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绝顶,药王祠前草亭之中,一个鹤发童颜白衣胜雪的老者正焚香抚琴。山下的时节已是盛夏,可是这昆仑峰顶却依然不时飘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花随着苍劲的琴音在空中激昂回旋,时而高山巍峨,时而悬瀑飞泻,时而狂风怒卷,时而大河奔腾,一时间幻化出无数玄妙奇景。
草亭外的石径之上,一个身着灰色粗布棉衣的少年手持一把一人多高大如伞盖的扫帚,呆呆的仰望天空,看得心潮起伏,听得如醉如痴。
忽而呛啷一声,草亭中陡然飞出如利剑出鞘一般的惊弦之音。少年眉峰一挑,眼中稍一错愕,旋即猛然惊醒。手中一把大扫帚犹如神龙附体,和着越来越高亢雄壮的旋律,翩然而舞。
飞雪回旋,琴音激荡,少年的手中的扫帚竟然舞出了天神战戟般雷霆声势!
隐约中惊涛怒卷,虎啸龙吟,似有千军万马破空而来,号角嘶鸣,铁蹄铮铮,似有一场大战瞬息而至……
突然,白衣老者身前的千年古琴咚的发出一声炸音。老人心中一颤,恍惚中惊觉一条巨龙绕琴而过,此时再想抚掌按住惊动的琴弦已经来不及了!耳畔嘭嘭嘭嘭一阵铿锵异响,琴弦俱断!
老人缓缓抬起头来,望着伫立雪中不知所措的少年,思绪万千。
该醒的终究会醒,该来的终究会来,万事皆有天数,任谁也改变不了。
“江山,你过来……”老人朝少年点了点手。
“嗯……”少年咬了咬嘴唇,脸上涨得通红,他知道自己这一次闯了大祸。
老人眼中并无愠怒之意,只是对少年踏过的石径之上不落积雪很是诧异。草亭之外漫天飞雪,可是江山扫了十八年的那条石径竟然片雪未沾!
江山将扫帚倚在草亭的柱子上,躬身而入,在老人的身前垂手肃立。
“为师口渴了,给我倒杯茶……”老人眯起眼睛微笑着打量着眼前这个越发俊朗的年轻人。
江山蓦然一愣,给师父倒茶?他没听错吧!师门之中,师父平日里只喝大师兄和小师妹倒的茶,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外门弟子,记名的徒弟!
“怎么,不愿意啊……”老人哈哈大笑,“那好,为师再说一遍,江山啊,为师口渴了,请你给我倒杯茶,好不好……”
“师父,我……”江山的脸上腾地一下像着了火,心里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手忙脚乱地在暖炉里提出一只紫砂壶来,哆哆嗦嗦地在一只白玉杯里倒出一线晶莹剔透的琥珀颜色。
“这水凉了啊……”老人见江山恭恭敬敬双手捧过茶杯,却不伸手去接。
“师父,这……炭火已经熄了……”江山看了一眼暗淡的暖炉,心里有些着急了。
老人微微一笑,“那你就不能用你自创的扫地功夫给为师热一热?”刚才稍一打眼,老人就洞悉了那青石小径不落雪的奥妙。原来是这小子在扫地的过程中将自己火热的内力注入青石之中,雪未及落下就被青石小径上悄悄散发出来的热量给逼化了。
江山的脸上一红,没想到自己偷懒的功夫竟然被师父一眼识破了。这昆仑峰顶几乎日日飞雪,可是师父又要求这条通往紫丹阁的小路日夜不能沾雪,他由每天不分昼夜地扫个不停到如今只需每天扫一次竟然历经了十八年的磨炼。
江山将那白玉杯托在左手掌心,右手食指在圆润的杯身上轻轻一绕,一丝极不易察觉的红色瞬间将杯中的琥珀点亮。一片卷曲再次舒展开来,一湾漩涡推出一个美轮美奂的气泡。
“师父,请用茶……”江山再次恭恭敬敬的将茶杯举过头顶。
“好……”老人伸手接过白玉杯,轻轻沾了沾唇,点头笑道,“这个火候正好……”
江山随手用袖口擦了一下鼻涕,拘谨的一笑,却又笑得那样灿然生辉,笑得老人家心里也暖洋洋的。十八年了,他还从没见过这小子笑过呢!
温而不火,骄而不燥。难得这小子一身傲骨却又如此谦卑。
“这么说,你体内的赤龙炎脉终于可以运行自如了?”老人疼爱地看着江山。
“嗯……”有些话无须解释,这么多年来,他早就想清楚为什么自己只能生活在雪山之巅,为什么师父会每天逼他喝那些永远也喝不完的药。以他的体质如果生活在常温之下,恐怕自己就将自己烧成灰烬了。以他体内潜藏至今的剧毒,如果不是师父用毕生的修为炼药抗衡,他也早就一命呜呼了。
老人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也应该明白我让你扫地扫了十八年的良苦用心了?”
江山微微一愣,清亮的眸子中电光一闪,“师父是想……把我藏起来?”
“嗯,我倒是想藏……怎奈锋芒既出,如何藏得住啊!”老人赞许的点头笑道,“我来问你,紫丹阁那部残缺的药典是你帮沈震补全的吧……”
“那个是大师兄自己……”江山涨红着脸低头喃喃自语。
老人不为所动,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留在书房,锁住婉儿,不让她下山的棋局是你解开的吧……”
“小师妹聪颖过人……我……”江山飞快地瞄了一眼师父那慈爱之中透着犀利的眼神,实在说不下去了。
“他们是怎样的资质,我比你清楚……”老人望着草亭外纷飞的雪花,幽幽一叹。“你是为了他们好,可是以他们的修为在江湖上一番炫耀,明眼人都知道这两个药王弟子实则草包,而我的身边则藏着一个旷古奇才……”老人说着说着心中一沉,那些仇家如果知道江山还活着,势必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啊!
老人将手抚了抚断弦,怅然道:“为师的琴也是你弄坏的……”
江山情急之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徒儿罪该万死,可是师父的琴,徒儿粉身碎骨也赔不起啊!”
老人哈哈大笑,“现在赔不起不代表你以后赔不起……这样吧,为师给你一个下山赚钱的机会……你小子也好早日赔为师一把新琴……哈哈……”老人笑着笑着心里突然一酸。山雨欲来,他却老了,再也不能凭借一己之力庇护这个小子了。江山体内的天蝎之毒依然未解,老人至今没弄明白这所谓的天蝎毒究竟是什么毒,如此变化多端,神鬼莫测。有时看似已经根除,可是不多时便即死灰复燃。有时看似命悬一线,可是转眼又悄无影踪。而且,随着江山年龄的增长,剧毒发作的次数有越来越频繁的趋势。与其让这孩子躲在这里等死,还不如让他下山去闯一闯,或许能闯出一线生机也未可知啊!
好在江山体内那条桀骜不驯的龙脉如今终于可以收发自如,可以在下面的世界生活了……
………………………………………………………………………………………………
燕京医学院,华夏国医学领域最高殿堂。
古色古香的学校大门前,彩旗招展,锣鼓喧天。百十位精选出来的各院系美女手捧鲜花簇拥着几十位名满京城的专家学者,翘首以待。
年近六旬的燕京医学院院长柳青云,急得手心都冒汗了。一代神医,人称沛公的秦沛,三届杏林大会的霸主,竟然在他的盛情邀请之下答应出山了!这对柳青云来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沛公已经隐居几十年,如今竟然把面子卖给他柳青云了,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当然,也是多么的招人恨啊!
沛公说今天到,却没说如何到。几路到机场、火车站、长途客运站迎接的人马都无一例外的扑了一个空。在场的专家学者有多少人都等着看柳青云的笑话呢!就凭你,能请得动一代神医?不,是一代医神!在许多人的心目当中,秦沛就是一个传说,一个遥不可及的天神,如果像柳青云这样发一封邀请函过去,人家就迫不及待的送上门来了?简直是笑话!沛公那样的人物,就算你柳青云三拜九叩把香烧到南天门去,人家都懒得抬起眼皮看你一眼!
柳青云也心里发虚,不过事到如今只有横下一条心,打下牙往肚子里咽,硬着头皮在医学院的校门前摆开阵势,死等神医驾临。
天至将晚,正在众美女腰酸腿软,众专家心灰意冷之际,斜阳余晖里一辆黄包车悠悠而来。在众人惊诧莫名的目光里,车夫将车停稳,将肩头雪白的手巾板儿在脸上狠狠的抹了一把。
“小兄弟,哎,醒醒哎,到了您呐!”
车上的年轻人徐徐睁开一双惺忪的睡眼,伸了一个懒腰,踩着车夫殷勤递过来的脚凳,抬手一撩青色长衫的衣襟,飘飘然走下车来。
这飘逸,这洒脱,这唯一穿一身长衫而不像说相声的俊美男人,惊落下巴若干,跌碎眼镜无数!
“请问哪位是贵校柳校长?”江山朝着人群拱了拱手,儒雅倜傥,惊起殷红一片。
“我是……我就是柳青云,您是……”柳青云紧走几步,眼带错愕。
“哦,邀请函上写明食宿车马全免是吧,麻烦您先把车钱结了……”江山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