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星一叹道:“有,借用前辈那句话,时机未到,请恕晚辈暂守秘密。”
申无畏道:“好,老夫不问你就是,但合作之事,你却不能拒绝。”
蒲星道:“晚辈本来要去二天谷的,前辈既认为值得一试,晚辈听命就是,不过,前辈名气太大,不怕他们辨认出来?”
申无畏喟然叹道:“二十年悠悠岁月,老夫已面目全非,当年潇洒青年,已变做老翁,纵然是令师,也无法认出老夫就是他当年相救之人。”
对申无畏的言语,蒲星疑窦满腹,譬如他怎能一眼认出自己是长乐老人的门下,又怎能知道目前是一个风雨欲来的局面?
而且他对二帮四派似乎所知甚多,难道竟不明了百弼庄所发生的一切?
要不,为什么被二帮四派视为魔头的步能硕,他竟只字不提?
还有,他似乎对蒲星有所偏爱,不惜以二十年潜修所得倾囊相授,这自然可以感恩图报作解释,不过他们的相遇,却巧合得令人怀疑。
这些,蒲星不便询问,只能姑且存疑。
到达朱集,晚霞还在天边,时间不算太晚,但住店却成了问题。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客房,凑合一晚,当然不成问题,只是,蒲星神色怏怏,像是恍惚若有所失似的。
晚餐后,申无畏面色一怔,说道:“那姓白的丫头不也是赴二天谷的么?机会有的是,你急什么。”
蒲星尴尬的一笑道:“前辈不要误会,晚辈并非好色之徒。”
申无畏道:“那你就打起精神学武功,不要叫老夫失望。”
蒲星神色一肃道:“晚辈遵命。”
于是,申无畏以传音入密的绝顶内功,为蒲星讲解一项神惊鬼泣的无双绝学。
“立天地之根,持抱一之气,守黄庭,养谷神,会阴阳,合健顺,动静不离,真火长红……”
孰料他甫念出几句,蒲星却不禁笑出声来。
申无畏勃然大怒,出言叱道:“不识好歹的小子,你笑什么?再笑我割了你的舌头!”
蒲星一吐舌头,做个鬼脸。
知道申无畏动了三昧真火,心下亦殊感歉疚,自结识申无畏以来,尚未见他如是郑重其事,可见其传功之意诚,自己无心嬉笑,自是大大亵渎冒犯了这位前辈。
然则事也太过巧合,是以他忙起身,一揖到地道:“前辈,非是晚辈无礼,实在是……”
他搔搔头,一时不知如何解说才是。
申无畏见他诚意致歉的模样,心里登时软下来,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可有件事你倒要知道。”
蒲星道:“什么事?”
申无畏踌躇良久,忽然有些难为情的道:“这事只可你知我知,万不可让你师傅知道。”
蒲星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昔日叱咤风云、人人闻之色变的人居然会像小姑娘似的忸怩起来,只得说道:“前辈有话,尽管说便是,晚辈保证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申无畏大喜道:“好,我信得过你小子。其实也没甚紧要的,只是怕你师父责怪我二十多年没有长进。”
蒲星奇道:“这事与我师傅有甚关系吗?”
申无畏叹口气道:“我申某人是何角色,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但不论善恶,我的信条是‘睚眦之怨必报,一饭之德必偿’。
“遑论你师父救我之大恩大德了,长乐老与世无争,无欲无求,我纵欲报答他老人家,也无从谈起,只好把文章做到你头上了。”
蒲星恍然道:“前辈原来是要报答家师,故尔传功力于我。”
申无畏一拍腿道:“当然如此,你还以为你小子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非得将这项不世绝学硬塞给你,来讨好你不成?”
蒲星失笑道:“岂敢,岂敢。前辈当年横扫武林,连五美四魔均视之蔑如。遑论无知无识之小子了”
申无畏面有得色,他当年倚恃身负“止境真解”绝学,孤身一人,几乎打遍当世高人,才惹得黑白两道联手围剿。
那一场恶战更是惊天地泣鬼神,然终究寡不敌众,于手刃五十八名强敌后,冲出重围,却也已重创垂亡,若非长乐老人将他救上小孤山,他早已是野鬼孤魂了。
甫念及长乐老人,他立时心感羞惭,面色微红道:“不谈这些。”
蒲星见他面容峻变,还以为勾起他伤心往事,便噤声不语了。
申无畏当年在小孤山养好伤后,竟尔对长乐老人有一种孺慕眷恋之感,如对慈母,如晤恩师,其实长乐老人每天只是给他疗伤解毒,从未有一言提及他的过去,更无一言褒贬,便似他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人,而自己是位郎中而已。
申无畏却感到朝夕与长乐老人在一起,如坐春风雨露中,化解了他心中暴戾恣睢的情结,为自己的种种豪举业绩汗颜无地。
当他离开小孤山时,他觉得自己正是“一天香散万岩松”的心境,恩仇俱泯,江湖中也没有了血衣劫魂申无畏这号人物。
他虽遁迹武林,却对小孤山关注甚切,希冀能为长乐老人做点什么,聊表心意。
然则株守了二十余年,才有机缘,便是长乐老人的唯一传人蒲星出道,真是千载一时之良机。
他与长乐老人相处半载有余,深知长乐老人虽精通儒、释、道三家,义理精深,一身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但以长乐老人的心性,绝教不出一位煞手传人,而且他的传人在二十上下的年岁根本无法融会贯通他博大精深、圆浑无际的武功,是以便欲悄悄出面传功力于长乐老人的传人,以表他埋藏多年的谢忱。
蒲星听完他朝朝艾艾,面红耳赤的活后,却是深受感动,大礼拜道:“多谢前辈”
申无畏忙扶住他道:“使不得,按说我传此项绝学与你,受你几个头也是应该的,只是我对尊师仰慕如师,与你一般无二。虽未入他老人家门墙。
“心里只当是他老人家的私淑弟子,于愿已足,是以你不可拜我,更不可当我是前辈,只当我是你大哥才好。”
蒲星听他语意诚笃,全系一片赤心所发,若再谦让,反而有亵渎他一番赤诚了,遂拱手道:“大哥。”
申无畏心花怒放,便如真入了长乐老人门墙一般,直欲手舞足蹈。
蒲星目瞪口呆,他与师父共处二十载,只是感到师父慈祥、平和,并无他异处,不知这位昔日满手血腥的凶魔缘何对师父如是顶礼膜拜,视为仙佛。
其实这也无难解之处,蒲星便如壮健无病的人,对着手回春的国手并无感觉,而病痛连年、痼疾难治的病人对此就要感激而至膜拜了。
蒲星虽感匪夷所思,但听过申无畏传功缘由后,愈发觉得老天跟他开了个大玩笑,更不知如何启齿。
申无畏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你也无需谢我,你是沾了你师父的光。我将这项绝学传予你,也放心得很,断不会再出一个血衣劫魂来。”
蒲星知道此事再不捅破,怕是要益发尴尬了,硬着头皮道:“大哥,你怕是受骗了,你念的并非‘止境真解’,不过是后人阐释道德经的一篇文章而已。”
申无畏怒道:“放屁。什么道德经,法华经的,你是跟你师父念多了经文胀昏了头。”
蒲星抗辩道:“不是,我记得清清楚楚。若不信我背给你听听。”
接着便琅琅背诵出来。
申无畏初始愕然,继而狐疑,越听惊骇愈甚,忽然吼道:“别背了。”
已然面无人色,如逢鬼魅,大睁着双眼,嘴巴也合不拢。
蒲星倒替他难过,温言劝慰道:“大哥,您一番好意小弟心领了,这世上欺世盗名的物事忒多,您不小心上了当,也别太往心里去,只当一笑罢了。”
申无畏厉声道:“胡说八道,这‘止境真解’欺世盗名,我一身武功也尽属欺世盗名吗?你老实说,你究竟是何人?”
他一伸手扣住蒲星肩头,不自觉用上了内力,捏得蒲星骨骼“咯吱”作响。
蒲星不虞有此,痛得“哎哟”一声道:“我是蒲星,业师长乐老人,还会是什么人?”
申无畏脸上杀气暴现,一对眸子中精光四射,灿如烈日,刹那间蒲星明白了当年的血衣劫魂申无畏是怎样令人畏怖的凶魔,这形神委实连地狱里的恶鬼冤魂也会唬得神灵破散的。
他不暇细思,出爪扣向申无畏脉门。
申无畏虽在急怒失神之际,兀自应变奇速,松爪变指,戳向蒲星“列缺”穴。
两人霎时间于方寸之地拆解了十余招,攻守俱是手肘要穴,却是指掌爪拳花样纷呈,精彩异常。
申无畏蓦地里横掌封拦,蒲星不过是解己之危,并无厮斗之意,见他转攻为守,便退后一步。
兀自不解这位“大哥”缘何忽然间辣手相向,或许是魔性复发吧。
申无畏狐疑愈甚,低喝道:“你缘何不用‘止境真解’的武功?”
蒲星失笑道:“大哥,你忒煞多疑了。什么‘止境’、‘天境’的,我压根便没听过,何从练起,又何从施展?”
申无畏道:“那你刚才背的……”
蒲星抢着道:“这倒也是桩怪事,记得六岁那年,我正温习师父教我的经文,却发现有一篇从未读过,以为是师父增加的功课,便背熟了。
“待晚上师父考我时,便都背出来,哪知师父也和你似的,奇怪得不得了,问我从哪里看到的,我如实说了,我师父让我领他去看时,那篇文章却无影无踪了。”
“什么?”申无畏惊道:“那……那……又没了?”
蒲星笑道:“是啊,不过师父可没像你这样大惊小怪的,我问师父这是篇什么文章,佶屈聱牙,又难索解。
“师父说这是先贤阐释老子《道德经》的经典,你小小年纪自然不懂,大了自然会有明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