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几天,学校的几个海报栏再度出现了若干A4纸告示,标题是“寻人启事”,找一个失去联络许久的马姓同学,呼吁他若是看到告示,能及时联系。
落款是:收到百合花。
当夜这些公告或被其他海报和通告所覆盖,或被人悄悄撕下。
那次送雨伞之后,骆必达的确很长时间没有和简若宁联系过。看到告示的当晚他就出现在公共电话亭里,话筒已经拿在手上,口袋里也有足够的硬币,却怎么也投不下去,就在那里站了足足有十来分钟。直到另一个要打电话的学生走过来看到灵魂出窍的马贼,耐着性子在不远处等了一小会儿,然后显然误会了点什么,终于大着胆子走上前拍拍他肩膀说:朋友别伤心,失恋是人之常情——我也等着用这部电话,你看……
马贼连忙说不好意思,把话筒递给他后便匆忙离开。那人道声谢,接过话筒便开始今晚的煲粥环节。骆必达走出几步,忽然回头看看那个男生,心里泛过一阵淡而由衷的羡慕。
他自己似乎永远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心境了。
清明过后,天气转热,一些学生为了贪图凉爽,晚上睡觉时宿舍阳台的门都不关,于是便有了那年的飞贼事件。
那个或者那群小偷也算行业内的杰出人才,一夜之间,从西门外的学生村到校内的字母楼宿舍,除了南区那几栋大高层让蜘蛛侠望而却步之外,基本都光顾过了。足足五十多个宿舍被这帮不速之客洗劫了一遍,不计其数的钱包和手机、MP3进入囊中,另外还有十多台笔记本电脑连同数据线充电器被大胆镇静的小偷们放进电脑包一锅端。
第二天报警电话就开始轮番轰炸那个警力不足的学校派出所,最后不得不叫来了分局的人。并且那天开始,各班干部、楼层负责人、楼长、社区管理员、楼管阿姨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防盗治安会议,晚上基本找不到人,全在大大小小的临时会议室。最后警察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因为学校的保安晚上值班时睡觉是常事,宿舍区又没监控录像,无从下手。不过那些大大小小的回忆却开得卓有成效,几星期后所有二楼的阳台上都加装了红外线遥感报警仪,但那五十多个寝室的经济损失显然是无法追回了——其中就包括骆必达的手机。
手机一丢,就要补办新卡,但这个时候电信公司已经开始严格的实名制注册,骆必达再也不能用代理商的名义使用旧号码。万一当初那个收车子的人被警察抓起来,手机里的号码一查就能查到他头上,于是想了许久,终于换了个新号码。
而那个旧号码的最后一次拨通,还是发生飞贼案那天的傍晚,他和莫尚桑的通话。
莫尚桑是在喝到第三罐啤酒的时候听到手机铃声的。
因为那次音乐会的事情,他现在正在停职检讨期间,什么都不用管,所以才能放下一些事情,此刻自顾自坐在这里喝闷酒。虽然酒精的作用在脑海里已经比较明显,但看到那个号码时他的神经还是不由自主地绷了起来,一边把手机举到耳边,眼睛一边不断的扫视着四周围,充满警惕和灵敏,一点也不像十五秒钟前那个意气消沉一身酒气的醉学生。
没有发觉自己周围有什么可疑的人。
他现在身处学校主干大道西面泮池旁的草坪,因为正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无论是泮池边还是石桥上都有不少赏鱼和喂鸽子的学生,草坪的其他地方四处散落着聚会或者独自看书的人,而那些较为隐秘的地方则是情侣们的天地。总之,是个很容易就能掩护和隐藏自己的环境。
电话那头观察到莫尚桑的举动,一开口就劝他不用费心东看西看了,如果能轻易被找到,他是不会和莫尚桑对话的。
莫尚桑不气不急地回敬说,我做事情喜欢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对方却笑得很坦诚,他没料到莫尚桑和自己居然有同样的行事风格。可莫尚桑不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和小偷一样是种荣幸。那头的声音依旧心境平和不动气——他一直弄不明白,莫尚桑连证据都没有,为什么就这么咬定自己是坏人而且紧追不放?
莫尚桑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对方是个偷车贼,或者不单是个偷车贼那么简单。对方也不反驳,只是说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学校这么多的自行车里面有不少车子是没人要的吧?
莫尚桑脑子反应还没慢到不清楚对方意图的地步:“你是不是想说,你偷的都是没人要的车?”
“你可以这么理解。”
莫尚桑手里的啤酒罐被捏扁了一些,一字一顿告诉对方自己的逻辑:车子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拿走了就是偷——一偷,就是个贼——是贼,那他就要抓。
而所有贼里面,莫尚桑最恨的就是偷车贼。
莫尚桑那辆坐骑,全身上下大概也就车钥匙圈看上去比较新,其余部分基本上不会有小偷感兴趣——报仇和专收废车的除外。作为一个连价格高昂的跆拳道黑带考试费都能付得起的人,整天骑一辆如此破旧的车子,的确让不少人想不通。
他们都不知道,这辆车莫尚桑从初中就开始骑了。
莫尚桑的高中地方小,骑车的学生多,校内放不下那么多车,很多人就像他一样把车停在学校附近的弄堂里。有一天莫尚桑放学出来找不到自己的车子,怀疑是被人偷了,十分着急。那时的他背着父母和老师在学校有个女朋友,说不上青梅竹马,但也是初中就认识的。当时她就和莫尚桑分头在学校周围四处找,因为莫尚桑跟她说过,有些小偷无法当场偷走车子,就会把车子挪个地方,等拿来工具再开锁,所以车子有可能就在附近的弄堂或者小马路上。
十分钟后莫尚桑还是一无所获,便打女友手机,却无人接听——因为当时她已经躺在救护车里。后来有目击者说,女孩是边喊抓小偷边从弄堂里追着一个男子出来的,当时路上有很多人,可惜没人出来拦那个小偷。女孩追他时横穿马路,被一辆刹车不及的大客车撞到,伤势严重,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
警察在二人冲出来那条的弄堂里发现了莫尚桑那辆倒地的自行车,车锁刚刚被破坏到一半。
那之后莫尚桑再也没有换过自行车。
这辆在外人看来很破旧的车子,是她用命换回来的。
今天,是她的忌日。
虽然这次抓住偷车贼的是上次厕所里那男的,但莫尚桑很高兴,他只恨不是自己亲手逮住那个罪有应得的小偷。
电话那头叹口气:今天我才发觉,你原来是个很有趣的人。
莫尚桑不理会奉承,激动到极致时却显得语气冷静:你给我听好了,在我知道的贼里你是最奇怪也是最厉害的一个,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抓到你,记住。
对方根本不回答他,利索的关了对讲机。莫尚桑“喂”了几声,火气上来一甩手,对讲机便画出一道弧线扔在了不远处。
也就在对讲机落在草皮上发出轻轻一声“扑”的同时,一样物体从草坪东侧的D楼楼顶飞坠下来。“嘭”一声巨响之后,草坪上的学生们普遍一愣,紧接着D楼边哪个学生吓得大叫了一声:
“跳楼了!”
骆必达听到那声代表自由落体结束的巨响时正在往口袋里放对讲机。
前面和莫尚桑通话时他根本不在大草坪上,而是在D楼三楼空教室的窗边,斜对着西面一百多米处莫尚桑坐的地方。之前他只是碰巧路过泮池,没想到居然会看见莫尚桑坐在草地上独自喝啤酒,料定有故事,就特地跑到这个安全地带跟他聊聊天。不过马贼清楚现在的莫尚桑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多说无益,便打开门确认周围没有什么人。
岂料他前脚刚踏出教室门槛,就感觉到大楼西侧的落地窗外面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
骆必达站在原地怔了两秒钟有余,正在猜测是谁在恶作剧把课桌椅扔下去了,就听见楼下一声大叫,说有人跳楼了。他立刻回到自己刚才待的教室,从那扇打开的窗户向下望去,看见了令他终生难忘的景象,紧接着腿一软便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