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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回 前夜
    尘风又在花床之上躺了两天两夜,这两天里他虽然感觉身体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但是一个人若只能躺着,再奇妙的感觉都会令那个人觉得不妙。

    “你可以起来了。”流星的声音自很远之处传来,但是他的人却不在,他不需要见尘风。尽管他是尘风的哥哥,但是不需要做的事他从来不会做,所以他很少说话,因为很多话都是不需要说的。

    这句话既然他说了,就证明这句话一定要说。他不想尘风在这么躺下去,他知道尘风是一个躺不下去的人。

    尘风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

    他身下的花床“彭”的一声四散开来,花瓣向四方飞去而后散落,却也是极其的好看。

    尘风在身上翻了一个筋斗,然后落在了地上。

    梅兰竹菊同时走来,翠竹首先开口说道:“看来老兄你的功夫要比以前强上许多啊。”

    幽兰甩开手中的折扇,扇中的兰花便露了出来,花瓣还在落下,幽兰伸出手中的折扇,一片片红绿相交的花瓣落在他的扇面之上,他又将折扇送到嘴边,轻轻一吹,这花瓣便又飞起,而后又落下。

    尘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那当真像极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只是他却一点也不娘娘腔,一点也不脂粉气,他是个君子,很文雅的君子。文雅不是娘娘腔,更不是脂粉气。

    翠竹伸手接过一片花瓣,道:“你还是不喜欢花啊。”

    幽兰道:“天下没有值得我喜欢的东西,却也没有值得我讨厌的。”

    翠竹淡淡一下,说道:“今日是尘风兄大病初愈的日子,我们应该庆祝一下,走,我们去喝酒。”

    尘风立刻道:“对,我们应该去喝酒,只是你们以前不是不喝酒的吗?”

    雪梅道:“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尘风淡然一笑,五人便并肩向远处走去,那里是龙族藏酒的地方,龙族也会庆祝,所以自然就会有酒。

    这里没有酒桌,只有一团篝火,这里没有下酒菜,只有几个久别的朋友。

    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五个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牛头大的酒坛,五个人就这样又谈论了起来,不过这一次谈得却是武功修行,这正是尘风喜欢的。

    忽然间,雪梅提起了一句本不该提起的话:“明天天劫将至,我们还能这样痛快的喝酒吗?”

    尘风举起酒坛,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只要今天我们还有命,我们就要过的痛快。”

    翠竹也举起坛接道:“不错,只要今天还活着,我们就喝个痛快。”说罢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也许是他不常喝酒,这下显是有些呛着了。

    朝菊虽然排在最末,但是却也不甘落后,也举起酒坛,想说些豪言壮语,却也不知道说什么,便仰头将坛中的酒喝了大半。

    幽兰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喝着坛中的酒,他是这五个人中唯一一个用杯喝酒的人,他在这些人中就像不存在一样,但是却没有人会忽略他,一个沉默的人并不一定就会被人忽略,反而还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酒已过半,尘风脸色微红的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如果明天之后我们还能活着,我们再来一起喝个痛快。”

    久未开口的幽兰忽然开口说道:“明天之后我们一定会活着。”

    他说的很轻,但是这句话却让这里的人受到一种莫名的鼓舞,每个人的心头都似有热血在沸腾。

    幽兰缓步向前面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下,猛的将怀中的酒坛扔到天空,里面已经空了。

    见幽兰的举动,其余四人也似明白了什么,同时将手中酒坛向幽兰的酒坛掷去。

    乓!

    只一声鸣响,五个酒坛却都碎了,然后五个人又并肩向前方走去。

    尘风和四君子分开之后便一个人闲逛了起来,因为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明天他就要回到那个小山之上,然后去面对一场天地大劫,尽管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是连弟子语这样的人物都会为之动摇,那件事一定非同小可。

    也许是他真的想,也许真的只是不经意,尘风还是来到了忘忧的门前,想要去那里本来是要经过无知老者的身体的,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因为无知老者不想让尘风装出的不经意显得那么刻意。

    屋里依旧亮着淡淡的光,忘忧显是没有睡去,这样的夜晚任谁也无法安心入睡。

    尘风走到忘忧的门前,他伸出手想去叩门,却迟疑了一下,然后又缩回自己的手,他想转身离去,却抬不起自己的腿,他只能那样站着,也只有那么站着。

    忘忧坐在桌前,手拄在下巴上,眼睛里只看到了桌上那闪烁不定的火苗。

    她的眼也在闪烁。

    “明天,明天你就要走了,明天之后,我们还能相见吗?”忘忧哽咽着的咽喉小声的问着面前的火苗,问着自己。

    “也许我本就不该去救你,如果你死了,我至少会知道你已经死了,我也许会疯掉,却不会再牵挂,可是……”

    忘忧又开始哽咽,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她的哭声更小,但是无论再小的声音尘风听的都是一样的真切,她的声音就如一根根针,一跟跟都刺进他的骨子,又如一把锋利的刀,将他的灵魂一片片削去,亦如一只微弱却燃烧着的火把,慢慢煎熬着他的心。

    尘风又抬起了手,他又想去叩门,但是手到门前,却又缩了回去,他攥了攥拳头,心中却也不免忐忑,只是这一个动作,他似乎就要花去全身的力气,而且就算他花尽全身的力气,却也未必可以做出这一个简单到极点的动作。

    尘风放下了手,转身,他想离开,却依旧无法抬起自己的脚,他仰起了头,看着天空之上闪烁的明星,他的眼居然也开始闪烁。

    忘忧抬起了头,她坐的地方本就是正对着门的,此时眼见门口有一人影闪烁,她很本能的走到了门前。

    她想要去开门。

    当她走到门前,手已经伏在把手上的时候,她却停了下来。

    门外的那个身影,显然就是尘风,他来了,他来见我了,但是我,可以见他吗?

    忘忧的手轻轻垂下,转过身去,她的泪也落下,泪流过她的脸颊,落在地上,轻轻的击打声传到门外人的耳中,惹得他的泪也随之落下,他的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落到地上,轻轻的敲击声也门里人的泪相互应和着。声音是那样的婉转绵延,惊心动魄。

    忘忧的身子轻轻倚在门上,这样一来那门就真的开不了了,尘风也把背靠在了门上,怀中抱着那把方剑。两个人就被这一扇门隔开了。

    这只是一扇门,这不是城墙,更不是什么坚固的堡垒,但是这两人却无法越过这一层接近也不存在的障碍,两人就这样背对着背,静静站着。

    吱呀一声,门轻轻开了。

    原来是忘忧向前走了一步,尘风本是靠着门的,忘忧离去,尘风顺势便靠了过去,也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

    忘忧像是知道尘风已经进来,便没有转身去看他,背对着尘风淡淡说道:“坐吧。”

    尘风应了一声便坐在了适才忘忧所坐之处的对面,将剑放在了桌子上。

    尘风低着头,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也只能沉默。

    忘忧取出一些茶叶,泡了壶茶,又取来两个茶杯便坐到了尘风的对面。

    她倒出两杯茶,将一杯递给了尘风,然后自己轻轻啜了口茶,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啊?”

    尘风抬头看着忘忧,眼中显然是一种惊愕。

    他脸上的泪痕依旧,忘忧的脸上却如镜般光滑,她的泪痕已经拭去。

    尘风端起茶杯,也啜了口茶,淡淡答道:“只是有些睡不下,就四处逛逛,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忘忧小姐不是也没有谁吗?”

    “忘忧小姐”尘风居然会说出这四个字,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心就像同时被四千把、四万把刀同时刺进一样,他好疼,但是却又要装出那副默然,他多想站起身来抱起面前那个女人,但是他不敢;而他对面的女人何曾不想被他那样抱着,她甚至恨不得冲进他的怀里,和他融为一体,但是她却也不敢。

    一杯茶,两个人却喝了许久,他们却也沉默了许久,他们不敢说话,他们怕会因此引出压抑在心中的激情,他们怕自己会无法控制自己。他们相互低着头,尽量不让彼此的目光相接,却又忍不住不去看对面的人,尘风手中的茶杯已经凉透,那杯热茶已经流尽他的心里,和着他自己泪一起流尽。

    “多谢忘忧小姐的茶,我要告辞了。”

    说着他便站起、转身、迈步,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连贯,那样的娴熟,似乎是已经在心中做过无数次。

    但是他却忘记了自己的剑,他不是有意的,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拿着剑进来的,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里,他真不知道下一秒钟自己还能不能够有力气离开。

    “既然如此,我便不远送了。”忘忧站起身来,跟在尘风身后,送他出门。

    尘风慢慢走出了门,他们有转身,他不敢,他怕自己会看到忘忧的泪眼,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过去,去拭下她眼角的泪。他只有走。

    忘忧看着尘风的身影,她的泪已经落下,她想呼喊他的名字,但是她却不能,她也在害怕,害怕那种没有名目的恐惧,也许是尘风对小舞的爱吧。

    尘风的心里何曾放下过这个女子,他的心里却也放不下这个女子,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直会爱上一个女人,然后陪着她走过自己的余生,他一直以为那个女人就是小舞。

    但是今天,或者更早以前,他却发现有一个女人又悄悄走进了他的心里,他可以把自己武装起来,让自己看起来是那样的冷漠,但是有可以包住火的冰吗?

    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身,他的泪已经涌出。

    狂奔,他走出了不过十几步,只在刹那之间他便已经来到了忘忧面前。

    相拥,他早就想了,在进到着屋子之前,在他来这里之前,在他想起她之前。

    忘忧的身体被尘风紧紧的拥在怀里,她的手却在颤抖,她似乎是在迟疑,在害怕,害怕这依旧只是幻象,害怕只要自己的手一动,眼前的人就会随风而去,但是身前人却是那样的真切,她甚至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

    她的手臂微微抬起,手指却还止不住的颤抖着。

    她的动作很慢,比刚才喝那杯茶的动作还要慢。

    但是无论一个人的速度多慢,只要他还在动,朝着正确的方向动,他就可以到达他想去的地方。

    终于,她的手还在了尘风的腰间,这是一件她早就想做的事,在她见到尘风的第一眼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像现在这般抱着这个男子。

    泪如骤雨般变得汹涌起来,他们又在哭泣,脸上却是笑着的。

    苍!

    四把长剑同时从四个方向刺了过来,剑势在这一刻将尘风和忘忧围得水泄不通,而举剑刺向他们的,却是那所谓的四君子。

    一个人,任何一个人,若是他正如尘风这般,和心爱的女子相拥而泣的时候,他还会留意到周围吗?他还有力气、有时间去反击吗?

    也许有吧。

    尘风在第一时间里推开怀里的忘忧,身子陡然凌空,他的手中无剑,他的剑还在忘忧的房中,但是他并没有招来那把剑,而是靠一道真气关起了房间的门,他是想一人对抗这四人。

    尘风的身子已经落在了屋前一丈左右的地方,他要远离那个地方,他不要里面的人有危险。

    四君子也已经落下,分别围在尘风的四个方向,他们的手中有剑,剑是从他们的折扇之中长出的,他们也和尘风一样,只会将剑我在手里,只有在极其特别的时候才会将剑放在别的地方。

    “很惊讶吗?为什么我们会来杀你?”雪梅用剑尖指着尘风邪笑着问道。

    尘风却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我怎么会惊讶,我为什么要惊讶。”

    翠竹道:“往日的至交将剑指向自己,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尘风站在四人中间,微微摇了下头,道:“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你们四个根本不是梅兰竹菊四君子。”

    朝菊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尘风道:“在见到你们第一眼的时候。”

    雪梅问道:“我们的破绽在哪里?”

    尘风道:“你们的扇子,他们的扇子上的确画着梅兰竹菊,但是却不是在扇面,而是在扇边,他们的扇子只有在合起来的时候才会出现那四幅画,而在展开的时候,画在上面的却是四幅炼狱图。”

    幽兰开口说道:“只是当时你的身体还不能动,就只能假意没有拆穿我们。”

    尘风点点头道:“其实你们如果不来杀我,我宁愿不拆穿你们,一个可以和自己一起喝酒的伙伴,我真的不愿意失去。”

    雪梅苦笑一下道:“你真是个怪人,居然会对自己的敌人心生怜悯。”

    尘风道:“不只是我,还有我哥哥,你们以为你们可以骗过他吗,他看不到,却可以感知一切,你们将他们学得再像却也无法骗过他。”

    雪梅不禁道:“原来我们早就已经被人发现,却还浑不自知,真是可笑啊,但是无论怎样,今天我们都要杀了你。”

    尘风道:“你们以为你们可以吗?”

    翠竹接道:“纵然你再快,但却也只能在同一时间杀死一人,但是只要我们还有一人活着,就会在同一时间杀了你。”

    尘风摇了摇头,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雪梅道:“我们活着不会说,死了更不会说。”

    尘风又摇了一下头,指尖已经聚齐一道剑气,一道剑气射出,却是朝着四个方向。

    每一道剑气都是贴着周身四人的发梢掠过,没有伤了他们,却已经足够告诉他们,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四人收起自己的剑,纷纷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雪梅说了一句:“派我们来的人,是你永远打不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