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一章
    一般来说,骆必达只需要三秒钟。

    三秒钟,足够他的丁字刀插进一辆自行车后轮固定锁的锁孔,扭断锁心,然后从容地把车子推走。

    丁字刀体积轻巧,拿在手里后只留下一小段刀尖露出指间缝隙,即使站近了看也会被误认为是车钥匙,所以在别人看来,骆必达和那些平常打开自己自行车锁的人毫无区别。当然丁字刀功能有限,它只在开那种锁孔是“一”字型的固定车锁时所向无敌,一旦遇到其他奇形怪状的锁孔比如稍微高级点的环形锁,它就和一块废铁无异。

    所幸,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种自行车很少被环形锁锁着,那就是弃车。

    这是一个上大学不再那么困难的时代,每所高校的人口都像生气的河豚鱼一样迅速膨胀,在郊区占地为王,广纳天下缴得起学费的人士。骆必达他们学校就是其中的典范,将近两万七千名学生生活在价格便宜占地恢宏的市郊校区,学生上课下课吃饭洗澡却无一不需要自行车来代步(除了一些觉得走路能减肥的胖子和一部分有条件骑助动车的学生)。每天早上这些自行车骑士们赶着上课的景象只能让人想到电影《指环王III》,而每年大批学生毕业后,十个人里面有三个人不会带走骑了四年的坐骑,而是将他们遗弃在校园各个角落——反正它们本来就造价便宜,骑了四年都破了相,随便停在哪个角落任它经受风吹雨打岁月侵蚀。

    所以,这所学校的弃车数目,绝没有两万七减去两万五那么简单。

    马贼骆必达用他的丁字刀专门偷这些被人遗弃的车子,然后把他们低价转手掉。至于怎么判别哪些车属于没人要,说起来简单的有些令人发指。每天他都骑着自己的三斯仿山地车慢悠悠地在校园里闲逛,路经那些地处幽静的自行车停放地时,都会看似漫不经心的瞟上几眼——就这几眼,却像牧民检阅自己放养的马一样,能认出哪辆车在哪里已经停了第几天,有没有移动过位置。一般超过一礼拜没动过位子,就说明是被人扔在那里了,只等着去拿。

    他背英语单词的超强记忆力在这里被用上了。

    他从不用盗亦有道这句话来安慰自己,在他看来,那些遗弃陪伴了自己四年的坐骑的人,才是罪犯。

    大学的前两年里,马贼骆必达偷走的车不下百辆,都是布满灰尘、肮里肮脏的无主车。

    但他偷的第一百零一辆车,却是有主人的。

    那是在图书馆西侧露天停车区,离学校晚上最后一堂课结束还有些时间。图书馆前宽敞的广场上偶尔会有三两个逃课的学生很快的骑车经过,除此之外便是寂静。

    发现那辆车的时候,骆必达整个左眼皮都明显的跳动着。他用手机的屏幕光照亮这辆粉色捷安特女车的几个部位,让他确定自己没有认错。眼前这辆车他再熟悉不过,因为他曾经暗中仔细观察过不下十遍,也许他甚至比这辆车的主人更熟悉它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两分钟前他亲眼看到骑着它的人进了图书馆边的读者服务部,那里有个二手书摊,各类旧杂志期刊五花八门种类繁多,如果是稍微仔细逛圈的话,没个一刻钟出不来。

    而骆必达只需要三秒钟。

    五分钟以后他已经站在学校北门斜对面的修车摊。

    老瓦一边给捷安特的后轮换上新锁一边问他,这辆车就是你上次急匆匆问过我的那辆吧?

    骆必达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一盒红双喜,扔给老瓦一支,剩下的又放了回去。老瓦点上烟,用螺丝刀将坏的旧锁拆下来扔在一旁,然后拿出把新锁装上。骆必达在一旁看着他上螺丝,说,你再给我多上把环形锁,要你这里最好的那种,不要假冒伪劣的。

    修车人布满油腻皱纹的老脸上顿时笑意横生,嘴里喷着青烟问,小老弟,你这台车莫不是送给相好的吧?这样舍得下本钱?

    老瓦不知道骆必达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对面大学的学生,一直叫他小老弟。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经手修理的车子的来路,但为了混口饭吃,所以从不多问,但今天是个例外。

    小老弟只是呵呵笑了几声,没回答,而是朝着学校北门方向望去,便隐约可以看到Z楼的轮廓。

    女生寝室楼之一的Z楼就在离北门不到三百米的地方。

    每天晚上八点四十分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就会有很多学生陆续回到宿舍。借着昏暗的路灯以及寝室楼里的灯光,站在一片阴影里的骆必达终于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Z楼门口下了女伴的自行车,然后站在一边等对方把车停好。

    简若宁和往常一样穿着素雅:淡军绿色的上衣,包裹出纤细削瘦的身段,两条腿在牛仔裤的衬托下则显得笔直修长,头发被发卡挽了起来。

    骆必达看着她和女伴说说笑笑的身影消失在楼门口,才慢慢从自己藏身的地方走向Z楼西南面草坪边的投币插卡两用电话亭,拨了一个他从来没有写下来过但永远都不会忘的电话号码。从他现在站的地方可以看到Z楼五楼所有寝室的阳台,而506寝室的灯光在他眼里显得特别的亮。

    铃响五下之后接通了,他镇静住自己,没等对方开口便抢先说:告诉简若宁,她的车停在楼下车棚,钥匙在车框的广告纸下面。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挂了电话。

    一个多星期前他第一次发觉简若宁没有骑车去上课,当时以为是车子坏了在修,就没怎么在意。但后来每次他看到简若宁时,她不是走路就是搭同学的自行车去上课。

    终于有天晚上骆必达专门到Z楼车棚仔细查了遍,没有发现那辆捷安特女车的踪影,才断定是被偷了。为此他去找过那个负责收黑车的人,还找过老瓦——老瓦偶尔也会收收赃车——但两个人都说没有收过或者见过这辆车子,那么这样一来就只剩下通过其它渠道被卖了出去或者自产自销两种可能。

    骆必达他们学校这么大,偷车的肯定不止他一个,要找他们简直是大海捞针;自产自销则是指学生偷了车之后冒充二手车卖给其他学生,因为他们学校大,卖出后会被失主认出来的几率不大,所以也不是没可能。

    没想到今晚骆必达的运气好得让人嫉妒,或者准确地说,简若宁的人品好到了一定境界。

    当然,对那位喜欢淘旧杂志的失主而言,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不过,活该。

    骆必达拿着话筒的手却没有松开,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他的确帮了简若宁一个忙,但是却是以一个马贼的方式——骆必达绝不能以一个马贼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即使是做了件骑士才会做的事情。

    马贼毕竟是贼,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骆必达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能看见简若宁寝室阳台的地方,把手塞回裤袋时触碰到了手机,想起前面自己调了静音,心里隐约有丝预感,拿出来打开翻盖,果然发现一个呼叫多次的未接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