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
玉瑶和雪梅两人躺在一张木板床上。
这是三间茅草屋最东面的一间,许志成、石默羽和齐天柱在西面的一间和茅草屋的主人,一个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聊天。
那汉子是这一带的猎户,正磕磕巴巴他讲着自己如何挖坑捕获野猪和赤手同狗熊搏斗的故事。
玉瑶和雪梅都穿着内衣,外衣和佩剑、革囊等随身携带之物,都放在靠东墙一张破木桌上。
那是猎人用来吃饭和剁肉用的,桌上放着那盏油灯。
这时,玉瑶翻了个身,沉重地叹息二声。
雪梅见了笑道:“玉瑶姐,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又想我良哥哥了?”
玉瑶翻过身来,面对着雪梅叹道:“唉!好妹妹,我不是与你说过么?不要再提那小魔星,你怎么又来烦我!你明知道,为什么偏要说出来?”
雪梅道:“哟!心里想了就应该说,总比憋在心里好受些。咱们离开晾甲山一路西来,你就一路忧虑,不是为了良哥哥又怎的?
“看良哥哥在时,你几时这样过?就是生气出是假装的。
“可现在不论赶路还是歇息,你一脸忧伤,看了真让人受不了。”
玉瑶道:“妹妹,也难怪你说,换了你又会怎样?那小魔星也不知怎的,一去不归,都已七八天了。
“师叔又不停地说,我心里也拿不准。那小魔星也像是变了,以前在山上,我说什么他都百依百顺。
“这次回来之后,虽也百依百顺,可是阳奉阴违,有时实在气人。
“这不,走了就不再回来,我也不信有什么事情会缠住他,还是他心里不想回来吧?”
雪梅道:“瑶姐,良哥哥实在不该,再要紧的事也该和你说一声。我看出师兄他们也都对良哥哥一去不归心存疑念,只是没说,不像师叔想了就说。”
玉瑶道:“师叔和三哥天还没黑就出去了,这会儿也不见回来。
“唉!我真怕他们也都不回来。扔下我们这几个人,以后西行还有那么远的路。”
雪梅道:“瑶姐,你真是吓怕了,我也是有些害怕。
“看当初一下山时,人多势众,还有那七派的八个弟子暗中随行,也让人心安。
“可现在越走人越少,我真不知道最后到天竺还会剩下谁?”
玉瑶道:“可怜六哥和四哥都死在途中了。
“我最生气南就是二哥,他怎能突然迷上了女人,留在女儿国不走了?
“我从那一天开始就看不起他。”
雪梅道:“瑶姐,你真没有看出?我觉得二哥像是有什么心事,而留在女儿国也很勉强。
“他怕是不单单为了那里的姑娘们,可能还有别的事。”
玉瑶叹道:“二哥心计多,我父亲生前就说过,他还能有什么事,说穿了不就是怕死?”
一天没有厮杀?就是从晾甲山到这藏龙涧一段还算平安,以后要是都这么平安多好!”
玉瑶道:“妹妹,你没听林女侠说,越是以后越是凶险。我们俩能不能好好的走到天竺尚未可知呢!我很佩服林女侠的绝世武功。”
雪梅道:“瑶姐,本来你跟师伯可以好好习武,练成绝世武功又有何难?可是你为何不肯呢?”
“我那时只想和他在一起厮守。若非父亲将他送到玄极山去,我——唉!”玉瑶的脸一红,“我那时真没出息。”
雪梅笑道:“还是你有福,尚且有人可以厮守。像我,他人影也未见过。这真让人……你说我能怎么办?”
玉瑶笑道:“妹妹,有句话你听了别生气,我看三哥上官英对你似乎有意。你若也有心,我便去问问三哥,你们俩……”
雪梅不待玉瑶说完,便伸手去堵玉瑶的嘴,羞道:“哎呀,瑶姐,你怎么胡说,三哥怎么会看得上我?”
玉瑶笑道:“妹妹别急,你说心里活,也喜欢三哥吧?”
雪梅闻言,红了脸道,“三哥长得好,为人也精明,可谁知道他……唉,真羞死人了!
“再说,我若和三哥……那楚玉真的出现了怎么办?
“我不是违悖了父母之命吗?看来我还是应该等下去,也只有认命了。”
玉瑶道:“见了楚玉自然好,要是等他一生也不见,不把妹妹的青春耽误了?”
雪梅道:“那么,我即使和三哥好,也怕大哥和师叔笑话……”
玉瑶道:“怕什么,他们定会很高兴、怎么会笑话你呢!”
雪梅道:“你说三哥会同意吗?若是不同意,多羞人哪!”
玉瑶道:“到时我会有办法。妹妹,你去挑了灯花把灯拨亮些,咱们别只顾说话,师叔和三哥回来也不知道。”
雪梅闻言,便下床到桌旁拨亮油灯,复又上了床,躺在玉瑶身旁问道:“瑶姐,你闻到没有,好像有一股香味?”
玉瑶道:“我怎么没闻到?那是你自己身上发出的!”
雪梅道:“不对!我总觉得这香味太浓,来得也突然。我……我怎么有些迷昏。”
玉瑶道:“我也真困,你……”
再看雪梅时竟已闭目睡着。她也叹息一声,合拢眼帘,沉沉睡去。
两个人都悄然入梦,却不知危险已经降临——他们不知不觉已中了从窗外一支竹管吹进的迷香,那迷香本已开始弥散。
两人躺在床上尚不知觉,雪梅到桌上拨灯时,又将散开的迷香带到床上。
于是两人很快被熏得睡意沉沉,心迷神昏,方自睡得死人一般。
室内静得出奇。
此时,室内北墙上那扇木条钉成的小窗,悄然无声地被人取下,露出腰般粗的窗口。
一条黑影如一缕轻烟,飘然而入。
那黑影到了室内,原来是一黑衣蒙面人。
蒙面人悄然来到床畔,望了望酣然入睡的“绝代二娇”,一把扯下脸上面罩,放进革囊。
先是动手扯去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接下来又把玉瑶身子摆平解开内衣,把衣襟两边分开,露出胸前那艳红色的兜肚儿。
兜肚儿一现,那人早已三分痴了。
只见兜肚儿上,绣着一大朵深绿色荷花,荷花下绣着波浪,有两条小金鱼在摇头摆尾地游动……
他双目盯着那兜肚儿,早已如醉如痴,嘴里不由惊叹一声。
随后,便急不可待地去解兜肚儿的带子,谁料兜肚之内又裹着粉红的绸胸围子,将整个上身缠了个严严实实。
那人早已不耐,伸手又去把那胸围子一圈圈地抖开。
就在此时,突然“嗖”的一声,从北墙那四方小窗口,飞进一颗打穴珠,直袭那人的咽喉。
按理说,这窗外的偷袭本实难觉察。
但那人却倏然闪身,躲过飞来的打穴珠,纵身跳离床畔,立在屋中央。
冷斥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从窗外滚进一团黑球。那黑球到了屋中,猛然变成人影,原来是一个黑衣女子。
一指先前来的黑衣人,冷笑一声:“清风客,我再晚来一刻,险些让你得逞。”
清风客闻言,朗声一笑:“黑蝴蝶,你真与我死对到底!看来不杀了你,这美事难成。”
黑蝴蝶笑道:“我料定你会来。你今生得不到邓玉瑶,会死不瞑目!”
清风客笑道:“正是。我在阴山修真洞。正想安下心来习那旷世奇功。
“突然老毒婆回到阴山,说楚良已离开‘天山七杰’,不知去向,告诉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我便星夜追来,今天傍晚,在树上不慎被沈青云发现,带领上官英……黑蝴蝶,你总管闲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着,便抽出腰上的毒龙剑。
黑蝴蝶冷笑道:“你上了老毒婆的当。她三番两次得‘宝窟地图’不成,实是因为没有帮手。
“她想利用你和’天山七杰’厮杀,自己从中浑水摸鱼。
“从她第一次告诉你世上有个天山龙女,你就该清楚她的用心。”
清风客冷冷一笑:“不管怎样,我今天定要杀了你,得到那邓玉瑶!”
黑蝴蝶闻言,知道多说已无用处,于是一面抽剑,一面大喊起来:
“一来人呀!抓刺客!快来人呀……”
清风客气急,凶狠狠挥剑攻进。
黑蝴蝶后退,怯生生接架相还。
边打边呼,惊恐不迭。
两人打在一起,还不过三招,屋门便被外面一脚踹开,二个高大身形挤了进来,大声吼道:“兔崽子,来找死!你七爷爷在此!”
来人正是齐天柱,口中骂着,手中挥动一对浑铁戟已扑上助战。
齐天柱的身后,许志成和石默羽也都挥剑冲进屋。
一时间,小屋已成生死搏斗的战场。
屋子大小,施展不开,清风客又一拳难敌四手,只好悻悻地道:
“你们以多胜少,算什么好汉?”
说完,身形一飘,从北墙小窗飞射而出。
见状,黑蝴蝶、许志成和石默羽也飞身追出。
齐天柱到了窗口,却只能伸出一条腿。
无奈,又从门口跑了出去。
绕到屋后一看,黑蝴蝶和许志成、石默羽持剑而立,清风客踪影皆无。
一个男人挡在外面道,“你们在外面稍等。”
黑蝴蝶进得屋来,关上房门,寻了些冷水含在口中,往“绝代二娇”脸上一喷。
只听玉瑶和雪梅惊叫一声,苏醒过来。
玉瑶一见自己胸围子几被抖落,红兜肚已被拿下,又羞又急,红了脸道:
“天哪!这是怎么了?”说着,腾地坐起身。
雪梅低头看自己完好无缺,便道:“瑶姐,你怕是真是天山龙女,不同凡人,小零碎真多。”
玉瑶一边动手缠胸围子一边惊道:“林大姐,我是不是遭了劫难?”
黑蝴蝶笑道:“要不是我来得及时,唉,那后果不堪设想。我告诉你俩要小心清风客,今天怎样?
“那小子把你俩迷昏了,居然当场动作。若掳了就走,我也无可奈何。”
雪梅惊道:“真的是清风客来了?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黑蝴蝶道:“你们中了迷香,昏睡过去,怎能知道?”
玉瑶这时已缠好胸围子,复又戴好红兜肚儿,一边穿内衣一边道:
“清风客,这个恶棍!我好恨。”
黑蝴蝶道:“你应该谢我!若没有我,那楚良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玉瑶红了脸道:“哎呀大姐,你好没道理。人家遭了不幸,你却还耍笑人家。谢你那是自然的了!”
雪梅道:“你又拿什么谢林大姐呢?”
玉瑶道:“我又怎么知道,林大侠要求什么我便答应什么好了!”
黑蝴蝶笑道:“我可不要你谢。只要你完好无损,将来完整地交给你那心肝似的良哥哥,我就满意了。”
玉瑶羞赧笑道:“哎哟,林大姐你说什么!”
说着,便跳下床扑向黑蝴蝶。
雪梅见状叹道:“瑶姐姐有福气,遇上林大姐这样的贵人,像护自己眼珠一般暗中护着你,像我,唉,想起来真让人……”
玉瑶见状,便转身挨着雪梅在床畔坐了,劝慰道:“妹妹,你又何必伤感呢?身为女人虽是真难,但也不必如此悲伤呀!”
黑蝴蝶也劝道:“江妹妹,那不是你的错。世上那种男人简直不是人,他们如狼似虎,厚颜无耻。
“作为女人,除了时刻设防,又有什么法子?除非是早些嫁个中意的,省得别人动脑筋算计你!”
雪梅苦笑一下,未再言语。
玉瑶道:“林大姐,天亮还早,咱们一起睡一会儿吧。有你在,那清风客便不敢来了。”
黑蝴蝶道,“那可未必,清风客色胆包天,他什么都不在乎。但我想他今夜至少不会再来,你们睡也无妨。”
雪梅道:“那你呢,你到何处去?”
黑糊蝶正要再说什么,突然窗外传来齐天柱惊喜的喊声:“师叔回来了!”
玉瑶笑道:“师叔到底回来了,这回可放心了。”
雪梅道:“那,七哥怎么没说三哥回来,三哥……”
玉瑶道:“三哥也一定回来了,他们一同出去,还能不一同回来?看看去。”
说完,两人急急穿了外衣,随黑蝴蝶出了屋。
刚到屋外,沈青云已来到众人面前。
只见沈青云背上背着一个人,到了众人面前、早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急道:“快接一下,他受了伤。”
几个人闻言,纷纷上前,七扶八搀将沈青云背上之人抱下来,一看正是上官英。
许志成坐在地上,把上官英放在自己怀中,见上官英双眸紧闭,早已气绝多时。
他抬头对沈青云道:“师叔,三弟他……他不行了!”
沈青云闻言,叹道:“唉。我给他服了八宝还魂丹,只成想能有效,这才背回来,谁知……”
说着,以手拭泪道:“他都是为我,遭了毒手。”
说完,痛苦地蹲下身。肩头不停抽搐,样子十分悲伤。
许志成早已是泪如雨下。
齐天柱放声大嚎:“三哥呀!你怎么也死了,是谁伤了你,我要锤扁他,为你报仇!”
玉瑶看看雪梅,见雪梅也正含泪看着自己。
两人心照不宣,双手相握,默然垂泪。
晶莹的泪水把那美好的梦幻冲得荡然无存。
石默羽也眼中含泪,看了沈青云一眼,问道:“师叔,三师兄是怎么死的?”
沈青云缓缓起身,沉痛地叹息一声道:“我和上官英在屋外警戒,发现一条人影一闪即逝,我们便随后追去。
“到了那藏龙涧的边上,遇上蒙面人拦住我们厮杀,上官英为了救我,扑身挡住了击向我的毒针……我不顾厮杀,背着他便跑回来。
“我的轻功强于那几人,这才脱离险境。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那几个人的来路。”
“唉!”黑蝴蝶一旁叹道:“今夜真不平静,清风客入室欺辱玉瑶,现在上官英又遇害。”
沈青云闻言惊道:“怎么,玉瑶也遇到危险?”
黑蝴蝶道:“她和雪梅睡觉时中了清风客的迷香,若非我来得及时,玉瑶恐怕……”
沈青云道:“雪梅呢,她没事吗?
雪梅道:“我自然没事。那清风客是为瑶姐姐来的,我对他并不新鲜。”
沈青云闻言,突然怒道:“江雪梅,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问你,你和玉瑶一道,有无保护她的责任?”
雪梅见沈青云突然动怒,不解其意,便答道:“当然有。”
沈青云道:“你既然有保护她的责任,可今天玉瑶险遭凌辱,你作何解释?”
“这……”雪梅一时语塞。
沈青云又道:“江雪梅,你说昔日被乾隆收为妃子,在皇宫中是清风客把你救出来的。
“可据我所知,根本没有此事;全是你胡编乱造。
“我知道你的底细,你已卖身投靠了冷奇风,并成为冷奇风的小妾。
“冷奇风为了博得乾隆的欢心,把你献上去,教你经常在枕畔吹风,让乾隆封他侍内大将军。
“后来,他又把你接出,命你乔装改扮,随我们一路西来,为的是里应外合。
“机会成熟,就偷走‘武林秘谱’和‘宝窟地图’。
“你用心良苦,伪装得也真像。但我早已识破你的假象,只是想再放你一段时间,看你有何打算。
“今天,我已不能不说,再不对你采取行动,你就会出卖玉瑶,使她遭到玷污!你是一条蛇,一条披着美人外衣的毒蛇!”
沈青云越说越气,他的活犹如晴天霹雳,使在场的人惊得目瞪口呆,难置一辞。
雪梅脸色惨白,指着沈青云声音颤抖着道:“你,你卑鄙……”
沈青云见状,朗声笑道:“你们看;她已经吓成什么样子!一旦伪装被识破,她怎能不发抖?”
雪梅突然大声喊道:“不!我是坏人,我不是美女蛇!不……”
沈青云冷笑道:“你不是美女蛇?”他双目精光暴射,逼视着雪梅,“你既不是,发疯般地喊什么?不是做贼心虚能是什么?”
雪梅突然双膝跪在玉瑶面前,声泪俱下哭道:
“玉瑶姐。我不是坏人,我不是美女蛇!你说呀,你告诉他们吧……”
玉瑶双眼含泪,双手搀扶起雪梅,幽幽道:
“妹妹别哭,别哭,姐姐知道你不是坏人……”
“不,你说错了!”沈青云大声道:“玉瑶,你一直被她蒙骗。看到的只是她的虚情假意,却没有发现她的蛇蝎心肠。
“你对她今天仁慈庇护,明天她定要喝你的血!”
沈青云越说声越高,几乎在吼叫。
玉瑶看了看面前的雪梅,双眼流出泪来。她拉住雪梅的手道:
“妹妹,你真的欺骗过姐姐吗?”
雪梅已痛苦得实难争辩,唯有泪流千行,显示自己的委屈和愤恨之情,她闻言使劲地摇着头,声嘶力竭地喊道:“不!不……”
沈青云冷冷一笑道:“她知道,伪装被识破,任何人都不能救护她了。”
说着抽出剑来,狠狠道:“我今天要斩了这条美女蛇!”
许志成急忙上前拉住沈青云道:“师叔,她就是坏人,也未必非杀不可。
“她尚未伤害咱们,何必非要她命不可,依我看赶她走就算了。”
沈青云冷冷道:“志成,你好仁厚!打蛇不死,反遭蛇咬。
“江湖上的金科玉律你何尝不知,放走一个仇家,日后就为自己增添一分危险!”
齐天柱看了一眼雪梅,嘴里嘟囔道:“师叔,她也不像坏人哪,你怎么非要杀她?”
玉瑶突然从腰间抽出剑来,横在颈上,流着泪道:“师叔,你若想杀江妹妹,我就先死给你看。
“不管她是好人坏人,我也不忍见她身死!”
沈青云一怔,旋即将剑入鞘,悻悻道:“玉瑶,你还是如此任性,师叔拿你也没办法!好,就饶她一命,让她即刻就走!”
玉瑶放下颈上之剑,凄苦地望了雪梅一眼,撒手扔剑,扑上去抱住雪梅。
雪梅也抱住了玉瑶。
这“绝代二娇”哭成一团,哭声撕心裂肺,凄惨悲切,纵然铁石人,闻之也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