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吹小鸾把一生的功力都集中在双袖上,双袖如链,飞击寒灯。
她们恨极了寒灯。
然而,她们的双袖只是舞起,内力就一泻千里,她们只觉得自己胸腔里发出一下细微的“噗”的轻响,紧接着眼前一黑,连寒灯也看不见……
她们仆倒在地,背上的刀口已裂,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她们雪白的肌肤。
所有的人——花含香、桃花、寒灯——都怔怔地盯着她们的伤口,他们不相信世上有这么高超的刀法——断骨伤筋,却不致命。
这一刀虽然没有立时夺命,却比一刀夺命要难上百倍!
这是一把怎样的刀?
这一刀划出,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山崩地裂?
电闪雷鸣?
还是无声无息?
花含香没有见过这一刀,但他知道出刀的这个人是谁。
他抬头,门外,站着一个黑衣人。
这个黑衣人依旧背对着他,他依旧无法看清黑衣人的脸,就像在剑门关一样。
这时,寒灯幽幽叹了口气,道:“阁下的刀法,看来不错。”
寒灯面对花含香,却与黑衣人背对而立,但她知道黑衣人就在门口。
只听黑衣人道:“我的刀法不是给你看的。”
寒灯忽然道:“可是我看到了,你的刀很薄很快,而且比当年鬼刀王的刀更胜一筹。”
花含香发现黑衣人在听到寒灯说出“鬼刀王”三个字时左肩微微一颤,然后听他说道:“天下没有什么人的刀能快过鬼刀王。”
寒灯道:“如果鬼刀王还活着,他也会像我这样说的。”
黑衣人左肩又是一抖,问道:“你是谁?”
寒灯道:“我叫寒灯。”
寒灯马上又接着道:“只要你转过身,就能看见我。”
黑衣人淡淡道:“你是一个会说谎的女人。”
寒灯道:“我从不说谎的。”
黑衣人道:“你背我而站,就算我转身,也是看不见你的,难道这不算说谎?”
寒灯这才呆住。看来,这个人不仅刀法不可思议,他的感觉也是不可思议。
她向来以为自己的感觉无人可比,她背对着黑衣人,就能感觉到黑衣人脊背朝她,没想到黑衣人的感觉并不逊她。
黑衣人道:“我不想杀你,你走吧。”
寒灯道:“你叫谁走?”
黑衣人道:“你。”
寒灯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黑衣人道:“你不走,我就杀了你。”
他的话没一个多余的字。
寒灯沉默了好久,才说道:“好,我走。”
“走”字说完,人已掠起,她没有从门口掠走,而是轻轻一跃,左手一搭悬垂的那根绸绳,身若灵燕,从屋顶消失……
寒灯离去后,花含香道:“你以为她杀得了我?”
黑衣人道:“她当然不是你的对手,可是这两个出卖主人的奴才说,你已经中了她的一品红。”
花含香道:“就算真的中了她的一品红,我一样能杀她。”
黑衣人道:“我知道花剑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出鞘封喉,不过,我也知道,中了一品红的人,绝对活不到一个月。”
花含香笑道:“你怕我不能赴约?”
黑衣人道:“我们的决斗谁也不能阻止。”
然后道:“你有没有中毒?”
花含香摇头道:“没有。”
黑衣人的声音似乎也变了变:“我来是想让寒灯交出解药,但她是个会说谎的人,你说没中毒便是她没下毒。”
花含香道:“那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黑衣人说着,就缓缓地往前走。一直走进黑暗中。
黑衣人刚走,桃花就看到花含香的脸神充满了痛苦,他实在忍不住刀绞一般的腹痛。
桃花飘到他身边,关切道:“怎么啦?”
花含香道:“我已中了寒灯的一品红。”说话时,额头已冷汗冒出。
桃花惊道:“刚才你还说……”
花含香道:“如果他知道我中毒,一定会奋力去追寒灯,为我追来解药,然而,我已答应跟他决斗,今日若欠他人情,他日交手,我便不能全力以赴……”
顿了一下,花含香又接道:“他的刀法,确实已经胜过了当年的鬼刀王,我很想跟他全力一战,不管是输是赢……”
桃花道:“他是谁?”
花含香道:“他是鬼刀王的传人。”
他说着望向门口,不知何时,外面又下起了飘飘大雪。
花含香喃喃道:“他刚刚走,这么大的雪,又没马车,他会很冷的。”
桃花道:“你自己已中毒,还这样关心别人?”
花含香道:“他也是为了我,才在冰天雪地里来去,不然,他可以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睡觉,唉,其实我已经欠了他……”
而这时,黑衣人仍站在远处的黑暗中,花含香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在黑暗中又站了许久,双肩已落满雪花,暗叹一声,才倏然消失……
寒风起。
寒风裹雪。
雪从门口刮进来,雪落在尸体上。
风刮得蜡烛火乱摇。
桃花衣袖轻挥,雪和尸体被扫出桃花坊,木门随后“砰”的一声关上。
花含香此时盘膝而坐,以花家的内功心法抵御体内剧毒。
约一刻钟后,腹内阵痛渐渐平息,他睁眼,桃花正脉脉地注视着他。
花含香道:“多谢桃姑娘在我运功镇毒之际替我把门。”
桃花道:“现在感觉怎样?”
花含香道:“好多了。”
桃花忽然道:“刚才你在想什么?”
花含香道:“什么也没想。”
桃花笑道:“你不怕我在你运功逼毒时剪断你的脖子?”
花含香道:“如果你要剪,现在也可以。”
桃花顿时不笑了:“你以为我真的会剪你脖子?”
花含香却笑了,说道:“要是怕你剪,我敢这样吗?”
俩人相视,好一会不知接下去说什么。
黑衣人在雪中行走。
虽然是黑夜,但茫茫白雪还是映出了一点天光。
黑衣人的速度很快,轻功也很好,若不是此时大雪纷飞,一定可以看出,他从雪上走过而不留脚印。
他已经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
他漫无目的地走。天很冷,可他心里却有一股暖流。
他已经十年未曾有过这种感觉了。已经十年,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让他感动。可是现在,他却感动了。
而感动他的,只是花含香说的一句话——
花含香担心他在大雪里会冷!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了!
他是一个苦命的人,特别是他的童年,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一个冬天他是穿鞋过的,他一年四季都赤着脚,就是在结冰的日子,他也是光着脚而且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
他还记得,有一个春天,他二十八天没有饭吃,他从不去要饭,而是到山上去抓树根吃,那一年,他才八岁。而他父母已经死去四年零三个月了。
八岁的时候他所吃的苦是许多成年人都难以想象的,但他却奇迹般挺过来了。
恶劣的环境和艰苦的生活使他的筋骨比十八岁的人还坚韧,他的意志比岩石还要坚硬,当然,他的力气很大,身手也很敏捷。
当他九岁生日那天在树林里用尖利的石头打死了一头野猪,他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山里人”,成了“人兽”。
如果不是在十岁那年遇到鬼刀王,他也许会变成一头真正的野兽!
鬼刀王把他带出森林。
鬼刀王给他爱、关怀和温暖。
当然,鬼刀王还给他力量,把惊世的鬼神莫测的刀法传授给他。
他只字不识,但悟性惊人,他的刀法当然精进神速,连鬼刀王也不得不承认,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超过自己。
五年以后,他的刀已经跟师父一样快,差的只是火候而已。
鬼刀王本想带他到江湖上见识世面,不料就在前天夜里与人决斗,尽管那次师父赢了,可他知道,师父已受了严重的内伤。
就因为这一战,他没能离开森林,后来他才知道,师父那一战的对手是花含香。
那一年,他十五岁。
从那时起,鬼刀王更严厉地训练他的刀法火候。
他只用了五年的时间,就从一个不懂得出刀的男孩,练成一个出刀无影的一流刀手,然而,直到五年后师父咽气前,师父还对他摇头,说他的火候还差一点点。
从此,他又变成了一个没人关怀没人爱也没有温暖的人。
要不是师父临终前嘱咐他不可逼花含香出手,他十年前就该找花含香决斗了。
这十年,他独行江湖,深藏不露,他在等待与花含香的一战。
他从不以武林高手的面目出现,而江湖中的秘密事件他却知道不少。
不久前他在杭州,无意间得到消息,日出烟花楼的楼主山清欢落在天府王煞星手中,楼主夫人曲眉请求花含香重出江湖前去剑门关赴约,于是他便隐藏剑门关,欲在花含香拔剑出鞘后与他一决雌雄……
没想到天府五煞星狡猾非凡,不仅未带山清欢到剑门关,还令花含香中了他们的淬花**。
现在他才知道,师父为什么说他的刀还差一点点火候,那是针对花含香的剑而言的。
花含香的那一剑令他心碎,同时也令他心醉神迷。
他觉得,任何人死在花含香的剑下都不应该有遗憾,因为那一剑实在太完美了。
他不承认自己的刀没有花含香的快,但有一点他承认,他出刀时没有花含香拔剑时那么从容。
这就是火候。
他承认自己的火候不及花含香。
但他并不害怕,也不退却,他不认为自己没有取胜的机会。
他已经看出了花含香的弱点。
花含香不仅多管闲事,而且容易上当。
尽管他还没有认认真真看过花含香一眼,但他已断定花含香是一个多情的人,只要别人有求,花含香就会欣然答应,他好像从不愿令人失望。
师父曾告诉他,野兽中最难对付的不是凶猛的老虎,也不是残忍的豹,而是狼,因为狼冷酷而智慧。所以,师父一直训练他的冷酷和智慧。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匹冷酷、智慧、战无不胜的狼。
所以,他认为他能战胜花含香。
在剑门关,他甚至愿意背对花含香与之决斗!
然而,当花含香示弱,他却觉得他的对手愈强!
他变得亢奋!
对他来说,这一战是输是赢他已无遗憾,重要的是像师父所说能够与花含香再战!
在他的一生中,与花含香决斗已成了他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要做的事,任何人也不能阻止他向花含香挑战,在决斗之前,谁也不能伤害花含香,尽管他刚才没有绝对的把握杀死寒灯,但他说得很坚决。
应该说,他是一个冷酷的人,对这个世上的人,除了师父鬼刀王,他没有任何感情的牵挂与纠葛,他的心里只有一把刀,他要用这把刀与花含香一战,除此之外,便是空白。
他在江湖上独行十年,他没有交一个朋友,也没有树立一个敌人。
他仍然是十年前那只冷酷而智慧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