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血光暴现,惨叫连连,一道丈余绿芒闪过,攻上去的数人尽皆被这一式“幻影一斩”断为两截。
慕容垂趁此良机,提足功力后掠,总算逃出了鬼刀威势圈中。
随着几人丧命刀下,雪地里蓦然间涌出百多人来,这百多人显是埋伏在此已久,专俟号令。
幻影洞主一招得手,疾掠前追,锐意将慕容垂毙于刀下。
可他身形甫动,身前丈余处已是一面百多人的人墙。
这些人尽皆面容冷肃,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
幻影洞主一动即止,他知道这些人乃是慕容家的死士,正如他手下的神剑,神刀、神杀三组死士一般无二,他并不认为这些人的命有何价值可言,却不屑于以鬼刀屠戮这些无名之辈。
他长刀一挥,登时刀、剑、杀三组死士列成阵式逐移而前,须臾即与慕容家的死士接上了仗。
月光似也被这幅人间修罗惨象惊得惨淡了,雪已止,朔风低吼,发着悲咽。
中原群豪不乏杀人如麻之人,却也想不到人命低贱如草芥,一批批人如野草倒下,另一批人却前仆后继,蹈死不顾。
空中血肉横飞,头颅、四肢此起彼落,嚎叫声、惨叫声、兵刃交击声交织一处,奏鸣着死神赞歌。
云梦大侠蒲震岳只感血脉偾张,脑中充血,霎时间想也不想,冲至幻影洞主面前,戟指喝道:“你快下令停手。”
幻影洞主缓缓一怔,缓缓摇头道:“我无能为力了。”
蒲震岳目眦欲裂,他只愿立时死去,也不愿再看一眼那面惨绝人寰的地狱图,他如疯虎般扑上,嗖嗖嗖连出数剑。
慕容垂高声喝道:“大家并肩子上,否则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百弼庄白彦虎、铁血帮唐幼惶、鬼王谷主独孤无影等均知此遭非生即死,是以齐发一声喊,攻上前去。
幻影洞主属下总管伊敖率铁骑八卫接住了十余名对手,幻影洞主却被数十名高手围住。
这数十名高手若论单打独斗,自无一人是幻影洞主之对手,然则此刻情急拼命,每人出手均是最凌厉,最狠毒的绝招,幻影洞主周身上下无一不处于群雄攻击下。
慕容垂在顿饭工夫内已然回复了几成内力,他知道单凭这几十人只怕还拾夺不下幻影洞主,是以无弦宝弓舞动,加入战团。
他一身功力岂是群雄可比,这一加入立时接住了幻影洞主七成攻势。
“当”的一声,幻影洞主长刀圈转,将蒲震岳震长剑震断,人也向后跌出,“叮当咣啷”几声脆响,又有几人被震翻出去。
慕容垂无弦弓疾掠,以他的功力而言,早至摘花飞叶皆可伤人的境地了,是以无弦弓虽无锋刃,在他内力灌注下,无异神兵利器,纵以幻影洞主功力之高,也不敢硬挨一击。
幻影洞主右手长刀,左掌骈指如刀,一长一短,长刀将群豪迫于外围,左掌手刀与慕容垂近身相搏,他虽只以二成功力对付群豪,然则群豪使尽浑身解数,兀自攻不进圈中。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
幻影洞主与慕容垂这等近身肉搏,当真险到了极点。
慕容垂手执无弦宝弓,在兵刃上占些便宜,幻影洞主身法太过飘忽,手刀不离他身周二寸许,如此一来,慕容垂无弦弓顿成无用之物,逼不得已左手使出大小擒拿手与之周旋。
两只手掌疾速无伦地交换着招式,慕容垂固然挨不起一记“手刀”,幻影洞主却也不敢被他戳上一指,当此情形之下,他身法只消略有滞涩,右手长刀布成的刀网便会露出破绽,只怕立时便会被群雄乱刃分尸。
双方酣战良久,已成胶着状态,任哪一方稍有疏虞,便会一败涂地,暴骨荒野。
那壁厢慕容家的死士已然损折过半,余人兀自死战不退,罗天府剑、刀、杀三组死士三停也去了一停。
伊效率铁骑八卫与十余名黑白道高手斗得如火如荼,旗鼓相当。铁骑八卫均是幻影洞主一手调教出来的,功力之高已不亚于江湖一流高手,伊敖的武功更是高出侪辈多多,十余名高手远攻近搏,却不能越雷池一步。
幻影洞主此刻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悔不上手便施出“幻影一斩”,杀了慕容垂,余子不足畏也。
而今他未落下风,却也处于苦斗之中,左手手刀被慕容垂精妙刁钻的擒拿手封住,右手长刀虽将群雄迫于外围,仍是纯取守势,如此僵持下去。真不知伊于胡底。
蒲震岳已然换了三柄长剑,舍命抢攻不已,业已陷入一种疯狂的情绪中,也不管幻影洞主是好是恶,只求杀了他敉平这场凶劫。
正如百多年来无数死于鬼刀之下的名侠奇士一样,明知历代罗天府主未必该杀,但不杀之则武林不宁,如此情形之下,纵然杀了他有违初衷,也没奈何干上一遭了,真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激战之中,没人注重到忽然间少了一人,那便是百胜庄主穆希仁。
此人自幻影洞主一出现,便唬得体若筛糠,神不附体,众人虽看在他往日喜武好客的情分上,未出言相责,却也甚是鄙夷。
此人一直随众人在圈外,虽未动手,神志却似回复了。
众人的注意力尽皆凝聚于幻影洞主身上,自无人理会他做些什么。
幻影洞主对外围敌手的人数、武功路数却是了然于心,余光瞥处便知少了一人,蓦地里心头没来由地狂跳一下,似是忽有所悟,脑中灵光疾闪,却也不明白是何因由,但他有一种预感,可能要发生一件非比寻常的事。
便在此时,他脚下微感悸动,一刹那间,他豁然大悟,吼道:“好贼子。”
右手长刀加力,将群雄迫开,左手手刀疾攻三招,意欲将慕容垂击退,纵身便向空中跃去。
双足甫离地,蓦感双腿“三**”大穴一麻,一跃之势便尔中止,旋即脚下暴窜出一人,一掌印在他胸膛。
便在他中掌的同时,他已知中了暗算,想也不想,手刀疾回,砍在暗算者的胸上,此人偷袭得手,正感狂喜,忽尔胸口如中重锤,身子一轻,如纸鸢般跌飞出去。
“砰”的一声,幻影洞主后心一沉,便知中了慕容垂一记重拳,他重创之下,狂啸一声,反身进步,一记手刀也砍在慕容垂的背上。
慕容垂狂吼一声,连退出十几步方稳住身形,他只感五脏六腑均被刀气震碎,自知己然无幸,只是不解幻影洞主何以能在中了一记“止境真解”的至刚掌力后,依然能发出凌厉无匹的“幻影一斩”。
猝然而生的奇变惊得群豪止住了手,待见那潜进地里,偷袭幻影洞主的人,竟尔是百胜庄主穆希仁,不禁相顾骇然,再看他伤处,激血湍射,显是中了手刀重创后,提足的内家真力将血液尽数逼射出来,这人眼见得活不成了。
只在电光石火间,当世三大绝世高手一死两伤,幻影洞主拄刀而立,望着穆希仁的尸体喘息道:“好贼子,你比慕容垂更能沉得住气,习成‘止境真解’后居然从未一露身手,是我看走了眼,算你高明。”
伊敖见主子受创,肝胆俱裂,当即舍弃对手,向这壁厢驰援,饶是他轻功绝高,全无防范之下,也中了对手两刀一剑,只是他心急主子有难,居然浑然无觉。
铁骑八卫齐地狂啸一声,向这边退移。
群雄心下惭愧,万料不到平日武功卑微,面目猥琐的穆大庄主竟尔是“止境真解”的传人,当即有不少人盯着穆希仁的尸体打起了主意,若非激战未竟,早已上前搜索“止境真解”秘笈了。
罗天府的刀、剑、杀三组与慕容家的死士早已罢手不斗,分围在主人面前护驾。
慕容垂张口低语了几句,仅余二十几名的慕容府死士抬着主人狂奔而去。
幻影洞主并未令人拦截,他自知伤重难治,虽然手刃仇敌,但功败垂成,心下说不出的懊悔,倘若对穆希仁早加防范,不致中敌暗算,只此一役便可大功告成,了却历代罗天府之夙愿,他见中原群雄如虎狼般环伺,向伊敖道:“退。”
刀剑杀三组开路,浑身浴血的伊敖与铁骑八卫簇拥罗天府主溃围而去。
群雄默默让开路,并无一人意图上前阻截,幻影洞主虽是重创之下,余威兀自慑人,只消他三寸气在,还无人敢直撄其锋。
蒲震岳望着幻影洞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与幻影洞主相交莫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成为敌人。
虽然以他的功力并未直接造成对幻影洞主的伤害,但他倘能与幻影洞主并肩而战,整个局势便会逆转,幻影洞主断不会铩羽而逃。
他怔忡良久,心下负疾殊深,反复问着自己,倘若一切从头开始,他能帮助幻影洞主荼毒中原武林吗?
不管幻影洞主目的何在。
他忽然间发觉,雪地里除了尸体,已无一个活人,数十名中原豪杰已然无影无踪,他先是惊愕,继尔恍然,最后羞愧暴怒,几欲发狂。
显然这数十人并非打道回府了,而是尾缀在罗天府后面,便如群狼尾随着一头受了重创的雄狮猛虎,虽不上前进攻,却也不愿见肥肉从嘴边溜走,是以在后缀着,等待这头雄狮或猛虎奄奄待毙时,便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蒲震岳涨红了脸,他深为这些人的行为感到羞耻,尽管他与他们并无交情,毕竟同是中原武林人士,还是引为同类的。瞬时间他打定了主意,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护送幻影洞主回府,绝不让这些同类做出贻羞千古的事来。
思谋既定,他便提气追了下去。
天光已明。
雪地上追寻人踪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何况两起人行进均不甚速。
不过两顿饭工夫,便已追到。
前后相隔之时虽短,情形却已大变,中原群雄热心鬼刀已久,再也耐不住寂寞,既无人下令,亦未经商量,不约而同地发起攻击。
霎时间又是一场血肉横飞的混战。
罗天府实力虽强,但幻影洞主与伊敖均受重创,实力便只余二成了。
而中原群雄却元气未伤,拼斗起来,罗天府立处下风,片刻间,刀剑杀三组折损过半,铁骑八卫也死了三人。
蒲震岳如游鱼般从人群中溜了进去。白彦虎、唐幼煌、独孤无影等见他到来,大是欢愉,罗天府中人却是人人脸上变色。
幻影洞主拄刀而立,蓦然间见到他,也是大感意外,恰在此时,身居四魔之首的鬼王谷主独孤无影料理了两名神杀组的死士,从后掩袭而至。
蒲霞岳高声叫道:“小心。”提气疾掠,长剑出鞘,欲为幻影洞主解围。
两名铁卫不知他真实意向,持刀拦住。
又是“当”的一声巨响,却是幻影洞主回身一刀斫向独孤无影。
独孤无影也是当世绝顶高手之一,双刀相交,幻影洞主手臂乏力,长刀脱落,退后三步。
独孤无影狂喜逾恒,一手抢过垂落的鬼刀,顺势舞动,逼退三名神刀组的人。
伊敖见本府重宝失落人手,想也不想,撇了对手,便去争夺。
幻影洞主喝道:“回来,这人刀法不错。宝刀落于他手也不算辱没了,独孤无影,我这里还有一招刀法,且看你能否领会得了。”
言罢,将一本秘笈掷了过去。
群雄诧异莫名,不知幻影洞主此举何意,但见到朝阳下飘动的秘笈上写着“天罗刀法”,立时均红了眼。大家一番血战,无非是为了鬼刀及这本秘笈,焉能让独孤无影独吞下去。
可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齐地向秘笈扑去。
蒲震岳冷眼旁观。猜出了幻影洞主用心之良苦。
若不舍弃人人觊觎、誓欲夺之的重宝,罗天府当真要全军尽没了。
如此一来,人人心思放在鬼刀与秘笈上,血煞魔君是否除去已然无关紧要了。
幻影洞主向他招招手,蒲震岳走过去,幻影洞主苦笑道:“蒲兄,你何苦又来趟这浑水?”
蒲震岳心中酸楚不胜,说不出话来。
幻影洞主笑道:“你赶来与我同患难,共生死,足慰我心,只是何益之有?”
蒲震岳道:“兄长智谋武功俱非小弟所敢仰望项背,小弟欲来护送兄长,倒是小弟不自量力了,反拖累兄长舍弃了贵府重宝。”
他心下明白,幻影洞主倘非顾虑他之生死,断不会如此果决地舍弃鬼刀,并抛出秘笈,令群雄自相争夺,从中脱身出来。
幻影洞主道:“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湿,何若相忘于江湖,蒲兄,你我就此别过。至你多多保重。”
罗天府人忽然如风般消逝了,无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也不知他们去向何处。
夺得鬼刀及鬼刀秘笈的独孤无影不愧为四魔之首,虽负伤多处,却逐退群雄,溃围而出,逃回鬼王谷封谷修炼秘笈上的武功。
蒲震岳自幻影洞主离去一直心神恍惚,神思不属,于第二天夜晚猝遭一蒙面高手袭击,重创之下逃回家中,见到年幼的爱子,只说了句“无弦弓”,便伤重而亡。
冬去春来,冰消雪融,骀荡的春风扫灭了大地上的血腥。
血煞魔君再未在江湖上露面,江湖依然故我。
二十年悠悠岁月弹指而过,上次的鬼刀凶劫早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然而人们都明白:血煞魔君还会再出江湖,鬼刀凶劫不会就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