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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1)
    是菲用学生卡在机器上刷了一下,那道塑料板闸门“刷”的打开,放她进入气势恢宏的学校图书馆内部。她穿过蓝色沙发的休息区和木桌木椅的自习区,坐电梯上四楼,走进文科阅览室,然后在欧洲文学那几排柜子间游走,手指犹豫着要挑哪本书。

    她终于下了决心,拿下一本书,然后透过书架间的缝隙看到骆必达的嘴巴和鼻尖。然而她未惊慌,只是将书打开快速翻看着。才翻了两页,骆必达就已经站到她后面,背对女生轻声道:你迟到了。

    是菲翻了一页书:办公室忽然来了两个部长,耽误了点时间。

    骆必达也拿下一本诗歌集,只翻到了扉页,便问:你查到了?

    女生的嘴角和眼角跟着一抿,然而身后的人却看不到:信封我放在书里,空的还是满的,你自己看。说完,将那本书摆回书架,临走前提醒他道: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骆必达将书归回原位,眼角余光看着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书架的劲头才转身。在和脸部平齐的那排书架上,有本书里露出小号信封的一个角。他顺手取下书,看到封面上写的《唐吉柯德》四个大字,莞尔一笑,然后抽出信封,对折两次放进口袋,慢慢走出阅览室。

    凭手感他知道,信封不是空的。

    在图书馆四楼男厕所的某个格间里,骆必达坐在马桶盖上轻叹口气,打开信封,将里面的A4纸展开,然后就看到了资料第一页上的照片,下面写着学号。学校团委办公室的条件很好,用的是激光彩色打印机,所以是菲打出来的这张照片色彩逼真,他能看得很清晰。

    骆必达可以确定,自己当时看到的的确是她。

    两天前那个大雨过后的下午,他跟随着钟教授套车座一路走到了A楼最东侧。老人把最后一个塑料袋套在一辆山地车上,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站在一扇窗户外。那是间教室,里面坐了不少学生,从外面可以听到教师授课的声音,依稀可以辨出是在讲机械动力云云。站在那里略微听了一会儿,老人忽然摇了摇脑袋。骆必达不知道他为何而摇头,也许是看到某个学生趴在课桌上睡觉,也许是觉得那个老师讲得不好,更也许,是在羡叹吧。

    骆必达回过神,发现教授已经朝老坦克走去,便从自己所站的角落里出来,心中犹豫是乖乖去上课还是直接回宿舍。忽然一阵笑闹声打断他的选择性思考,抬头看去,三两个女生正从A楼东门出来,看那浓妆媚眼中的神态,是上课点名之后又逃出来的得意和欢悦。但她们未急于离开,而是在门口台阶处等人,同时手上则都多了支棕色的烟。

    骆必达微皱眉毛,然而一阵马达的轰鸣推迟了他的转身离开。老相识劳凯骑在那支四五人的小摩托队伍最前沿,轮胎经过水坑时溅起的水珠落地声被机械噪音所掩盖。他们很熟练的拐进了A楼东门前的空地,那群女生便欣喜的走了过去,动作熟练的上了几个人的摩托车后座。

    假如不是因为劳凯,骆必达应该不会去注意坐上他后座的女子。化得过于标准的烟熏妆、雪色粉底外加那头零乱卷发,使得别人很难看出她的真实面目。但她坐到劳凯背后时,右手中指和拇指一搭再一弹,未抽完的香烟便斜飞出去,最后落在两米外一个不锈钢垃圾筒的顶部。

    印第安人般的欢呼声过后,一行男女在摩托引擎声中远去。十秒钟后,那半支落在垃圾筒上的烟被一只手轻轻捏起来。

    烟头还在缓慢燃烧,弥漫着淡淡的薄荷辛辣,女子弹飞烟头的瞬间特写则深深映了在马贼的脑海中。

    此刻骆必达看着手里的档案资料,再度回忆那个特写中女子的每条脸部曲线,黑色和白色的雕饰和粉脂慢慢化入虚无,五官终于浮现出本来的面目。他翻到下一页,资料里的姓名和年龄也是符合的,并且还注明她是去年刚刚从专科升到本科,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比骆必达大三岁的她会出现在这所学校。

    这所学校本科专科招收的学生的确太多了,所以会在这里遇到她也不是很出乎情理的事情吧。他在心里默默感慨道。

    骆必达仔细看完所有的三页资料,把关键信息都牢牢记在脑海里,然后把资料撕成一条一条,细如手指,再横着撕成小块,揉成一团后扔到马桶边的垃圾篓里。他从书包里取出那盒红双喜,点燃了一支,洗手间里顿时弥漫着微酸而香馥的气息。他就坐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抽,直到火星烧到过滤嘴然后自动熄灭,才扔进篓筐。

    他拉下抽水开关,在一片漩涡声中又看了那个红双喜烟头一眼,终于起身开门出去。

    时代变了,人变了,烟也变了。

    在那个时候,红双喜还是比较贵的烟,没有稳定收入来源的人对其往而远之。所以当时在街头年轻人当中最流行的廉价烟只能用两句话来概括:

    “牡丹花开大前门,飞马蹄过中南海。”

    骆必达很少见过肖子龙抽飞马牌之外的香烟,这种烟只要一块三一包,飘来的烟味总是劲道十足,让初中生咳嗽不已。那时少年在铁道上练了两个多月,已经能在钢轨上骑车走一米不到,然后准确无误的狼狈掉下。肖子龙说你已经练到了第一层瓶颈,你突破这一米也许只要两星期,但也许甚至要两年都说不准,只看你的心能不能静下来。

    和骆必达的车技进步相反的是肖子龙的职业,他依旧在那家兼着修理铺的自行车店打工,因为老板不常在,肖子龙就是店里的老大。逢到星期天的时候骆必达会过来看两眼,尤其是四川伙计替人家修车的时候。此时的肖子龙往往席地而坐,嘴里叼着烟,仔细检查着回收来的旧零件;只有当遇到四川伙计也修不好的疑难杂症时,他才让人把车搬到自己面前亲自检查,然后很快给出百分百正确的诊断。而肖子龙很少和骆必达攀谈车技训练之外的事情,并且爱理不理。尽管如此,骆必达依旧星期天会来。有几次四川伙计问过骆必达为什么老往这里跑。骆必达的回答是:反正他没什么朋友,平时也无处可去。

    只不过她出现那天,骆必达没在店里找到肖子龙,四川伙计说他去帮老板进货了。骆必达就蹲在地上看四川伙计补内胎。趁晾干补胎胶的时候四川伙计教骆必达说成都话,忽然听到一阵聒噪,店外来了七八个骑车的男生,里面即使是穿着职校校服的,也打着耳洞,眼神桀骜,有几个人的车前杠上还载着女生。虽然他们只是一个成员来修刹车,没什么恶意,但初中生出于惧怕还是找了个借口进了店铺内部。

    可是过了一小会儿,四川伙计就把骆必达喊出来了,只不过并不是罗必达想象得那么糟糕。那群男男女女还是松松垮垮的在店门口抽烟或者闲谈,气氛和平,局势稳定,但店门口却多了个女生,手就扶在少年的车坐垫上。

    那并不是骆必达第一次看见她。卓宁雨的名字他在中预时就断断续续耳闻过两三次,但并不知道传闻的具体内容。

    后来中预学年快结束时的校庆晚会上,有个单人歌唱表演,特意被从外校请来的卓宁雨穿着公主般的衣服站在舞台上,歌声曼妙,眼神空灵。不过坐在台下的骆必达还没听完这一曲终了,坐在后排的他们班那个信息渠道及其发达的女生就在已经跟别人广播有关卓宁雨的江湖传闻。

    比如说,有一次卓宁雨她们学校食堂里两个不省油的男生打架,鸡飞狗跳,包括老师在内都没人敢上去拉,坐在不远处的卓宁雨忽然就放开嗓子唱歌,好像偌大的食堂就她一个人,她就那么自顾自的唱,唱完一支歌,那边的战争早就停止了。

    又比如说,卓宁雨声色具佳,私生活也是出了名的乱,最后碍了她们学校高年级几个女混混的眼,把她请到女厕所,倒没怎么折腾,只是警告她以后在学校不许勾搭男人,落实到具体就是只许穿校服——假如哪天被她们发现这个小妖精没穿校服就来念书,那她以后也别穿衣服来学校了。

    那个年代治安不好,街头就是江湖,只要肯豁出去,十五六岁的毛孩子也能成半条街的小霸王,一所职校的男生往往一半都是混混,另一半冒充混混,少教所和劳教所几乎就是混小子们的梵蒂冈。而江湖的传闻更是满天飞,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不过最后这个江湖传闻的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因为后来骆必达有几次放学路上看到卓宁雨,都是极为规矩的穿着校服——她那个学校比较乱,只规定周一穿校服,而碰到的那几次都不是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