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仕七岁开始练习羽毛球,十二岁进入初中的体育班,文化课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那年高考他凭着体育特长加分如愿进入这所大学,然后迎来自己的第一次全市高校锦标赛,并一路杀入半决赛。当时和他对阵的是来自用一所学校的师兄,年已大三,打完今年便要退役。赛前教练单独和他谈话,要他给师兄让路,而且言明这场比赛要让师兄赢得轻松一点,为后天的决赛保存体力。
事实证明他的师兄的确可以好好保存体力了,因为余仕上场后二话不说,以凌厉的攻势直落三盘淘汰对手,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余地。
两天后,交通大学体育馆的男单决赛赛场,两校拉拉队欢呼呐喊,气势喧天,然而学校羽毛球队除他自己之外没来一个人,连本该载他过来的校车专班也临时取消。他像匹孤独的黑马,只能一人坐地铁穿过半座城市,来完成自己的荣誉和诚信之战。
实力差距,他终于不敌,屈居第二。对方学校的学生欢呼雀跃,教练冲上来抱住对手,痛哭流涕,气氛感人。很少有人注意到赛场角落,落败者默默理完运动包,然后独自离开。
经历这场比赛,他便在队里受排挤,任何比赛活动的名单里都没有他的名字,教练不给他配备陪练,也没有队友愿意和他对打。两个月后,他终于报名转院系考试,来到门槛较低的人文学院,也搬出了体育生宿舍。
从那之后,球场上少了个孤军奋战的身影,而校园里则多了个神出鬼没的车贼,直到两年后东窗事发。
随着余仕的落网,学校的SAAB失窃案件真相大白。
警察在他的宿舍里搜出了丁字刀、大力钳等作案工具,还有十余把环形锁,以及一些说不出合法来源的现金。这就表明他是惯犯,之前肯定也有作案史,但余仕没那么傻,一口咬定自己是第一次,警方一时也没有办法。
但公众舆论是不需要什么确凿证据的,所有知道这个案件的学生都一致认定这厮恶贯满盈,也许自己当初被盗的车子就是他偷的,纷纷要求严惩罪犯和学生中的败类,还有写联名信要求他当面向大家道歉的。
至于那几个当初撞到于世并且和他大打出手的学生,不但不用负酒后驾车、打架斗殴的责任,反而被学校大肆表扬一通,理由是他们“见义勇为敢于和盗车贼作斗争”,让很多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学校又出了个莫尚桑。尤其劳凯,先被校报记者作了足足半个版面的采访,接着又上了学校电视台的新闻栏目,被副校长亲自授予奖状,并亲切握手交谈——当然事先换上得体的衣服,梳了个保守的发型。
就在广大师生为抓住一个偷车贼而拍手叫好的时候,马贼骆必达也没有闲着。
他忙着还车。
那天在南区11号楼的地下车库,余仕走进电梯,骆必达也跟了进去。
见他惊异的看着自己,马贼解释:你最后的自由时光,不应该孤单一人。
于是便这样一路上升,因为现在不是高峰,到四楼时电梯里又剩下他们两人。骆必达见门合上,忽然问: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完成的心愿么?
余仕思索片刻,手指飞快的摁了下“6”,电梯就停在六楼,然后摁着开门按钮不放,停在这层。六楼住的是社会学系学生,现在都在外地调查实习,所以很僻静。余仕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取下几把交给骆必达:我们上次见面的弄堂,所有锁蓝色环形锁的车子,都是我偷来的。
骆必达扬扬眉毛,余仕讲你别误会,这些车,你若能还给车主,就想办法把他们归还;若不能,就卖掉,或者,让它们为我殉葬。
马贼把钥匙放进口袋:我答应你。
余仕迟疑片刻,问:为什么这么帮我?
骆必达: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能快到让我的前轮刚赶上他的后轮,你是其中一个。
余仕点点头,了却一桩心事,便松开手指,电梯很快到八楼。他步伐迟缓的走出电梯,骆必达最后反问他一个问题: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么?
拥有最后几分钟自由的男孩笑着摇摇头:再见,朋友。
不锈钢门缓缓合上,骆必达看到余仕的脸最后变成一条黑色的缝,然后继续往上升去。
当天下午四点半,余仕被两名警官押着走出南区11号楼,路过的学生都万分诧异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这个男生犯了什么大罪有这等待遇,好奇的在警车边上围了一圈,很快便被楼管阿姨和老师驱散走,但还是站得远远看着。
余仕被摁着头推进警车后座。司机没开警灯和警笛,车子缓缓穿过南区的主干道,透过车窗他看到放学的学生正骑车进南区,平凡的脸上带着疲倦或轻松,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羡慕。
假如那个开车的警察稍微留意一下后视镜,就会发现从他们离开11号楼起,一个骑自行车的男生便一直慢慢尾随着他们,神情肃穆,宛如跟在出殡队伍后面的侍从。
这是马贼的哀悼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