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园。
冬青园里满是冬青。
千朵门有十三座园林,梅园是其一,冬青园也是其一。
三个人在修理冬青。
冬青有大有小,大的高达三丈,小的不足三尺。
大冬青这边一株,那边一株,零零碎散散,错落无序。
小冬青密密匝匝,排成一列,由于经过了精心修理,一列列冬青或曲或直,在园中纵横舒展,它们所组成的图案精致而奇旷,栽种和修理这些小冬青的人定然修养极高,眼光独到,不然,绝不可能有如此完美的造型。
三个人手里各有一把刀。
修理大冬青的人拿着大剪刀,大剪刀足有五尺长。
大冬青高达数丈,要修理它,只能高高跃起,跃起的一瞬,大剪刀喀喀作响,将需要剪掉的枝叶毫不留情地剪掉。
冬青需要极完美的造型,所以,在修理大冬青的时候,人不能踩在树上,不能在完美的造型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有一株冬青实在太高,那人无法跃得这么高,就剪刀出手,剪刀飞去飞回,还是干净利落地将需要修剪的剪掉。
修理小冬青的人拿着小剪刀。
这是相对大剪刀而言,因为小剪刀虽小,也有三尺多长。
这个人剪刀从不离手,一开一合也极快,沿着小冬青飞速前行。
人过处,冬青的造型虽没改变,但仔细看,刀锋间细碎的枝叶末梢飞溅而出。
第三个人也拿着一把小刀。
这不是相对而言,他的刀确实很小。
只有三寸长。
他的刀不是剪刀,而是一把剃须刀。
剪刀无法处理的地方,他就用剃须刀修理。
他修理得很仔细。
很细心。
就像是给人剃胡须一样。
忽然,他的手抖了一下。这一抖,剃须刀划破了冬青的树皮。
他的手怎么会发抖?
如果他现在真的是给人剃胡须,那么,他的刀已经划破了那个人的脸。
他看见一个黑衣人缓缓走进冬青园。
黑衣人一副落寞的神情,但他可以感觉到,黑衣人周身弥散着杀气。
正是这杀气令他微微一颤!
另外两个人也看到了黑衣人。
他们没有停下来。他们的剪刀依旧喀喀作响。
黑衣人一直走进来。
他站在了拿剃刀那人的身后。可他什么也没说,他好像在看那人替冬青剃须。
他看得很认真,很专注。
好像他到冬青园来,就是专为看他剃须似的。
当然,绝对不是!
他到这里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了三个人。
他站在那人的身后,杀气已经消失。
另外两个人终于停下手中的活,他们来到黑衣人的身后。
三个人成三角之势,将黑衣人围住。
拿剃刀的人这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里不是轻易可来的地方。”
他的话好像是命令,话落,三个人同时合击!
三把刀,分三个方向攻击黑衣人。
大剪刀看上去很笨,可使用者却得心应手,十几年来,他就用这把大剪刀修理冬青,他想把冬青修理成什么形状,冬青就会变成什么形状,哪怕是需要再剪掉一片叶子,他也能做到精确无误,绝无偏差。
现在,他把黑衣人当成了冬青树,他不是要修理黑衣人,他的剪刀脱手,发出的乃是致命一刀!
小剪刀同样也是!
大剪刀威势惊人,小剪刀则灵敏得多,双刃微张,青锋闪烁,竟分不清它是攻黑衣人的上盘,还是攻黑衣人的中路!
剃须刀却不脱手。
剃须刀在那人的手上,反手一刀,径直划向黑衣人面门。
这一刀很简单。
没有过多的变化。
但很快。
如果黑衣人躲不开,剃须刀完全可以在大小剪刀击到之前将黑衣人的面门剖开!
不过,他心里清楚,黑衣人一定有能力躲开他的剃须刀,这一点,他在没有出刀之前就想到了,他的剃须刀根本伤不了黑衣人。
伤不了对手,为何还要出刀?
他已然出刀。
坚决。
毫不犹豫——
他正是算准了黑衣人能躲开这一刀,所以才出刀。
因为,黑衣人在躲他这一刀的时候,另外两把刀准确无误地将黑衣人绞杀!
这是他的如意算盘。
他们的三把刀曾杀死过许多他们认为无法战胜的人!
这三把刀就像一个奇异的刀阵,蕴藏无穷的力量!
可他还是算错了,他低估了黑衣人的武功。
黑衣人的速度是他一生中所见的最快的速度,不仅避开了他的剃须刀,还避开了几乎同时击到的两把剪刀,黑衣人从一种不可思议的快,从他们的刀阵中钻了出去!
就在黑衣人钻出刀阵的一刹那,他也回敬了一刀。
他的刀在他的衣袖里。
刀是短刀。
刀不在长短,而在刀锋。
只要刀足够锋利,在对手的致命处轻轻一划就够了。
黑衣人的短刀不仅锋利,而且快。
在对手移动之前,短刀从他们胸前轻轻划过——
黑衣人不再回头,他相信自己的刀。他缓缓离开了冬青园……
一片竹林。
竹很密,竹叶遮住了阳光。
黑衣人走进竹林,他觉得有点冷。
凭直觉,这片竹林有问题。
他刀一样的目光掠过整片竹林。
没有风。
竹林很静。
可他知道杀机就埋伏在寂静中。
他在竹林中行走。
他马上就要走出这片竹林,预料中的事还是没有出现。
他站住。
他没有再迈步。
他的嗅觉比野兽还要灵敏,他嗅到竹林中有人的气息——
他知道这些人是用来对付花含香的。
这是一些卑鄙的人,同时也是一些有着非凡武功的人。
他清楚,这些人绝不可能是花含香的对手,可是,花含香杀他们需要时间,他不想花含香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他只想花含香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然后离开万寿峰前往杭州的日出烟花楼,然后,花含香信守诺言地到剑门关与他决斗……
他与花含香有一月之约。
他是鬼刀王的传人白飞扬。
白飞扬知道花含香会来万寿峰,他也知道千朵门引花含香前来是一个阴谋,他不会让千朵门的阴谋得逞。
他可以不管千朵门做过多少坏事杀过多少人,但是他们要杀花含香,他却不能不管。
他觉得,天下有资格杀花含香的人只有他。
无论他是不是花含香的对手,他都要跟花含香一战。
所以,想杀花含香的人,都得死。
竹林中明明有人,为什么不出现?
白飞扬只要再迈步,就出了竹林。
可他没迈步,反而退了一步。
退步间,他觉得脚下有异动——
白飞扬心念一闪,不惊反喜!
他知道伏击者在地下!
他从来不惧任何人!
他足尖一点,人已腾空,只听得“噗噗噗噗噗”五声轻响,刚才他立足之处,竟有五支长枪破土而出!
若非他人已离地,长枪定已将他牢牢钉死!
长枪破土,紧接着五位高手出现!
五位高手一手持枪,另一手朝空中一洒,五蓬暗器追击白飞扬!
白飞扬身在空中,左手一搭竹杆,衣袖一挥,刀光闪现,所有暗器俱被刀光劈落!
五位高手并未被白飞扬骇人的刀法惊呆,他们口中轻喝一声,长枪脱手,夹着凌厉劲风,欲将对手杀于落地之前。
他们担心白飞扬从空中逃走,长枪脱手之际,每人朝巨竹斜推一掌,五根毛竹居然竹尖齐弯,在空中纠缠一起,仿佛织成了一张网,网住白飞扬!
白飞扬衣袖再挥——
挥手间,刀光再现!
同时衣袖划了一圈,将疾射而来的五支长枪卷起,发力一送,长枪更快地劲射而回!
五声闷响。
五位高手死于自己的枪下。
而刀光已将缠结的竹尖齐齐削断!
竹断。
网破。
白飞扬人不落地,在竹尖一借力,身躯已飘出竹林……
一道石径。
两排梧桐树。
微风中,梧桐叶一片片飘落。
落在石径上。
一个头发微白的老者,背微驼,拿着扫帚扫树叶。
老者在石径上来来回回,每有梧桐叶飘落,他就赶紧过去,将枯叶扫出石径。
因此,尽管梧桐叶一直飘落,石径上却不留一片枯叶。
这时,有两片梧桐叶同时飘落,一片在东,一片在西。
老者先将东边那片扫掉,然后转身回来。
可是等他回来,这片树叶已被一只脚踩住——
老者盯着这只脚,说:“别踩住梧桐叶。”
这只脚没动。
老者又说。“抬一下你的脚。”
这只脚仍是一动没动。
老者叹道:“要不要我连你的脚也一并扫掉?”
老者说了三句话,始终没抬头看一看这只脚究竟是谁的。
不过,老者并没有立即将这只脚扫掉。
他好像明白,这并不是一只可以轻易扫掉的脚。
尽管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铁扫帚。
老者还明白,这只脚既然可以对他的话无动于衷,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胸有成竹。
老者终于抬头,他看见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的脸孤寂而落寞。
黑衣人嘴角露着一丝不屑的冷笑。
老者愣了一下,他没料到这是一个年轻人。
他看了看年轻人的脸,又重新盯住他的脚,再次说:“像你这么年轻,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脚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黑衣人说道:“这也是最后一次。”
老者道:“你这么自信?”
黑衣人道:“我已经杀了三十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