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的第二次攻击又被击溃了。
沈禄约略算出,已焚毁了四百多具攻城云梯,死去的魔教武士则根本无法统计。
而魔教随后赶至的武士索性把树木、乱石、泥沙一起堆在尸体上,筑起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宽的平台,似乎铁了心要用武士们的尸体来填平庄墙和平地间的距离。
沈禄胃中一阵翻滚,再也控制不住,扶住庄墙呕吐起来。
其他的侍卫听到呕吐声,也都弯腰扶墙,大吐特吐。
还有一些侍卫蓦地里发疯一般,两手抱头,在地上翻滚,浑身痉挛成一团,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
“沈总管,你太累了,我来替你一阵如何?”
沈禄抬头一看,竟是许飞扬站在面前,忙直起身,喘了口气,有些难为情的说:
“许门主,您怎么上来了?我和弟兄们不是怕,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他们这种打法了。”
“没人能受得了。”许飞扬望着墙下的武士们在掩埋了尸体的泥土上,用锹、铲把土夯实。
泥土砂石中到处露出一截截手臂和穿着麻鞋的脚。
隐约还能听到泥土中伤而未死的人发出的窒息的叫声,他也险些吐了。
“许门主,您还是下去吧,这地方不是您呆的。”沈禄闻着一股股刺鼻的血腥气味和几百人呕吐的气味,又忍不住要吐了。
“你们受得了我就受不了?”
“不是这个意思。”沈禄强忍住呕吐的感觉,“庄主再三吩咐过,绝不能让您涉身险地。”
“呆在庄子里就会安全吗?沈总管,你估计还能守住几天。”
“如果他们照这种打法,而且人员又充足的话,大概也只能守住一天了。”沈禄是用每次攻击的间隔时间和墙外尸体累积的高度计算得出的。
“然后呢?”
“然后的事庄主没有交代,我也不知晓。
“不过您放心,庄主对您和张少天师、苗姑娘这些客人一定早有安排了。”
“这一点我相信,可是沈姑娘哪?对她是怎么安排的?出庄还是留在庄内?”
沈禄被问的怔住了,他委实不知道对小姐是否有安排,经许飞扬一问才隐隐约约感到:对小姐不会有特殊的安排。
“沈姑娘受尽磨难,好不容易逃出魔爪,你忍心让她再度落入魔爪吗?”
“许门主,”沈禄紧紧抓住许飞扬的双手,“您走时带上小姐吧,不能让小姐留在庄里。
“您和庄主说,庄主一定会答应的。”
“我会的。不仅要带沈姑娘走,也要带沈庄主一起走,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留在这里等死都是毫无益处的。”
“您要带小姐走,庄主不会反对,要说动庄主一起离开,比登天还难。”沈禄摇了摇头。
他知道庄主殉难之志已决,无人能说动分毫,他也早准备好庄破之时和主子一起殉难了。
“这件事我来办,相信我,会说服沈庄主的。”许飞扬胸有成竹的说。
“我相信。”沈禄点了点头。他但愿许飞扬能像破了欧阳震旦的禁制一样说服庄主,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沈总管,你认为什么时候突围最有把握?”
“如果要突围的话,现在不行,最好还是午夜时分,我总觉得那个时候是魔崽子们士气最低落的时候。
“另外到了那时,他们现在的人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即便有后援投入,也是前力已尽,后力不继之时。”沈禄掰着指头分析道。
“好的,到时你组织起庄内所有能走的人,就在午夜向外突围。”
“这是庄主的安排吗?”沈禄疑惑地问道。
“不是,是我的。”许飞扬说着,把沈家秀送给他的那块金牌从胸前拉了出来。
“主子把这个交给您了?”沈禄睁大了眼睛。
“你总不会怀疑我是偷来、抢来的吧。”
“不敢。”沈禄退后一步,躬身施礼,“老奴遵命。”
许飞扬倒诧异了,他只是灵机一动,亮出金牌,以取信沈禄。
他却不知道沈家这块金牌就和皇帝的玉玺、各门派的掌门令符一样,只有新旧交替之际,才会传到下一代手里。
所以沈禄虽不明何故,却知许飞扬已是自己的新主子了。
“总管,魔崽子们又上来了。”几名侍卫大声喊道。
沈禄向下一望,黑压压如蚂蚁般的魔教武士,果然又无声地向上爬来。
许飞扬原想在庄墙上多观察一会,却有几名侍卫急匆匆跑过来,说是庄主请他速去。
许飞扬随侍卫赶回沈家秀的书房,却发现大智神僧、张小明、苗玉和沈丹馨都在。
原来迎宾楼遭巨石袭击后,沈家秀觉得庄内也没几处安全所在了,便把这几人都请到自己的书房里。
在所有房屋中,这间书房是最为坚固的。可是突然间不见了许飞扬,便急忙派侍卫到处寻找。
“许门主,地面上已没有安全的地方了,还是委屈几位到下面避一避吧。”沈家秀迎上来直截了当的说。
“他们的抛石机好像没石头了。”许飞扬说,“只要庄墙守得住,庄内还是安全的。”
“沈庄主,如果庄子被攻破,地下也未必安全。”一直闭目养神的大智神僧说道,“欧阳震旦可是挖洞钻穴的高手,他那双魔眼更能识破地下的种种机关。”
“然则大师之意该当如何?”沈家秀悚然色变。
“沈庄主,你不觉得向外突围是目前唯一可行之道吗?”张小明抢先说,他可不想被人像塞猫狗一样塞进老鼠洞里。
“少天师,转入地下也是为了向外突围。”沈家秀笑道,又转头看向大智神僧。
许飞扬却恍然大悟,他隐约猜到沈庄的地下一定也是繁复浩大的工程,必有通向外面的甬道。
难怪魔教一围住庄子,立马就开始挖沟,正是为了要掘断地下向外的通道。
不过他们好像挖的还不够深。
“大师,真的不行吗?”沈家秀又追问道。
“地上走。”大智神僧只说了三个字,便又垂目入定了。
“许门主,你意下如何?”沈家秀又转向许飞扬。
“地上走。”许飞扬也只答了三个字。
不管沈庄地下的工程多么坚固精巧,他也不想像土拨鼠一样在迷宫般的甬道中乱钻。
“如果要问我的话,最好是天上走。”张小明翘着二郎腿,不问自答道。
“那就只有传书张天师,请他派仙鹤来接少天师了。”沈家秀笑道。
天师府的创建者,也就是张小明的始祖张子陵嗜养仙鹤,每日修道之余,便在龙虎山上招鹤放鹤,人称“放鹤道人”。
养鹤便也成了张家的传统。
而且据说历代天师的座车是由四只仙鹤驾起,能在空中翱翔千里。
不过此事尽管传的沸沸扬扬,却无一人亲眼见到。
“你家的鹤真能驾车?”苗玉好奇地问道。
张小明嘻嘻笑着,避而不答。
尽管许飞扬和大智神僧意见一致,沈家秀还是沉思了许久,才派人把沈禄叫来,命令他准备突围事宜。
沈禄大喜,这一位许飞扬真的说动庄主改变了主意,便出去按和许飞扬商量好的计划准备去了。
“沈姑娘,你的身子还好吗?觉没觉得有甚不适?”许飞扬鼓足半天勇气才问出这么一句,这还是沈丹馨毒解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托福,一切都好。”沈丹馨倒是落落大方,眼睛并不避开。
“大师为她查过了,说是没有问题。”沈家秀补充了一句。
“那就好。”许飞扬嗫嚅半天,又只说出三个字。
他看到沈丹馨如水般的眼神中似乎期盼他多说几句,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午夜,魔教又发动了两次攻击。随未对庄墙构成威胁,墙下也尸体累积而成的平台却快到庄墙的一半了。
守庄侍卫减员也超过了一半,并不是伤亡过大,而是多数由于虚脱、呕吐痉挛、神昏意乱发起无名高烧。
这些侍卫们平时只见刀光(演练),不见血影。
面对魔教的“魔海战术”,虽未受刀伤箭创,精神却已濒于崩溃了。
庄内的人都已知道庄破在即,而且不会有任何援兵到来。但接到突围命令后,人人望见一线生机,所以人心浮动并不大。
人人都在紧张忙碌的准备着。
黑豹已拆除了脸上的白布,从病房内走了出来。
除了脸上的几处创痂外,已尽复昔日勃勃生气。
“听说麻七姑也来了,可千万别让她看见我。”黑豹一看到苗玉,便手抚创痂说道。
“要死啊,你!什么恶心你说什么。”苗玉连连啐道。
“对不住,夫人,我不是有心恶心你,而是真怕啊。”
正说着,一队侍卫从隔壁抬出七张担架,正是依然处于昏迷之中的雁荡七侠。
苗玉走上前,拉住那位号称“阎王敌”的大夫,悄声问道:“大夫,他们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就这样,你也看到了。”大夫显得很不耐烦。
“他们能治好吗?”苗玉担心的问。
“治好?”大夫怪眼一翻,怒气冲冲的说,“你以为我是神仙还是菩萨?”
“那他们不会死吧?”
“那就看阎王愿不愿意要他们的命了。”大夫用力挣脱苗玉的手,向前追上了担架队。
苗玉忽然觉得身上很冷,脸上也失去了血色。
她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你有心还是无意、直接还是间接给他人造成的伤害,也始终会伤害着你自己,只要你良心还在。
从掌灯时分,魔教的攻击密度增强了。
他们已经放弃了抛石、火箭这一类收效不大,却也能威慑人心的战术,而专用“魔海大战”。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扑上来,有变成一个个尸体滚落下去,随即便被当成砖石一样砌成平台,随后又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守庄的侍卫们明白:这些人是魔,是准备要自己命的敌人。
如果只是一是一地杀死他们几个,他们一定会感到刺激和快慰。
而然在如此残酷的杀戮中,他们并不能感到自己的强大,更没有丝毫的快意。
而是为了生存必须大口吞吃血淋淋的人肉那种感觉。他们强忍住头晕、恶心、乏力诸般不适,依然机械地射出一枝枝致命的弓箭,扔下一束束能把地狱点燃的火把。
他们只是为信念和责任而战!
如果不是信念和责任支撑着,他们宁愿放下手中的武器,任凭敌人冲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那也是一种解脱,因为不管对方是什么,毕竟他们是人,是自己的同类。
魔教的平台越筑越高,也越筑越宽。逐渐地,庄墙上的人才明白:
魔教并不是想构筑一座平台,而是要在庄墙和平地间构筑一道斜坡——一道驰马可上的斜坡。
而在远处火把照耀下,他们已经看见一队队骑兵正手持戈矛等待着,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厄运也就明白无误了。
他们不对生抱有任何奢望,只是苦苦撑持着,知道庄外的“魔海”汹涌成涛,把自己吞没。
午夜,庄内也是火把通明,一队队骑兵整装待命,除了少数留守庄墙的侍卫外,所有能招集起来的人员都在这里了。
“庄主,一切都准备完毕,请庄主示下。”沈禄走上台阶,对沈家秀躬身说道。
沈家秀正想说话,忽然喉头一窒,说不出话来。
站在他身旁的许飞扬一手搭在他背上,大声道:“沈庄主,既然你已授予我全权,就由我来说吧。”
沈家秀疑惑的眼神转为骇惧,他想反抗,却丝毫动弹不得,他大声疾呼:“不行!”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沈丹馨忽觉有异,上前一步,想查看究竟,却见许飞扬向她眨了眨眼睛,顿时便明白了,思索须臾便退了回去。
“我,许飞扬,当今剑仙门主,沈家信物持有者。”许飞扬亮出那块代表沈家无上权威的金牌,“将全权指挥这次突围。”
沈家秀虽竭力反抗,还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沈总管听令!”
“老奴在。”沈禄又上了一级台阶,躬身听命。
“马上突围,方向就是本庄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