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必达车子被盗那天晚上,他刚和简若宁闹得不开心。
当时他到老地方给简若宁打电话,接电话的女生说简若宁在洗手间,过一分钟就回来。骆必达便老实等了一分钟,简若宁还没回来,再三询问,倒觉得女生像在拖时间,马贼那根敏感神经顿时跳了起来,立刻朝西侧通向Z楼的小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人影正很快往这边过来。
骆必达的行动比意识还快,谁料没跑开几步,就发现东面也有个人正向这里逼来。显然,对方式采用包夹战术。
情急之下他看见南面夹竹桃林边那个停满自行车的小车棚,没多想就一脚踩在一辆车的后书包架上,纵身一跃跳到那排车后面,紧接着便立刻躺下,让自己隐藏在昏暗的车棚里面。
十秒钟后脚步声在附近停了下来,他听见简若宁和一个女生说话的声音,两个人正觉得奇怪人怎么忽然不见了。而在离她们的脚跟只有一辆自行车长度的地方,马贼心跳剧烈,就算是警察来抓他都不比现在更紧张。
骆必答不知道,简若宁寝室的电话机是有来电显示的。
他上两次打电话显示的是同一个号码,简若宁托人想办法查了这个电话的地址,才知道原来就是自己楼下草坪小径边的公用电话亭。所以今天骆必达的电话一进来,她的同学负责接听并拖延时机,简若宁和另一个室友则快速下楼向两翼包抄——可惜,就差了一步。
那晚骆必达打来的第二个电话足足铃响七下才接起来,简若宁说话时还有些气喘吁吁:你现在在哪儿?
骆必达笑了,似乎十分钟前的狼狈逃窜只是一场梦而已:当然是在另一个公用电话亭。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想,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现在的身份——你想过没有,今天就算见到了我又怎么样呢?
简若宁换了个手拿话筒,有些不解的问他: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想见你只是个简单的要求,所以就做了,如果做每件事情都要前思后想,那不是很没意思么?
骆必达顿了一下。
简若宁的话不是没道理,但对马贼来说,如果每件事情不好好作打算的话,自己的生活就会被完全破坏,所拥有的一切也都不复存在,包括现在和她通话的权利——何况他明白,电话后面的这个女孩想见到自己,只是出于好奇,没有别的原因。
我不想就这样简单甚至唐突的出现在你面前,你懂吗?
许久沉默之后是女孩简洁而负气的回答:我不懂。
马贼倒吸口凉气,觉得有些疲惫和失落,于是讲没关系,这对于你来说也许有些难以理解,但我……刚说到一半,电话机的时间警示忽然响了,他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却没找到一枚硬币,路上也没有学生经过,借不到零钱。电话那头传来简若宁的“喂喂”声,但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就断了。
骆必达暗骂电信局一句,又踢了那个电话亭柱子一脚,只能悻悻离开,去西门外面的网吧看电影来调节心绪,却怎么也无法平复心思,电影只草草看了一半。
等他从网吧出来,便发现自己的车子不见了。
是菲是骆必达怀疑的第一个对象。
设计教训了王俊伟的那天晚上,他第二次和简若宁通完电话,转身离开时却猛然发觉是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五米远的地方。
当时马贼背上就活生生渗出一层虱子般的冷汗,皱眉低声喝问:你怎么在这里?!
是菲背着双手,一脸的莫名——她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会被是菲跟踪,只怪骆必达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忘记了最早就是是菲叫他去食堂那里看告示的,骆必达赶到的时候她自然早就到了,一直在暗处看着他。结果如她所料,骆必达先是把各处贴的告示都撕了,然后又跑到外语学院女生住的Z楼下打电话。
骆必达说你都听到了?
是菲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讲我这人很简单,从来只听我该听的,做我想做的。
马贼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问,那你想做什么?
是菲抿抿嘴角,可惜弧度不如她的眼角那么漂亮:我只想知道我车子的下落。
骆必达瞥了她一眼道,我不是莫尚桑,这种事情,我办不到。
言罢,便和女孩擦肩而过,并且从那之后便未再有过联系,直到他自己丢车那晚。
是菲接到骆必达电话的时候刚在学生会开完例会,正和自己部门的人在西门外的娱乐餐饮广场吃夜宵。她的脑细胞充裕得厉害,自然清楚骆必达为什么会在丢车的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自己,说你要是觉得是我做的这件事来报复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骆必达停完车进网吧是晚上八点多,而学生会文艺部至少有二十多个人可以证明是菲从七点半开始就和他们一起待在A楼没有离开。
虽然和是菲相处不久,但骆必达仔细一回味也觉得她不是那种人,不会也没本事开这样的玩笑。
是菲倒没介意他的怀疑,问他报案没有。骆必达以一个业内人士的身份在心里倒吸口凉气,然后告诉是同学这所学校基本上每天都会少自行车,报案是可笑的,不如自己去找。
电话那头的是菲不忘补上一句来祝他好运: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车子原本是停在西门广场边上的,骆必达走的时候只锁了环形锁,锁固定锁的时候因为在想前面和简若宁闹不快的事情,再度犯了心不在焉的老毛病,又把钥匙留在上面了,于是后来天晓得让哪个人顺手牵羊扛走。
幸而之前有是菲在食堂还钥匙那次的教训,所以骆必达现在环形锁钥匙和固定锁钥匙平时不放在一起,否则那小偷可能都已经骑着车子跑到市中心了。
功德无量的是菲在西门广场附近的小马路上找到骆必达时眉头微皱。她前面就在西门广场吃夜宵,过来很方便,所以来看骆必达怎么找车。她本以为会是什么逻辑推理,弄了半天骆必达就是在丢车区域附近进行地毯式搜索,毫无趣味不说,很有可能就是白费劲。
骆必达却不屑反驳,连头都不回一下,仔细把那些车子一辆辆看过来。他知道那个小偷完全是随机作案,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没带开锁工具,这样的话扛着车是走不了多远的,而是会先找个地方先把车藏起来,然后去拿大力钳来剪断环形锁。
虽然这只是可能,但作为一个马贼,他不会放弃任何一种可能性。
是菲耸耸肩,看着马贼孜孜不倦寻找车子的身影,忽然替他庆幸:要是骆必达不是在西门外,而是在学校里面遇到这类情况,那他至少得在浩瀚车海里面找上两天两夜。
骆必达听到她这句话时怔了怔,继续找他的车。
学校的浩瀚车海,他比任何人都更深有体会。
那还是他大一刚进来的时候,这个男孩被学校这么多的人和这么多的自行车深深震撼过,甚至引以为傲。
但有一天他从通宵教室看完书出来,忽然发觉在凌晨三点钟,不少教学楼的下沉式车库和楼边上还停着很多挺旧的自行车:轮胎没气,钢圈生锈,刹车橡皮老化,挡泥板污渍斑斑,车身布满灰尘。但其实仔细看就会发觉,它们当中最旧的也不过才用了四五年。
他曾经就这个问题请教过系里的辅导员。
那个白发苍苍的辅导员当时年届六十,几星期后就要退休,便有闲心聆听这个进大学尚不足一个月的新生的问题,再帮他算了这么笔帐:按骆必达的统计结果,学校的弃车大约在四千多辆上下,每辆车子二手卖出去的批发价在三十块左右,也就是说收益约十多万,而且还没有减去这项工作所需要投入的各类成本。
然后他指了指窗外校门口那几棵模样诡异身材巨大的热带植物,那是学校百年校庆时特别栽种的景观树,在这之前绿化带里种的是另一种名贵树木,每棵要三万块,足足有六棵——可学校领导当初下令扔掉它们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最后这位在大学里摸打滚爬几十年的老人问道:你觉得这样的校领导,会对这费时费力的十万块钱感兴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