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是菲骑着赤色火焰在空旷无人的环校东路上纵情驰骋时,骆必达正蹲在马路沿子上算账。
问陈镇借来的捷安特跑车换了个后轮内胎要四十多块,算上加急费十块,这都还算便宜。问题是那把车锁,属于进口产品,正规商店里要一百七十多。这些开销加起来倒也正好两百块五十钱,一个挺不错的数字——而这点钱骆必达要卖掉五辆弃车才能赚回来。
只为了是菲能骑着赤色火焰兜来兜去。
此时女孩的头发因为在风里急速奔驰都被吹得扬了起来,额头上也泌出了细小的汗珠,这才终于把车子倏地停在他跟前,翻身下马,拍拍车头,弯曲的眼角透着怜爱:这车不错,真想就这么留下它。
骆必达讲别开玩笑,这车是要还的。
是菲轻轻抚摸着车头上那对牛角笑笑,她只是开个玩笑。不过既然她今天白天自毁形象的为骆必达出了把力,所以她是不是应该有权问他一个无法拒绝的问题。骆必达已经完全习惯了她的无孔不入,只道,什么问题?
是菲:那个你为她偷车子的女生,你会愿意为她偷其他车子么——我是说不会还回去的那种。
坐在地上的人忽然抬起头,却看都没看边上的人一眼,在夜晚空气中说出的答案伴随着一串纯白的热气:
“我愿意为她偷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女生愣了下,觉得这个回答太不慎重,好似随口而出,但马贼对她的怀疑不屑一顾。他认识简若宁以来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诚意,所以别人的怀疑和他毫无关系。是菲仔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骆必达却已把头低下去,淡淡提醒她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当然,假如他能预料到没过几天自己就要开口问是菲借钱的话,当时的态度可能就不会这么生硬而彬彬有礼。
骆必达虽然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问是菲借钱。但这件事情说来说去,是菲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段时间骆必达为了报答是菲偷借赤色火焰,结果拿二百五十块钱就让他陷入了财政危机,于是只好疯狂作案,有时候一晚上要偷两辆车,分别从东门和北门进出。正是在这样超负荷运作的情况下,马贼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失误:他拿走了一辆停放在F楼地下车库的灰白色城市车——因为当时骆必达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观察和留心它,加上这车实在破旧,也就没多想。
没料到两天后他和陈镇在学校食堂吃午饭,刚找了两个位子坐下,就看到一个又瘦又高的男生急匆匆跑进食堂和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把书包放一边后穿上一件厨房围裙,站到餐车后面接收吃完饭的学生交过来的空餐盘。骆必达一开始也没特别留意他。学校每个食堂都有这样勤工俭学的学生,无一不是成绩和家境成反比,每次骆必达过去交餐盘,都很客气的把东西递过去。比起劳凯那样的大爷,这样的学生才是无愧于“大学生”这三个字的称号。
然而坐他对面的陈镇扭头看到那个男生后却叹了口气,被骆必达捕捉到了眼神,问怎么了。陈镇喝了一口宛如刷锅水的免费赠汤,眉毛皱得更甚一层。
原来这个勤工俭学的男生陈镇认识,就是他们楼的,住同一层,来自外省,成绩很好自然不必说,而且不愿意当学生干部,却乐意帮助人。他虽然家境不好,却拒绝了学校的助学贷款,依靠勤工俭学来维持日常生活开销。
当然,光是这点,陈镇还不至于那么唉声叹气。他叹气的真正原因是这个学生因为条件不好,所以平时在学校里面都骑一辆花几十块钱买来的二手车。未曾想前天晚上这个男生在F楼做实验,完了之后却发现自己停在地下车库里的车子不见了。
陈镇说到这里不由愤慨不已:你说那个小偷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放着其他的好车不偷,偏偏要偷破车,而且谁的破车不偷,偏偏偷他的!
骆必达平生第一次吃鱼的时候差点被鱼刺卡住,但还是竭力恢复镇定,道,反正车子这么便宜,可以再买一辆二手的。
陈镇说你不知道,这不是上个学年四川地震么,他把不少积蓄都捐了,现在身上的钱也就够买两个车轮胎。现在这哥们每天都得靠两条腿奔来奔去的,赶上和同学一起的课还能坐在后座上搭个顺风车,没有顺路的就完蛋了——你看他刚才不是迟到了么,肯定是刚从实验楼下课后,一路跑过来的。
骆必达顿时没了吃饭的胃口,再次去看那个男生,后者正趁着工作间隙用袖子擦脑门上的汗。当时已经是大冬天,但他的汗珠却不停冒出来,可见一路跑得辛苦。
陈镇没注意看好友的脸色,继续道,我们楼几个学生最近在计划凑钱给他买个新车,可你说这人也是犟脾气,一定不会要,我们楼长正为这件事情伤脑筋呢,总不能拿把刀架他脖子上逼他收下吧?
两天后陈镇他们的困扰终于消除,因为那天在陈镇他们楼新到的各类邮件里面,夹着一封寄给那个男生的信。写信人指导这个男生在他们楼下的自行车棚里找到一辆全新的捷安特跑车,带着两把环形锁,而锁的钥匙,信中说,就在男生的那个书包侧袋里。
谁也不知道这两把钥匙是怎么放进去的,男生的书包总是放在很多地方:图书馆,自修教室,食堂……总之一切皆有可能。
写信的人还特别说明,这辆车算是借给男生的,等他毕业后,把车子锁在F楼地下车库即可。
信的落款是:一个感到万分抱歉的马贼。
骆必达买那辆捷安特花了六百,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问是菲借的。
这所人口庞大的学校里,骆必达就和四个人关系不一般:首先是陈镇,但骆必达知道不能问他借,因为在陈镇看来自己虽然不算富裕,但也不太会缺钱,何况那个男生的事情就是他对骆必达说的,虽然陈镇未必聪明到能把蛛丝马迹联系起来,但万事还是保险为上;于世本来就不太可能遇到,也没有联系方式,无从借起,而且马贼之间最好也不要有这么亲密的经济往来;至于简若宁,就算打死骆必达,也不会开口问她借钱。
于是就只有是菲。
是菲自然不会去过问他为什么要借钱,当时只是手里捏着五张红色大钞,像把红色纸扇一样华丽的展开,问信贷主顾道:什么时候还?
骆必达说等我每个月零花钱是六百,这样,分期付款,未来五个月内,每个月的五号给你一百。
孰料是菲倒也不愧是商学院出来的,头脑宛如莎士比亚戏剧里的犹太高利贷商人:你是我亲戚么?利息呢?
马贼素来行事狡猾,万没想到是菲却在这个问题上摆了他一道,只能把每个月的还款额度提高到一百五,让是菲赚那共计二百五的利息钱。可能这么高的利率连上天也看不下去,所以在骆必达过上按揭生活的第一个月付款那天,便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