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慈等五位掌门双目圆睁,十个手心中全是汗水,五颗心怦怦乱跳。
绝龙岭上。
任我行见风清扬孤注一掷,飞剑伤人,自己又和身扑上,空门大开。
他心中不由一凛,暗想:这是哪一门子的打法?
难道他这无异自戕的一招,便能击飞我的长剑?
高手过招,哪容寻思?
他心中思忖,手下却丝毫不缓,“喀喀”数响,风清扬长剑已被绞得粉碎,余势所及,风清扬便要被金剑透胸而过。
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任我行臂上加力,金剑硬生生顿住不发,左手却猛出一掌,直击在风清扬胸膛之上。
“啪”的一响,风清扬如一束稻草般直飞向后,人在半空,一口鲜血已喷了出来。
他向后飞出三丈有余,“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任我行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直到风清扬缓缓爬起身来,盘膝坐地,这才开口问道:“风兄,你这又何苦如此?”
风清扬惨然一笑,道:“任兄,你救了拙荆性命,那夜我又去偷窥贵教秘密,这两项人情都无以为报。
“其实风清扬在那一夜已该死了,怎奈我有些俗事未了,这才使计骗你……多……多活了几天……”
他勉力说到此处,只觉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又喷了出来。
他喘息半晌,才又接下去道:“任兄,你英风豪迈,我心仪已久。奈何我们志不同,道不合,老天要使我们为敌,那也没甚么可说的。
“你……你又何必手下留情,便让我以一命偿了一切,岂不是好?”
任我行闻言默然,半晌才缓缓道:“风兄,你这般作为,信义侠烈,任某钦佩之至,只是你太过小瞧我任某人了。
“我在深山苦修一十九年,出山时何尝又不是抱有匡时济世,维扶正义之愿?
“只是我瞧不起所谓的名门正派中那一班虚伪小人的嘴脸,又碍不过恩师的面子,这才出掌日月神教,期望有所作为。
“这一段时间以来,我整顿教众,亲附民心,所行的不正是诸多名门正派成日高呼而又做不到之事么?
“我这人生来便有权欲,指望一统江湖,领袖武林,这才动念袭击少林等派,一半固然出于自保,却也不是要剪除异已。
“这番用心,解与不解在你,行与不行在我。世说纷纭,指我为妖魔鬼怪,那也顾虑不了许多。
“我出手救了嫂夫人,那是不假,但却并非向你沽恩市惠。当时被骆飞鸿所擒的纵然不是嫂夫人,我也当出手相救,这又有何疑问?
“你为了正派利益,前来探听我的计划,这也怪不得你。所谓各为其主,那又有何人情可言?
“你与我订下十招之约,我虽在半信半疑之间,却也想到了这一招。
“风兄,你的武功为人,任某打心眼儿里喜欢出来,前次在候监集上,我确曾起心杀你,但过后想想,还是不杀的好。
“人间留有你这样的敌手,远胜于一班龌龊朋友,可是风兄,你将我任某也看得太扁了啊!”
他这番话侃侃而谈,理直气壮,情深语婉,风清扬听到“人间留有你这样的敌手,远胜于一班龌龊朋友”这两句,血脉贲张,豪气登生,清啸一声,站起身来,道:
“任兄责备得是,风某见事不明,多有得罪,还请勿怪。
“自今而后,你我虽仍旧为敌,任兄但有私人之事,只要不伤于武林大义,不违于风某的为人旨的,但有所命,赴汤蹈火,不敢稍辞!”
任我行大喜,上前一步,握住风清扬的双手道:
“自今而后,你我亦敌亦友,真是好教人欢喜!”
两人相视一笑,再无敌意,自是结为莫逆之交。
这时猛听得身后有人笑道:“咦!你们两个娃娃不是死对头么?怎地手拉手地这等亲热?
“是在顽甚么新鲜玩意儿么?算我一个成不成?”
风清扬不用回头,便知是那为老不尊、游戏风尘的怪侠周四手到了。
风清扬奇道:“周老前辈,你怎会找到这里?”
周四手怫然不悦,道:“甚么前辈后辈的,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儿子,叫我周四手就好啦!这名字不错,我很爱听啊!
“我自上次与你们别过,常惦着你小娃儿。这些年来与我顽过的娃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没有一个像你小娃儿武功这样高,又与我顽得投缘的!
“我到华山找你,哪知一帮娃儿在山下把着门儿不让我进去,说你不在山上。我当然是不信的了,三句不合便打起架来。
“那些娃儿的武功没一个及得你一个角儿的,被我三拳两脚便打得落花流水。不过我想这些娃儿大半是你的徒子徒孙,出手倒也没重了。
“我正打得性起,过来一个叫岳什么群的娃儿……”
风清扬插口道:“岳不群!那是我的师侄。”
周四手道:“是了!是叫岳不群!这娃儿说他见过我,偷偷告诉我说你在这里,这不,我就来找你啦!
“我却不知你们两个娃儿在这里玩,哎,你衣服上怎地有血?谁把你打伤了?告诉我,咱哥俩并肩子上揍他!”
风清扬听他胡言乱语,罗里巴嗦地说了这么一大套,对自己的惦念关怀倒确是出于至诚,微微笑道:
“不是谁打伤的,我自己高兴,弄出点儿血来顽顽,不也很好么?”
周四手见他神色俨然,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忽地展颜对任我行笑道:
“我见过你,你这小娃儿武功也蛮好的,和这姓风的娃儿倒也不相上下。不如你们两个娃儿打一架,我作评判怎么样?”
风清扬与任我行对望一眼,适才他们比过十招,只是一个力求攻敌而不守,一个只求固守而不攻,斗得甚是无味。
武功练到他们这般地步,求一敌手之难比求一绝色美人之难犹有过之,当下都有跃跃欲试之意。
风清扬笑道:“那也不是不可,只是我的佩剑被这位任兄绞断了,没有剑拿甚么比呀!”
周四手虎起眼睛道:“你为甚么绞断风兄弟的佩剑?”
任我行对这怪里怪气的老儿甚有好感,虽听他出言无礼,也不以为忤,微笑道:
“那也没有甚么,我只是试试金剑好不好用罢了!”
周四手“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风兄弟没有剑便比不成,喂!娃儿!我这里带得有不少家伙,你任选一种罢!”
说着话,他探手于怀,自怀中取出一把宝剑放在地上,接着单刀,铁鞭,短棒,双短戟,短斧……各种短兵器一件件扔在地上,到得后来连铁牌、丧门簿、日月双轮这样罕见的外门兵刃也掏了出来。
任我行与风清扬越看越奇,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这老儿的身上怎会放有这么多参差不齐、形状各异的短兵器的,只是见他把兵器全都掏出之后,原先一个臃肿肥胖的大肚子登时陷了下去。
周四手洋洋得意地道:“怎么样?还合用么?”
风清扬微笑道:“这么多兵器,打二百架也够用啦!”
弯腰拣了一柄剑出来,他才将剑拔出半尺,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任我行耸然动容,道:“好剑!”
风清扬将剑全数拔出,只见这柄剑生得甚是奇怪,头至尾长约二尺,较常剑短了七八寸,平头无锋,通体墨黑,将手指一弹,剑上“嗡嗡”作响,竟不知是何种钢铁所铸。
风清扬道:“周前辈……”
周四手不等他说完,气呼呼地道:“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了,别要甚么前辈后辈的,你怎地不听?叫我名字好啦!”
风清扬哑然失笑,暗想这样为老不尊,非要把自己辈分拉低的人倒也罕见。
待要叫他名字,总觉不妥,于是改口道:“周……这个周先生,我叫你先生是因为你年纪大过我,出生在我之先,这总也对罢!”
周四手沉吟半晌,道:“那也言之成理。”
风清扬一笑道:“不知周先生这柄剑从何处得来?”
周四手搔搔头皮道:“你这可问倒我啦!我也不知那山谷是个甚么地方,反正我到处去玩,那里有许多烧焦的花树,却没有人住。
“我走呀走呀,看到一间屋子,里面摆了不少兵器,我看这把剑好玩,就拿来玩啦!”
风清扬与任我行听他说得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也不再问。
其实他误打误撞到的这座山谷正是一百多年之间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绝情谷,那些烧焦的花树也便是人人闻之色变的情花了。
南宋之末,大侠杨过与夫人小龙女在这绝情谷中三进三出,历遍生死大险,两人更是各中情花之毒,险些将命丧在谷中。
直至后来,绝情谷主公孙止与其夫人裘千尺双双殒命,杨过一把火将情花烧了个干净,谷中子弟星散,此后再无人来。
周四手自也不知,当年他的祖父、老顽童周伯通也曾数度进谷,将谷中的丹房、剑室等闹了个乱七八糟。若非是他,杨过也找不到小龙女,小龙女恐怕也在心灰意冷之下,嫁与那奸诈狠毒的公孙止为妻了。
这柄墨剑名叫君子剑,与另一柄模样相似的“淑女剑”本是一对,杨过与小龙女曾双剑合璧,斗过公孙止的“阴阳倒乱刃法”。
绝情谷被毁之时,一名弟子从剑房窃走了淑女剑,这把君子剑却是一直留在其中。
风清扬不知其间缘故,腕上运力,将君子剑挽了两个平花,觉得轻重长短,甚是合意,笑道:“任兄,周老先生如此盛情,咱俩便打了这一架罢!”
两人此刻肝胆相照,任我行也绝不虞有他,将宝剑从上到下划了半尺,笑道:
“风兄请进招!”
风清扬一笑出剑,噗噗声响,已向任我行四肢关节各刺一下,招式虽然平常,只是四剑收发之快,宛若一剑,竟无先后之别!
任我行喝道:“好剑法!”当下不敢怠慢,挥宝剑挡开。
风清扬不等他宝剑挡至,墨剑上挑,斜斜削向任我行眉心。
这一剑似慢实快,若有若无,的是精妙之极。任我行与周四手看得心旷神怡,同声喝了声彩。
任我行仰头避过,金剑指向风清扬臂弯。
这时两人虽已经过一番长谈,化敌为友,但均知对方武功高绝,出手之际都半点不容情面。
但见一道乌光,一道金光有如奔雷掣电,绞在一处,以周四手武功之高,犹自为这二人捏了一把冷汗。
斗到分际,任我行长剑下压,风清扬躲避不及,墨剑上翻。双剑相交,“呛”的一响,金剑竟被削去一尺有奇。
二人心头同时大震,没想到这貌不惊人,且平头无锋的黑剑竟如此锋锐。
风清扬收剑后退一步,道:“小弟收手不及,损坏了任兄兵刃,恕罪恕罪!”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区区一把金剑又有甚么关系?你将它削去一尺,我还有四尺,那也比你的墨剑长得多啊!再来再来!”
他这把金剑其长五尺一寸,无论长度贵重都堪称武林第一,故有此言。
风清扬一笑,道:“得罪了!”墨剑刺出,任我行侧身还了一招。
两人各展平生绝技,使开了剑法,的似双龙盘旋,丸弹珠跳。周四手在一旁看得合不拢嘴来,暗想:
这两个娃娃都比我小着好几十岁,一身功夫却恁地了得。
当真动起手来,只怕我这个先生的“周先生”倒还颇有不如哩!
左思慈见左冷禅在“碧血神魔”俺巴达的飞叉之下一味躲避,并无还手之力,急得满手满额都是冷汗。
欲待叫回儿子,却知这一场若是再输,五岳剑派便输了五场,这场豪赌己方便是有败无胜。
他嘴唇翕动数下,这一声终于没叫出来。
左冷禅蹿高跃低,只觉对方叉上力道越来越大,单是带起的风声已刮得自己脸颊生疼,知道自己终究不是此人对手。
他自艺成以来极是自负,哪知众目睽睽之下首次出战便要闹个灰头土脸,这口气怎地咽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