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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1)
    骆必达挂掉电话,却仍站在D楼二楼观光玻璃后面,看着十几米远处E楼门口的莫尚桑身边忽然走过来几个男生,纷纷向他汇报情况。

    如果马贼没记错,当初在P楼门口,也是这几个人骑着车子跟在莫尚桑之后去抓那个楼道内贼。

    学校很多人一直把莫尚桑说得神乎其神宛如英雄,其实他很多次成功案例的背后都是风纪监察部门这个团队的功劳。虽然这个部门人不多,但每个都是莫尚桑亲自挑选,经过一系列较为科学的团队和个人素质培训。鉴于学校在治安方面的过于无能,他们永远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跟随着莫尚桑去完成天下无贼的远大梦想。

    之前骆必达在这里看着莫尚桑走进食堂,便也跟了进去。他自然也知道风纪监察部的人也混在食堂的里里外外,可能还准备在人群中搜索看哪个人鬼鬼祟祟的打手机。但他们想错了,骆必达非但没打电话,就是那些短信内容,也是他事先就编辑完后保存好的。莫尚桑每个可能的反应,在他的短信信箱里都有相应的预先答复,所以回短信只要几秒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骆必达看到莫尚桑一脸铁青,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带着人离开。不过马贼已经努力记住了风纪监察部这几个人的五官特征。

    但骆必达欠莫尚桑一个情那次,完全是莫尚桑孤军作战,而且冒了极大的风险。

    那是他大一学年快结束,临近暑假的时候,学校除了部分夏季实习的高年级学生外,大部分一二年级学生都回家了。莫尚桑那时就大二,因为学生会的活动和事务也留在学校。

    一天晚上莫尚桑从学院领导办公室出来,一个人去西门的餐饮广场吃夜宵,结果遇到几个留学生调戏中国女生。当时西门餐饮广场因为学生都回老家。所以生意萧条,没几家店开着,保安不知所踪,店主不愿多事,偶尔在场的几个学生顾客因为知道学校的德性,也明哲保身升级成看客。

    关键时刻莫尚桑拳脚并出,把对方打得人仰马翻,保安和校警才闻讯及时赶到,在场人等被请到北门派出所。按照学校以往的做法,打架闹事本是大忌,何况打的是留学生。历史上曾经有个篮球校队队长因为打了留学生结果被开除,所以本来莫尚桑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不被开除至少也是处分,未料事情在关键时刻忽然出现转机。

    原来那天晚上有个学校留学生协会干事在北门派出所办事,就顺便充作翻译。谁想和那几位友邦人士用该国语言一对话,就发现这两位完全是冒充的。后来警察严加审讯才知道,这二位是合租住在学校附近的无业人士,学校里以前几起留学生纠纷事件都传到他们耳朵里,尤其知道学校保安对一些国家留学生的劣行早已经眼开眼闭,甚至还有些女生对他们投怀送抱。

    偏巧这两位天生的眼小脸大,于是在家依靠看电视剧电影碟片而苦练了一礼拜该国口语之后,便出来招摇撞骗。骗了几个女生和好几个保安之后,便完全进入角色,有点得意忘形,结果今天让愣头青莫尚桑逮住了。

    而当时两个被调戏的女生是学校交响乐团留下来排练的成员,其中一个是小提琴手,名字叫简若宁。

    简若宁欠莫尚桑一个情,在马贼看来,相当于自己欠他一个情。但他不喜欢欠别人的,所以一定要找个机会还。

    骆必达停止回忆,端起餐盘朝收盘子的小车走去。

    此时已经过了下午第一节课上课时间,赶高峰的学生大都已经进了教室,食堂里已经空下来很多。之前在D楼看着风纪监察部的人马远去,他到食堂来静下心好好吃一顿午饭。他背着书包刚要走出食堂门,忽然停住步子,看了玻璃门外面一秒钟,立刻返身一路小跑回到买饭窗口,用最快的速度买了个花卷馒头,掰了两小块下来,然后把剩下的大半个馒头放到距离打饭窗口最近的一张空餐桌上。

    几秒钟后,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个子矮小的老头,头发零乱,胡子花白,一付老式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颇有学者风度,但身上却穿着民工常穿的那种迷彩劳动服,蓝色的裤子上满是补丁,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塑料袋,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里面是各种易拉罐和塑料空瓶子。

    尽管他看上去至少六十多岁,但身板却挺直,走路速度也很快,片刻间就已经在食堂剩下的几个学生诧异的目光中来到一个打饭的窗口前,买了一点点咸榨菜和一个白面馒头。他自然很快发现了一张空餐桌上那个看似被人吃掉四分之一的花卷,连忙走过去拿起来,惋惜浪费般的摇摇头,和白面馒头放到一起,然后就在食堂里寻找那些学生懒得亲自交回去的餐盘,假如发现里面还有剩菜的,便统统收到随身携带的一个食品塑料袋里。

    骆必达站在食堂一角看着老头打扫完剩菜,然后走出食堂。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28寸永久老坦克,老头将吃食放进车把前的框子,废品袋则挂在车把上,然后身手矫健的扭腰上车,悠悠向别处骑去。

    两个正好从食堂里出来的学生也看到老头骑车离开的背影,窃窃私语道,这不就是上次在我们宿舍一楼阳台外面问我有没有空塑料瓶的那个么?学校怎么会放他进来?另一个显然年级比他大,说,肯定是和保安关系好吧,我很早就看到他在学校里捡垃圾了。

    话说完,二人就看到边上一个男生朝他们这里瞥了一眼,只是一瞬间的寒气扑面,然后就在阳光下消散于无。但被这一瞥,两人也觉得背后议论的卑小,连忙走开。而那个男生则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两块碎花卷放进嘴里慢慢细嚼,再看看远处,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

    这所学校的学生人口浩浩荡荡,但没有多少人见过这个老头,而知道他身份的人更少。

    老人姓钟,正教授级别,学校某学院的骨干精英——不过,这都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浩劫毁了一个国家的很多人,钟教授就是其中之一。万幸的是他活了下来,没有像他的老伴那样死于红卫兵们的拷打和皮带。退休之后他原可以像其他老教授一样拿着退休工资,在屋子里种花养鱼写书法,甚至以他的神智足够写长篇的回忆录。

    但他没有。从他退休之后一些学生经常可以看见一个衣着破烂的老头骑着老坦克在校园里四处捡废品。有人劝过他,但无济于事。假如一个高级知识分子能在十年浩劫中肉体和精神上完好的活下来,谁还能比他更加坚强或者说顽固呢?当他曾经教过的最后一批学生也毕业走了之后,知道他底细的人就更加少了。你只会看到他捡废品或者在食堂吃剩饭剩菜的场景,而不会听说他的四国语言造诣和清晰的数学头脑。

    然而幸运的是,知道真相的人总是有的。

    那是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下午,骆必达到C楼某个大阶梯教室上课,但到的时间过早,偌大教室就他一个人。因为这个教室上一节课是机械学院的高等数学课,大黑板上还留着很多已解或未解的高数题目。骆必达拿起黑板擦擦掉了大半东西,忽然来了感觉,就去了次洗手间。当他回来,正好和从教室里走出来的老头擦肩而过,老头手里还拿着三两个学生扔在教室里的空塑料瓶。

    骆必达走进教室再度拿起黑板擦,却发现刚才擦干净的黑板上又写了很多解题的过程,显然是接着自己刚才没擦掉的那道题。新出来的黑板字苍劲有力,运笔有神,哪怕只是阿拉伯数字和数学符号,也给人一种书法的享受。

    骆必达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教室,恍然大悟,再看教室窗外,老头已经扭身上车。

    第二周同一个时间,骆必达再次很早赶到教室,把黑板上的题目全部擦干净,写了一道他从数学系的人那里问来的难题写在上面,还特地摆了几个空瓶子在课桌上,然后走出教室躲在角落。老人果然已经保持了习惯,又在这栋楼里出现。他进了那个教室不出三分钟便离开。

    骆必达连忙冲进教室,看到黑板上洋洋洒洒全是解题过程,然后拿出答案一对,正确无误。

    到了第三周的时候,等着老头的已经不再是一道数学题,而是一副象棋的残局,没有标明轮到谁下,因为已经是对峙到僵局,谁都没有明显优势。这次老头在教室里面足足耽搁了五分钟才出来,骆必达回去一看,只见红方那个马用黄色粉笔箭头显示走了一步“日”字。他笑笑,到第四周,一幅新的残局已经在黑板上,黑方的“车”比上次多走了三步。老头这次很快,只用一分钟,红“炮”已经对应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