上了?这还是他们那个睿智无敌清冷淡漠的主子吗?
俞朗博可以想见自己两位小厮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却丝毫不在意,只是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那间令他怦然心跳的新房,看着映在窗框上的那一道暗影,他的喉头忍不住轻轻地动了动,唇边绽出的笑意充满了幸福与甜蜜。期待了这么久,这一刻,他的莲儿总算完全属于了他吗?
轻轻推开新房的门,冲着屋内守着的对于他的早到有些意外的丫环婆子们挥了挥手,他缓步走到同样一身喜服的陈靖莲身前,拿起桌上的秤杆却没有立即掀起新娘头上的红盖头,而是定定地看着红盖头下那一双嫩白如脂的小手。接着,他蹲了下去,大手覆上了那一双有些无措地攥在一起的小手,微哑着嗓音轻柔地道:“莲儿,咱们终于成亲了吗?”
红盖头下的人儿微微一愣,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继而轻轻点了点头:“嗯。”
“咱们终于成了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俞朗博像抓着一件不愿意放开的宝贝一般,紧紧地抓着陈靖莲的手,有些动容地柔声道,“永远也不分开!”
“嗯。”陈靖莲唇角微微勾起,绽出一抹同样幸福的笑容。紧接着,她眼前骤然一亮,覆在头上的红布被一根秤杆轻轻掀起,一张面如冠玉的俊美脸容呈现在了她的眼前,并极速地向着她靠近,墨黑的眸子里盛着浓浓的情意。
下一刻,两片微凉的薄唇贴到了她的唇上,令得她的脸颊骤然红如煮虾。对方却在看了一眼她的红脸后,轻笑一声,并用力地吮吸了一下她粉润若水的唇瓣:“你不是喜欢子路兄长家的那一双孪生子吗?今晚为夫就帮你造一对出来,如何?”
你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陈靖莲脸色更红,娇嗔地瞪了眼前目光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男人,却换来男人加深的吻和倾倒的身子。
辗转缠绵的吻几乎令她无法呼吸,而那一只一路游走蹿行的手,更是令她全身躁热娇喘连连。很快,红鸾帐内,鸳鸯被下,便是一片旖旎的风光。
而在新房后面的一处池塘边,一株高大的树干上,一位蓝袍男子背靠着大树,手执着酒壶,痴痴地望着前方晃动的烛影。酒液从倾倒的壶嘴中溢出,灌满口腔后,顺着他下巴处久未修理的胡须,流经他鼓起的喉头,一路向下,一半滑落向他胸前早已皱褶不堪的衣袍之上,一半涌入他光洁白皙的胸口。
他却毫无知觉,只是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前方,表情呆滞,唇角却挂着苦涩和难以释怀的笑。
“咕咚!”还未喝尽的酒壶突然从他的手间滑落,掉到地上后又一路滚向一旁的池塘,“丁咚!”落水后又顺着风儿吹拂后荡起的涟漪快速地向着远处飘浮。
“我的酒!”齐承睿像是猛然从呆滞中清醒,一路追着酒壶扑向池塘,见酒壶向着池中间飘荡,他更是不顾一切地扑入水中,仿佛掉落的并不只是酒壶,而是他的性命一般。
微凉的池水侵袭而来,令他体内的烦躁逐渐消退,也让他的神智一步步恢复。随着一步步地向前,池水一路从腰间漫向他的胸口和脖颈处,并慢慢地溢入他的口中。而那只飘荡的酒壶,却像是要和他捉迷藏一般,竟是顺着他身前的波纹越荡越远。
喜庆的萧管声远远飘入耳中,齐承睿心头一揪,再度木然地看向那间红烛燃得正旺的新房。想到此刻屋内两人的浓情蜜意,他已是伤痕累累的心头再度分崩离析。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身前只要他一个纵起便能抓住的酒壶,又看了一眼已至鼻下的池水。忽然,他的身子缓缓下沉,随着池水一点点地灌入鼻腔和耳中,两行清泪从眼眶中落出,混杂在同色的池水中,不留一丝痕迹。
莲儿,我已经努力了,可是,终究做不到将被沾满的心腾空,更做不到无动于衷地看着你与他人双宿双飞。请原谅我的自私与懦弱,父亲走了,母亲也撒手人寰,连你也成了他人之妻,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已恋无可恋。
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或许是最好的。莲儿,我先去泉下守着,但愿来世,你能将那最重要的位置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