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方正刚吵醒了。方正刚睡眼矇眬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发现才凌晨三点,先还以为哪里又出了啥急事。摸起电话一听才知道,竟是伟业国际执行总裁陈明丽打来的,说是已经到了文山,现在就在他楼下了。方正刚吓了一大跳,“哎,陈总,出啥大事了吗?这深更半夜的!”陈明丽说:“当然出大事了,否则,我也不会这么一路开夜车过来!”
方正刚道:“你可也真够疯狂的啊,过来前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陈明丽说:“还有更疯狂的呢,方市长,你这七百万吨钢铁我决定接盘了!”
方正刚大喜过望,“这……这可太好了,陈总,是白原崴派你来的吧?”
陈明丽破口大骂,“别提这混账王八蛋,是我自己要来的,你见不见?”
方正刚陷入了云里雾里,却也没顾上多想,“见,见,陈总,你上来吧!”
匆忙穿好衣服,陈明丽便“咚咚”上楼进来了。他刚把门关上,陈明丽就一头扑到他怀里,抱着他号啕大哭起来。方正刚毫无思想准备,被搞蒙了,一时间真不知该咋办才好?这场面要是被哪个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他可又说不清了,现在他是待罪之身啊!可他也不能把一个伤心欲绝的女总裁往外推啊,何况人家女总裁是来为文山新区这七百万吨钢接盘的,没准正是为了这七百万吨钢的接盘决策才和白原崴闹翻的。方正刚便大哥哥似的拍着陈明丽的肩膀,好言好语地劝。
陈明丽很快恢复了理智,主动从他怀里抽开了身子,“方市长,真……真不好意思,弄……弄了你一身眼泪!我……我今天是太伤心了,也不知怎么就……”
方正刚道:“没关系,没关系,谁都有感情冲动,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让陈明丽在沙发上坐下来,倒好水,才问,“到底发生了啥啊?让你这么伤心?”
陈明丽喝了几口水,抹着泪说:“方市长,你早先提醒得对啊,那个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不但有白原崴的影子,干脆就是白原崴和林小雅开的私店黑店夫妻老婆店!我被白原崴骗惨了,搭进去了十八年的青春,落了一场噩梦啊!”
方正刚怔住了,“咋会是这样?白原崴和林小雅竟然是夫妻?我虽然怀疑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的后台老板是白原崴,却决没想到林小雅是他老婆!”
陈明丽愤愤道:“人家连孩子都有了,要为老婆孩子创建一个新的资本平台啊,这个欧罗巴就是他们的平台,不但和我没啥关系,和伟业国际也没关系!”
方正刚心里有数了,“陈总,你别激动,慢慢说,反正我今天也不睡了!”
陈明丽便说了起来,从当年和白原崴一起创业,到白原崴和林小雅在巴黎生子之后秘密结婚;从汤老爷子及其基金和伟业国际集团历年来在资本市场上错综复杂的矛盾斗争,到这次谋划搞掉白原崴,进行股权革命,改组董事会的设计。
方正刚听罢,立即评价道:“好,汤老爷子这股权革命方案周密可行啊!”
陈明丽说:“是的!所以,我才来找你了!方市长,现在的关键是,我必须得到国有股权的支持!汤老爷子会在省里做一些工作,你们文山市方面也得做工作,去找省国资委。我可以承诺:未来新一届董事会将接手这七百万吨钢!”
方正刚搓着手,兴奋地道:“我要找可就不找省国资委了,直接找赵省长或者裴书记!陈总,有个情况我现在可以向你透露了:让伟业国际接盘整合,打造文山市乃至汉江省的钢铁航空母舰,可是裴书记和赵省长早就有过的设想啊!”
陈明丽叫了起来,“这就更好了,方市长,咱们现在就走,去省城汇报!”
这可是方正刚没想到的,“我说陈总,你是不是疯了?这才凌晨四点啊!”
陈明丽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也把他往起拉,“我没疯,就算疯也只能疯一回了!这种股权革命或者说政变必须争分夺秒,不能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方正刚想想也是,只好跟着疯狂一回了,“好,陈总,咱们走!不过,你稍等片刻,这么大的事,我得和石亚南打个招呼,起码让她知道我去了哪里!”
陈明丽已在向门外走了,“方市长,那你可快点,我在楼下车里等你!”
方正刚点头应着,忙拨起了电话,连拨了几次,终于把石亚南从睡梦中吵醒了。把情况和石亚南一说,石亚南也乐了,“陈明丽送来的可真是及时雨啊!”
方正刚说:“对我们来说是及时雨,对白原崴就是一场灾难!这个资本恶狼还等着文山陷落呢,现在他要大权旁落了!石书记,我马上去省城向老赵和省政府汇报,你天亮后最好也打个电话给裴书记,把有关情况说一说。让省国资委用国有股权支持一下他们内部发生的股权革命,拿下白原崴,把陈明丽扶上马!”
石亚南问:“正刚,这么一来,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咱还谈不谈了?我本来说好明天要见见那位首席代表林小雅女士的,市委办公室都安排好了!”
方正刚笑道:“我的书记姐姐,你是不是没醒透?继续谈嘛,该见照见,千万别暴露了这场革命的内幕!现在事情很玄乎,就算加上国有股权,陈明丽也不敢说就稳操胜券!汤老爷子的海天基金正让陈明丽高价受让他手上的股份呢!”
石亚南明白了,“好,正刚,就按你说的办吧!如果你向赵省长和省政府汇报不顺利的话,我再去向裴书记汇报!请转告陈明丽,就说我石某先谢谢她了!”
方正刚应着“好,好”,挂上电话,匆匆下楼上了陈明丽的宝马车。
开着宝马车一路往省城进发时,方正刚身不由己成了这场革命抑或政变的同谋者,起码是陈明丽的同谋者,劝陈明丽不要轻易接受汤老爷子的趁火打劫,“陈总,你想啊,汤老爷子为了搞掉白原崴可是处心积虑啊!春节期间就向我提出过希望文山国资局能和他们一起参战,否掉你们二十亿的转债发行方案哩!”
陈明丽说:“这我知道,股东大会让老爷子和手下孩儿们闹得一塌糊涂!”
方正刚道:“所以你就不要太急,可以借力打力,他也想借你的力嘛!”
陈明丽说:“方市长,如果我和汤老爷子双方都这么想,这场革命就搞不成了!来文山一路上我认真考虑了,这次我就是拼了,宁予狐狸,不予恶狼!”略一停顿,又说,“我这么做对你也比较有利。在宁川喝咖啡时我就说了,你对这七百万吨钢的责任心和使命感真的感动了我,我一直就想帮你渡过这个难关!”
方正刚开玩笑道:“这么说,妹妹你对我这个落魄市长还有些爱情啊?”
陈明丽很认真,“也许吧,起码印象很不错!正刚市长,你可不知道,那晚白原崴回绝我的建议后,我是多难过!都喝醉了,心想你也许会在决斗之后,义无反顾走上政治祭坛,或者以别的什么形式铤而走险,进行一场政治自杀!”
方正刚也认真起来,“我不会轻易政治自杀,陈总,你也不要被愤怒搞昏了头,就在经济上接受汤老爷子的讹诈。不予恶狼,也不予狐狸,起码不要轻易就给。在国资委的国有股权搞定之前,不要找他商量任何事,不给他任何信息!”
陈明丽想了想,“那我们能不能暗中做做高管层或其他社会法人的工作呢?”
方正刚立即否决,“不能!在这一点上汤老爷子是对的,白原崴和林小雅的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虎视着这七百万吨钢,试图一口吞下,这种时候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他们的高度警觉!包括你今夜的文山之行,都有可能坏事!”
陈明丽道:“今夜的事没人知道,白原崴前天去了北京,明天中午才回来!”
正说到这里,陈明丽的手机突然响了。陈明丽一看号码,“是汤老爷子!”
方正刚乐了,“今夜无人入眠啊!你先不要接,就让它响一阵子!这老狐狸肯定和你一样疯狂,这一夜也在为这场股权革命活动啊,也许他自己想通了!”
手机响了一阵子,方正刚和陈明丽全不理睬,停了几秒钟又响了起来。
陈明丽真聪明,做出一副睡意矇眬的样子接了,“谁呀?半夜三更的!”
汤老爷子道:“哎呀,陈董事长,今夜你竟然还有心思睡觉啊?为了把你扶上马,老夫我可是忙乎到现在!连于华北副书记都惊动了。华北同志对拿下白原崴,改组董事会,由你出任新董事长明确表示支持哩!和我说了,白原崴这个奸商早就该拿下了!还批了田封义一通,说这个腐败掉了的党委书记没起作用!”
陈明丽装傻,“可没您和您战略伙伴手上的股份支持,我也成不了事啊!”
汤老爷子道:“陈董事长,瞧,我都称你董事长了,还不证明我和我的朋友们改主意了吗?就是你说的,长期合作吧!我的朋友们认为,白原崴以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的名义看中的买卖应该还不错,伟业国际接盘后必有大利,况且又趁机搞掉了白原崴,何乐而不为啊?我们现在的条件是,一人进入董事会,一人进监事会,另外白原崴不得再出任新董事会的副董事长,最多做个董事吧!”
陈明丽压抑不住地笑了起来,“教授,您老真是太仁慈了!我认为,白原崴不是能否出任副董事长的问题,而是应不应该再进入新一届董事会做董事的问题!这位白原崴先生应该名正言顺去做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的董事长嘛!”
汤老爷子哈哈大笑,“好,好,成交!那你尽快去趟文山,来个速战速决!”
陈明丽也不再隐瞒了,“教授,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得到了来自文山的支持!”合上手机,却又狐疑起来,“正刚市长,这汤老爷子的转变也太快了吧?”
方正刚想了想,“会不会汤老爷子那边已发现了白原崴的什么新动作啊?”
陈明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种时候白原崴去北京干吗?!”马上打了个电话给汤老爷子,“教授,有个事向你通报一下:白原崴现在可在北京啊!走时和我说,是和一个大客户谈今年的钢铁产品供货,你说他会不会做股权文章啊?”
汤老爷子明确道:“这正是我所疑虑的!据已在北京的孩儿们急报,白原崴去的这家客户公司是中外合资的京华工程机械制造公司,实力雄厚,一直有参股上游钢铁企业的战略意向。白原崴完全有可能将其发展为他的战略合作伙伴!”
陈明丽简短说了声,“明白了!”合上手机,对方正刚说,“老爷子到底是老狐狸,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万一白原崴将北京战略伙伴引入集团,股权结构就会发生有利于白原崴的变化,我们就都白忙活了!真得和白原崴抢时间哩!”
方正刚打趣说:“陈总,你还要怎么抢时间,我们已经够疯狂的了!实话告诉你,这种疯狂在我的经历中还没有过哩!”又说,“你是不是也有些冲动了?让白原崴做个董事也不是不可以嘛,你咋比汤老爷子还绝?我真是有些吃惊啊!”
陈明丽道:“正刚市长,你不要吃惊!别以为这么做是出于仇恨,我是为工作考虑!如果白原崴进了董事会,汤老爷子又在董事会里岂不打翻天?还有,高管层又怎么办?股权结构这么微妙,谁敢保证白原崴不会再给我来场政变?”
方正刚被说服了,由衷地道:“陈总,你真不简单啊,比我想象得厉害!”
这时,天已朦胧亮了。高速公路上的标志牌显示,距省城还有九十公里,距宁川还有一百五十公里。陈明丽又说:“正刚市长,到下个服务区换车吧,你直接去省城,我回宁川!我现在还是白原崴的执行总裁,得把最后一班岗站好!”
方正刚笑道:“好,陈总,你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我会随时和你联系!”
在距省城五十四公里的省文高速公路最后一个生活区,方正刚下了陈明丽的车,准备上自己的二号车。下车前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对陈明丽说:“陈总,你这最后一班岗可真得站好啊!心里就是再痛苦,也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来!”
陈明丽点点头,“正刚市长,你放心好了,在演戏方面女人比男人更出色!”
和陈明丽分手时,方正刚看了下手表,刚六点钟,进了省城估计也到不了七点钟。赵安邦这时候不会到办公室上班。再说这次汇报很突然,又没预约,也不知省长大人上班后是否有已定的重要活动?能不能抽出时间见他?便决定再疯狂一回,干脆不约了,就赶在赵安邦到省政府上班前,到共和道八号家里堵。
赵安邦见他突然上门颇感意外。待得他把情况汇报完后,赵安邦明白了,思索说:“正刚,这就是说,白原崴当初不给吴亚洲的亚钢联输血,看着甚至逼着文山陷落,并不是为了伟业国际集团争利益,而是为了他和林小雅啊!如果是事实,白原崴就不但背叛了陈明丽,客观上也背叛了我们国有股份应有的利益!”
方正刚说:“是的!所以,我和石亚南希望我们国有股权支持陈明丽!”
赵安邦笑了笑,“这个陈明丽我知道,并不比白原崴好对付啊!正刚,你别以为陈明丽取代了白原崴,你们下一步和伟业国际集团的重组谈判就容易了!”
方正刚说:“是,赵省长,这我知道!陈明丽的厉害我已经多少领教了。不过和白原崴比起来,陈明丽做董事长对我们更有利。现在陈明丽心痛欲绝,主动倒向了我们国有股一边,而且对文山新区这七百万吨钢一开始就有接盘意向!”
赵安邦头脑很清醒,“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伟业国际集团有37%的股份,陈明丽哪怕难对付,哪怕在重组中占了些便宜,这便宜也有国有股一份。白原崴和林小雅的欧罗巴远东国际投资公司就不同了,和我们国有股没啥利益关系嘛!”
方正刚乐了,一句未经思索的话脱口而出,“赵省长,您真是明白人啊!”
赵安邦“哼”了一声,“我从来就没糊涂过!”这时保姆把早餐端来了,赵安邦又说,“方克思,一起吃吧,边吃边谈。我今天事不少哩,十点还得去机场参加一个重要外事活动,接一位欧洲国家的总统!你去办公室还真找不着我!”
方正刚根本没心思吃,守着桌上的牛奶、面包动都不动,忐忑不安地继续汇报,“赵省长,我来时和石亚南商量了一下,意见比较一致,鉴于目前这种特殊情况,最好能尽快请咱省国资委派人出个面,代表国有股权提议改组董事会!”
赵安邦摆摆手,“就请陈明丽出面提议吧,我们的国有股权投票予以支持就是,最好不要卷得太深!改组董事会也好,变更董事长也好,还不全是白原崴和陈明丽内部矛盾激化造成的吗?别让白原崴以为是我们发动了这场股权政变!”
方正刚笑着更正说:“是股权革命,打倒白原崴,解放伟业国际集团嘛!”
赵安邦也笑了,“是解放你们新区的那七百万吨钢吧?否则你也不会上我的门嘛!哎,方克思,你们演的这一出到底是美女救英雄呢,还是英雄救美女?”
方正刚开玩笑道:“怎么说呢?赵省长,算是难兄难妹,相濡以沫吧!”
赵安邦指点着方正刚直笑,“谦虚,方克思,你这同志可难得这么谦虚啊!”
方正刚不敢开玩笑了,“赵省长,您是不是马上给省国资委打个电话?我也好过去找他们谈啊!这种事不能拖,说干就得干,一跑风露气革命就会流产!”
赵安邦这才交了底,“方克思,你放心吧,你们难兄难妹的这场革命不会流产,也不会失败!去年伟业国际由省里接收过来调整股权结构时,咱们省国资委女主任孙鲁生就想过争取陈明丽,可陈明丽不干啊,迷信白原崴啊!这样吧,我一到办公室就给鲁生同志安排,你只管和鲁生放开谈好了!她可是白原崴的老对手了,在资本市场上几次交手,马上又要兼任伟业国际集团的党委书记了!”
方正刚的心这才放定了,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不速之客。
刘艳来吃饭时已是一片狼藉,便开起了玩笑,“方克思,你要逼我减肥啊?”
赵安邦笑道:“哎,刘艳同志,你就减一次肥吧!这么多年了,方克思经常到四号华北同志家打秋风,就是不认咱们的门,今天也算看得起我们了嘛!”
方正刚恍然悟到,自己这不速之客把刘艳的早餐吃光了,一时间既后悔又尴尬,只好自嘲道:“赵省长,刘厅长,我不是觉得吃你们领导一次很不容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