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十点多,两名保安正骑电瓶车沿着东区干道照常巡逻,路经行政楼地下车库出入口时看到一个身影从那里面走出来,然后趴在行政楼底楼的窗台这里,鬼鬼祟祟的朝里张望。
保安觉得不对劲,立刻冲上去。对方听见动静知道自己暴露,连忙朝北逃去。由于惊慌失措,随身携带的书包掉落在地,但却也减轻负重,腿脚轻便,快步冲到自己的车子这里飞身上车,疾速向北逃遁。
后面的保安想到两千块钱的奖励,动力十足奋起直追,死死咬住目标,而且为了独吞奖金,也不呼叫同事支援。就这样追逐了两百米,眼看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忽然目标一个急转弯驶进美院边上的一条小路。两个保安也跟着急转弯,未料双双撞到一辆停在拐角的黑色马自达的车屁股上,顿时人仰马翻,汽车的警报器也大声鸣叫。
两名保安呻吟着爬起来,发现刚才追逐的猎物早已消失在夜色中。而汽车车主听到警报声大作也赶紧从美院大楼里冲出来,对着两人就是一通臭骂,并且马上报警。学校派出所也不是傻子,对保安这种吃独食的行为极其不满,最后惊动了豆大师。
豆大师其实喜悦大于烦恼,因为从那个掉落在行政楼附近的书包里,他们找到了自行车的另一只脚蹬子、撑脚架和车坐垫,以及一封给豆大师的信,告诉他想要自己车子剩下的部分,就去学校东南部的草坪。
根据那封信上面的信息,他们果然就在学校东南部草坪的一片灌木丛这里发现了凤凰车的后轮,被一片灌木和树枝覆盖着作为迷彩掩护,如果不是专门来找,的确不容易被发现。
豆大师喜出望外,因为现在车子所有的部件都被找到了,对方已经无法再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自己,反倒落荒而逃,估计今后没有继续作恶的胆量。所以他立刻用学校的拨款赔偿了汽车车主的损失,还犒赏了一番学校保安,然后立刻找来一个学校自行车维修点的修车人,将那些部件一一组装起来,最后完整的呈现在他面前。豆大师拍拍车座,像是见到久违的搭档,还装模作样让人借来块抹布,把车身上写了校训的地方仔细擦干净,才踢开撑脚架,滑车拧腰,身手矫健的一屁股坐了上去,准备兜一小圈找找当初骑车的感觉。
谁知没骑出一米,车后轮忽然变形,整个车身带着他一起剧烈晃动,看上去好像发酒疯,紧接着后轮一沉,把大师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事后经修车人仔细检查,发现凤凰车后轮的三十六根钢丝,至少有三十根被人用小刀之类的利器切割过,切口深入到钢丝直径的正当中,但还维持着不断的临界状态。豆大师这几年发福发得厉害,就凭这些动过手脚的钢丝,自然架不住一百五十斤的体重,所以齐刷刷的弯曲变形或者断裂,后轮便形同虚设。
修车人看完这个陷阱的杰作,低声咕哝了一句:怪怪,豆腐渣渣到根儿上了。
而此刻躺在地上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豆大师方才了解对手的奸诈狡猾。昨天晚上的落荒而逃不过是虚招,是故意让他们占了便宜放松警惕,然后在这里等着让他表演一个大笑话。
窦心文永远都不会明白,马贼是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的——一切还车步骤都在他的计划内,甚至连那辆被撞的汽车都是事先的安排。
保安建功那天的晚上八点半,骆必达背着书包从学校图书馆出来,骑车到附近的超市买信封。不料超市的收银机坏了,便等了五六分钟才出来,然后就骑到东南角那片偏僻的草地,以灌木丛为掩护,花了半小时将车轮上的钢丝作了番手脚。
完成这道工序时已经九点多,但对他来说还不够晚,校园里人也不够少,于是去行政楼附近的A楼找一间高层自修教室消磨时间,顺便观察行政楼附近的情况。谁知刚停好车往教学楼门口走,一辆黑色汽车忽然开到面前将他和教学楼阻隔开。
车窗悄声降下,骆必达看到驾驶座上一个年轻女子将墨镜推到鼻尖,露出两只眼睛,轻声而坚定对他道:上车。
是卓宁雨。
卓宁雨一个小时前在图书馆附近的校内购物街理发店洗了个头发,出来后路过超市,车钥匙不小心掉在地上,弯身去捡时发现停在超市门口的一辆自行车似曾相识,尽管时过境迁已久,但细细观察片刻之后她还是认了出来。
她有种想知道车主是谁的冲动,立刻回到停车区开了自己的汽车在那里等,便等到了骆必达。无奈距离有些远,而且天色已晚,她并没有立刻认出他,只是开车缓缓跟在后面。无奈往东几十米后,校园马路路段实行机动车和非机动车分道行驶,她看准男生骑车的方向是东南,就绕远路想去截住他,却无意当中避开了骆必达习以为常的反跟踪观察。
等卓宁雨从教学楼区东侧一路绕到南端时,不见对方踪影,以为跟丢了,车子也在这时忽然熄火。沮丧之际她拔掉钥匙走出车子想要到教学楼之间去找他,想到自己的手机还扔在车里,便又钻回车去找,结果却看到骆必达骑车的身影慢悠悠的来到她正前方的草坪附近——原来他是绕了几个小远路规避跟踪,所以走慢了。马自达此刻无灯无声,马贼也就没发现异常,把车停好之后就闪身钻进草坪边上那片灌木丛,很长时间没有出来。
卓宁雨既惊喜又分外疑惑,却没傻到跟进那片灌木丛一探究竟,而是耐心等候骆必达出来。
此时坐在后座上的骆必达当然不知道卓宁雨是因为运气好才追踪到自己,只是警惕的盯着驾驶座上的背影。卓宁雨也透过后视镜研究着男生五官轮廓,终于想起很久之前的夏天,那个在车店里差点把车子卖给自己的初中生,那个自己将半块口香糖托他转交的稚嫩少年。
再重逢,已经时隔整六年,而他居然还留着这辆车。只是彼时少年的眼神,今天在这个男生的目光中已经无法找寻痕迹。而他应该也认出了自己,否则不会上这辆车。
她忽然垂下眼睛,讲,原来你也在这所学校。
骆必达:这所学校太大,什么人都招,就像你,就像我。
对方笑了,却是苦的。他激怒不了她,这个社会她比他接触的多得多,便问:我记得那时候你只到我脖子这里,对吧?现在你应该比我高一个头了,做事情也比那时更诡秘了。
她最后这句话里有话,但骆必达早有心理准备,只是讲这里距离北门派出所大概十分钟路,开车只要三分钟,我在你车上,悉听尊便。
卓宁雨却点了一支烟,说,你就是那个报复窦心文的人。
骆必达扬扬眉毛,他不解卓宁雨甚至没去看灌木丛后面的东西就敢这样肯定:何以见得?
女子吐出一串烟:因为你是那个人的徒弟,所以这种事,只有你会做。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烟雾缭绕。
许久,男生终于开口:假如你不想报警或者告密,那我要走了。
说着就要打开车门,卓宁雨却抢先一步锁死了车门把手。男生正不解,却见两名保安骑着电瓶车从他们旁边的马路上开了过去。卓宁雨眼看着保安的身影消失在马路拐角,才说:今晚警察和保安很多,你很危险。
骆必达对此无动于衷:受人之托,必须尽力。
你准备怎么完成嘱托?
骆必达透过后视镜也看看她,大着胆子道:在行政楼引保安注意,然后逃脱,让他们拿到这个包。
他之所以选择相信这个女子,是因为她若真想要举报,刚才保安经过时早就可以拦下他们了,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尽管如此,他对自己的计划还是有所保留,以备不测。驾驶座上的女子听完,沉思片刻,讲:我在美院待了两年,对那里很熟,你到时候可以往美院大楼跑,那里的小路拐角很突然也很隐蔽,我把这辆车子停在拐角后面,追你的人一定会措手不及——只是你自己转弯时,一定记得减速绕开。
骆必达没说话,并不是迟疑,而是在脑海里回忆刻在自己脑子里的校园地图。片刻,他的记忆证实的确有这样一条小路和拐角,点点头说好是好,但可惜了你这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