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还是没说话,但门缝开大了点,足以容人进去。
寒灯从门缝间闪身进去,里面的人将门关上,然后无声地拴上门栓。
寒灯这才看清,开门的是一个驼背的老人,老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颔下一撮胡须。
里面是客栈的大厅,黑暗中错落摆放着十几张四方桌和几十根长凳子。
老人说:“这位姑娘,天还没亮呢!”
寒灯虽然三十好几,但她由于在断壁绝谷中意外修炼了天方神尼的驻颜奇功,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所以,老人叫她“姑娘”,她也丝毫不足为怪,说道:“香尘客栈难道有规定天亮之前不准来投宿?”
老人道:“这个倒是没有。”
寒灯道:“既然没有,还不将大厅上的蜡烛点燃,先给我弄点酒菜,然后再为我准备一间上房。”
“这……”老人显然很为难,他眼睛揉了揉,打个呵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寒灯笑道:“要是老伯做不了主,麻烦你去叫洪掌柜来,我跟他说去。”
驼背老人见这位姑娘美艳如花,却孑然一身,而且天亮之前前来投宿,想必一定大有来头,不是凶残阴毒的女魔头,就是哪个武林世家的千金小姐。
他朝寒灯连连躬身,他本来驼背,这一躬,真的弯成了一张弓,说道:“这位姑娘,不瞒你说,天亮之前,下人是绝对不敢去叫醒洪掌柜的。这样吧,我给你准备间房,你还是先睡一觉如何?”
寒灯将灯笼放在桌上,坐下,道:“我在冰天雪地里行走了一夜,已经很饿,不吃东西,哪里睡得着。”
驼背老人苦着脸道:“可是姑娘,现在客栈里真的没东西吃呀!”
寒灯道:“客栈里怎会没东西吃?老伯,要是你不去叫洪掌柜,我要大声喊了。”
驼背老人慌忙摇手道:“不要,千万不要叫醒掌柜!”
急得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耸起的驼背像一座小山,显得又滑稽又沉重。
“李七,有你这样招待客人的吗?”随着话音,一人从黑暗中缓缓踱了出来。
灯笼很暗,它的光线只能照见方圆丈余,所以,这个人出现时,其实就在寒灯面前。这人能够毫无知觉地来到寒灯面前,轻功自是匪夷所思。
驼背老人脸上露出惶恐之色,退了两步,叫了声:“洪掌柜。”
洪掌柜身形瘦长,长衫笔直,直垂到地上,将他的鞋也遮住了。
洪掌柜看起来也五十来岁,挺直的腰杆自有一份掌柜的气派和威严,他对驼背老人道:“李七,还不将蜡烛点上。”
驼背老人姓李,叫李七。
李七道:“是,掌柜。”
别看李七驼着背,而且岁数也不小,可他的动作很快,手脚相当麻利,大厅里十二支大蜡烛,他只划了两根火柴。蜡烛一点燃,客栈大厅顿时明亮。
寒灯并没有将灯笼里的小蜡烛吹灭,她朝洪掌柜一笑,说道:“洪掌柜,天还没亮,就把你吵醒,真是不好意思。”
洪掌柜根本不像刚刚睡醒的样子,他目光犀利,没有半点惺忪疲倦,他只是瞟了寒灯一眼,道:“姑娘是客人,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能满足的一定满足你。”
寒灯道:“我在雪地里走了一夜,已经是又饿又累,很想吃一顿再睡一觉,可刚才这位老伯说,你们客栈里没东西吃,是怎么回事?”
洪掌柜没有回答,反问道:“冰天雪地很冷,姑娘为了什么事一夜不睡觉?”
寒灯道:“我真的很饿,已没有力气回答你的问题。”
洪掌柜道:“你的答案很长,一时之间很难说清楚?”
寒灯点头道:“是的,说来话长。”
洪掌柜道:“那你就简单说吧。”
寒灯道:“简单说,我是来送信的。”
“给谁送信?”
“你。”
“什么信?”
“今天花侯爷要到这里来。”
寒灯以为洪掌柜听到这个消息,无论是紧张或是兴奋,肯定会神情大变,不料他却面不改色道:“就为这,你在寒冷的雪地走了一夜?”
寒灯反倒愣了愣,说道:“为了这个消息,难道我不应该连夜赶来?”
洪掌柜道:“对我来说,这确实是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可是跟你有什么关系,要姑娘这般费心费力?”
寒灯干脆道:“我怕你杀不了他。”
洪掌柜仍旧漫不经心道:“我等了他十六年,你根本不用为我担心。”
寒灯道:“可你并不认识他。”
洪掌柜道:“他杀了我四位兄长,凭感觉我就能知道谁是我的仇人。”
寒灯道:“洪掌柜,你不要失之大意,花侯爷可不是苦心大师。”
提到“苦心大师”四个字,洪掌柜这才变了脸色,沉声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寒灯冷笑道:“洪掌柜,你先别问我是谁,我想知道你准备用什么方法对付花侯爷。”
李七一直站在洪掌柜身边,他这时说道:“姑娘,洪掌柜问你话,你一定要回答。”
寒灯不屑地望了李七一眼,道:“如果我不回答呢?”
李七道:“姑娘若不回答,就请离开香尘客栈。”
洪掌柜道:“李七,不要对客人无礼。”
李七躬身说:“是,掌柜。”然后不满地盯了寒灯一眼。
寒灯道:“洪掌柜,苦心大师是否死于一杯清茶?”
洪掌柜道:“是的。”
寒灯又道:“其实苦心大师至死也没有碰过茶杯,对不对?”
洪掌柜诧道:“你怎么知道的?”
寒灯道:“江湖传言,苦心大师死于一杯茶,我就知道他并非喝了毒茶而死。”
“为什么?”洪掌柜问。
寒灯道:“因为苦心大师素以茶道闻名天下,毒茶根本不会入口,更不要说毒死他。”
“那么……”
“世上有一种毒药,泡在茶里无色无味无毒,可是随着开水冒出的热气却奇毒无比。
“苦心大师虽然精通茶道,但他却没有想到茶的热气有毒,所以,他没有碰一下茶杯,人已经死了。
“更妙的是,茶一凉,毒已挥发干净,因此,任何制毒高手都查不出毒来自何处,尽管毒死苦心的那杯茶一直在他的禅房里……”
洪掌柜越听越心惊:“你……”
寒灯接下去道:“由于洪掌柜的害人手段高超,十五年来苦心大师的师弟苦禅才一直没有找到凶手,花侯爷乃是苦心生前最好的朋友。
“要不是他十五年前退隐江湖,他或许会悟出其中奥秘,我却知道,毒死苦心大师的毒药叫做‘蓝雾’,对不对?”
洪掌柜额头突出,好像十分惊恐。
李七见掌柜这模样,怒道:“姑娘休要再胡说八道!”
寒灯道:“我哪里有胡说八道,我还知道洪掌柜毒死苦心大师的‘蓝雾’是二十二年前‘大漠鬼公’送给他的。”
洪掌柜忽然杀机毕露,目光如刀,冷声道:“你究竟是谁?”
寒灯却微微一笑,道:“难道你真的猜不出我是谁?”
洪掌柜盯着寒灯,喃喃道:“大漠鬼公当年曾说过,普天之下,这蓝雾的秘密只有魔鬼一家知道,原来他是骗我的……”
寒灯道:“他并没骗你。”
洪掌柜冷哼道:“现在你不仅知道毒药的秘密,而且,还知道鬼公二十二年前……”
寒灯道:“我是他的女儿,我当然知道。”
洪掌柜闻言惊住!
良久,才摇头道:“不可能的,大漠双鬼的女儿鬼手寒灯十八年前已经死了……
寒灯冷笑一声,突然左臂一挥,袖中银环射出,十二道银光,分射十二支蜡烛——
屋里十二支蜡烛摆在不同的方位,银环“哧哧”有声,只觉眼前闪电一晃,烛光不摇,却是骤然同时熄灭!不用问,蜡烛是银环击灭的。
寒灯挥手间熄灭屋里所有蜡烛,方位之准,不可想象!
如果她刚才的银环分射十二个人,十二个人也已经毙命!
她的“追命环”果然非同凡响。
银环一击而回,全部套回她的五指间。洪掌柜和李七看得呆了,他们还没喝彩,十二支蜡烛忽地又重新点燃。
原来刚才她将银环飞击的力量掌握得恰到好处,将烛火摄走,却不完全熄灭!
蜡烛重燃,寒灯这时右臂一晃,闪出一道光芒——
光芒闪射,蜡烛再次熄灭!
这次,蜡烛没有在光芒消失后重新点燃,屋里变得暗淡,只有那盏昏沉沉的灯笼。
洪掌柜茫然道:“追命环,夺魂针,难道……你真是鬼手寒灯?”
寒灯幽幽叹道:“十八年前,花剑侯为武林出头,我爹娘被迫将我打下断崖,然后又自废武功,花侯爷这才饶了他们一命,幸好天不亡我,又给我报仇的机会!”
洪掌柜惊道:“你十八年前已是十七岁,如今算来当有三十五岁,为何看起来仍是个小姑娘?”
“那是我在绝谷中无意修炼了天方神尼的驻颜宝典之故。”寒灯似笑非笑,接道:“当年我绝处逢生,又在沙漠中找到了爹娘,此后没离开沙漠半步,直到半年前才重行江湖,我听到苦心大师死于一杯清茶时,就断定他一定是中了‘蓝雾’而死,而天下有此毒药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洪雷。”
洪雷就是洪掌柜。
寒灯继续道:“因为这种毒药极难炼制,我爹一生也只炼制出两颗‘蓝雾’而已,一颗二十二年前送给了你,另一颗他放在我身上,却在那次落崖之中丢失,因此,苦心大师必是洪雷所杀无疑。”
灯笼虽暗,却能看见洪雷脸上有汗滚落。
寒灯道:“只要我不说,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就是害死苦心的凶手。”
洪掌柜凛然道:“你想怎样?”
“我来,是想帮你。”寒灯阴冷道:“花含香逼我爹娘自废武功,又杀了我师弟弹一指,不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可他的剑实在太快,我担心你杀不了他,所以连夜赶来……”
洪掌柜吁了口气,如释重负,道:“既然如此,一切就由你安排。”
寒灯展颜一笑,道:“这十五年来,你一定研究了不少对付花含香的方法,咱们联手配合,定教花含香有来无回!”
洪掌柜也笑了。
李七这时道:“洪掌柜,我去给寒姑娘收拾房间。”
寒灯脸一顿,道:“我说过不吃东西是不会睡觉的。”
洪掌柜道:“寒姑娘,李七说得没错,客栈里真的没东西吃。”
寒灯不满道:“洪掌柜,香尘客栈是这样待客的?”
洪掌柜无奈道:“寒姑娘不要见怪,这是香尘客栈的规矩,头天的剩饭剩菜全部都喂猪。
“当天必备的油盐米菜是伙计们天亮时到二十里外的小镇上采购的,现在天没亮,伙计们还没起床,所以客栈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李七接道:“就算现在就天亮,伙计们从小镇上来回,至少也得两个时辰,寒姑娘最好先睡一觉。”
寒灯这才不作声。
这时,黑暗中传来鸡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