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三十六章
    春分前夕,校园里已经可以见到从南方飞回来的燕子,气温也舒适易人。学校大礼堂的“重新装修”工作也快马加鞭的完成了,竣工那日正好是三月十五号,大吉大利,可惜没有任何剪彩或庆祝活动,只有那群建筑工人默默的拆除临时围墙,装上卡车,然后离开。

    这天也正好是周六,学校里占百分之八十的本地学生都在家里,所以没多少人看到大礼堂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骆必达是个例外。

    那时陈镇家里出了点事情,不常在学校,加上他家里的那只母猫又生了一窝小猫,骆必达捡来的那只老猫就增加了人口压力,于是暂时还给骆必达养着。

    因为此猫总喜欢坐在凳子上晒太阳,眼望阳台外景物,身姿和神态宛如老翁垂钓,所以陈镇给它起名“钓鱼岛”。钓鱼岛在陈家被保养得不错,居然就这样挺过了一个寒冬。不过学校宿舍明令禁止养动物,所以骆必达将它偷运进宿舍后就把自己书桌的一个立柜腾了出来,里面垫了报纸、塑料泡沫、旧毛巾,便成了不错的猫窝。至于食物,也是牛奶和小鱼干这种便宜东西。

    骆必达这时才发现猫是一种极其有礼貌又爱干净的动物。它来到骆必达宿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厕所里转了一圈,确定了马桶后面的小空地就是自己大小解的地盘,从此之后就在那里方便,决不像狗那样四处开花。此外现在应该正是公猫叫春的时节,每晚学校草坪上毛骨悚然的声音此起彼伏连学生情侣都不敢涉足,但钓鱼岛却自始至终都很安静,晚上基本不出猫窝,到白天骆必达便将一张椅子搬到靠近阳台、阳光充裕的地方,钓鱼岛就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一动不动,宛如一尊以假乱真的标本,只是身姿略有颓唐。

    它果真老了。骆必达想。

    骆必达周末不回家,就是为了照顾这只猫,同时也好过两天安静清闲的日子。

    周六中午过后,他和钓鱼岛都吃过饭,躺在床上看完最后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看见椅子上那个乖巧而淡定的身影,心里不由一动,想,你整日这样端坐,是为了去外面看看么?于是走过去抱起钓鱼岛,摸摸它的脑袋道:带你出去走走。

    猫没有反抗,只是看看他,又看看阳台外的景色,轻声叫了一下。骆必达争得它的允许,便下楼。周末楼管阿姨也偷了懒,不是时时当班,所以他可肆无忌惮。骆必达把自己的双肩书包绑在车龙头前代替车筐,将钓鱼岛放在里面,露出胸口和脑袋,然后在校园里骑行。

    周末的学校宛如换了个世界。不甘寂寞的外地学生或是去其他学校找老乡玩,或是到这座城市的亲戚家里度周末,耐着性子留守的人也往往是在宿舍消磨时光,本就偌大的校园更显空旷。也因为如此,几条校内马路干净得像飞机跑道,骆必达也就不管靠右行驶。

    他喜欢左手把着龙头,右手松开,手掌缓缓垂下在风里面滑行,时而五指张开,像是要抓住什么;又时而关节弯曲掌面翻覆,像在弹奏钢琴乐曲。而他单手骑车的时候总是骑得很慢,很悠然自得的样子。

    此刻的他不再是马贼,而是一个普通的骑车少年,划在风里的那只手,像所有的年轻人那样试图抓住这个世界,并且最终落空。

    就这样骑行许久,几乎兜遍整个校园,他才在西门外的一家教育超市停下,给钓鱼岛买了盒牛奶和两袋小鱼干,给自己买了包最便宜的软壳牡丹烟,想起自己手机快停机,又买了张冲值卡给手机冲了五十块钱。打完电话他提着袋子走出超市,发现几个女生正围着自己的车子嘻笑。

    前面他进超市时锁了车子,但书包和猫还留在车上,此刻是菲正用手指逗弄钓鱼岛的下巴。她看到骆必达走过来,动作僵住,然后直起腰,拉着身边的同学转身走开。

    骆必达将塑料袋挂在车把上,开锁上车,扭头,看到是菲的同学也在转身看这边,便转回头,骑车走人。

    是菲今天也在学校,是专门来和学生会同部门的人吃告别饭的。

    那天在南区的宿舍楼下,是菲告诉他这是她在学校为数不多的最后几个夜晚之一。刚进大学时她就知道自己一家三口迟早要移民去加拿大,只是手续什么的一个月前才刚下来,再过半个月就走。骆必达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微怔一下,便动手收拾塑料布将它折好放进书包,过了七八秒钟才终于开口: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不必再还你钱了?

    债权人是菲点点头道:你还的钱已经和借给你的相当,利息我就不要了。

    马贼没再多说什么,只讲了句“一路顺风”便走掉了。两天后,是菲的手机收到一笔冲值款,和她当初定下的利息数额一模一样。

    骆必达不喜欢欠别人的,既然当初答应还利息,就不会赖掉——她再了解他不过,虽然他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离开西门往宿舍骑回去的路上,骆必达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是一只死猫,很明显是被车轮碾过,就在路中央的黄道线附近。骆必达停下车,看着那具被压扁的躯体,从体形判断出也是只年岁偏大的老猫,可能是反应能力随着年龄增长而退化,终于成了轮下冤魂,剩下这具躯壳躺在这里,连血都已干,等着被下一个粗心司机碾过,或者吓唬路过的胆小女生,直到某个路过的学校保安或者清洁工阿姨来收尸。

    他看看书包,钓鱼岛一动不动的望着地上同类的尸体。人类的目光判断不出猫科动物此时的眼神,不知它是哀悼还是冷漠,便翻身下车撑好撑脚,到路边的香樟树下折了两根长树枝,小心的把猫尸推移到路的最边沿。

    至少,它不会再被碾了。

    骆必达抽出一支新买的牡丹烟点燃,放在距离它三步远的地方,代替青香。做完这一切,他拧身上马继续赶路。

    没骑出几十米,忽听得一阵嘻闹声,紧接着两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各骑一辆山地车和一辆跑车从自己身边掠过,肩上却还背着书包。想来可能是初三补课归来的学生,穿过这所大学是最好的回家近路。只是这两人都是单脱手,空出的那只手各挥舞一根树枝,宛如马背上的武士交战那般边打边跑。骆必达意识到他们此刻的武器应该就是自己之前扔掉的树枝,只希望年轻骑士别用这东西真的打中对方。

    金戈铁马铜盔甲,刀枪一出热血溅——这或许是每个男人在少年时共有的梦想吧。

    就像那年骆必达,就像当初肖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