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首,正对着他的脸。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佯睡。他也随着她低下头,下巴抵着发心。“你不敢面对过去,是因为你和他之间藕断丝连?”
她是何等的精明,如何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可她宁愿就当这缩头乌龟。缩了缩脖子,缩在壳里才敢回声,“我的过去如果仅仅只有你皇兄。我就不必这般纠结。”
“你的过去是有多复杂?”他低下头,搂着她,似笑非笑地问,“能不能跟我说说?”
“我的出生,不被任何人祝福。我的亲生父亲一直怀疑我是否是他的血肉。而我的母亲厌弃我。她本不想要我。我是个意外。所以她遗弃了我,我是被尼姑庵里的尼姑养大的。她只来看过我一次。八岁的时候被我爹带回尚书府。从小我就在庵堂耳濡目染。别看那里青灯古佛。那里什么肮脏事情都有。杀人,通奸……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会发生。那里是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回到尚书府,为了争宠。我一边苦读一边暗地里动手脚。这么多年,我爹一直再无所出,都是我下的药。我恨我的父亲,他却很疼我。将我视做掌上明珠。以我之才,我可以助他封侯拜相。以我之才,他觉得这一生就有了着落。可是我恨他。最终也是我一手策划将他送上了断头台。而我的母亲,她一生挚爱着你的父皇。她以为这一切不为人知。我却知道。她讨厌我,因为我不是她所爱的男人的孩子。她恨我的父亲,恨他不守诺言。他们以为我会是一个转机。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我身上。却不知道一开始我就已经打定主意,一个都不放过。”她说着说着,自顾自得笑了。
“我得到了所有人的宠,却得不到爱。我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她喃喃自语地说着。似真似假,患得患失。他震惊于她所说的话,被那一段尘封的过去吓到全身冰冷。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关于过去,关于曾经的她,她没有必要撒谎。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问出这句话,也没想要一个回答。他知道这就是真的。他的心因此而渐渐的冷却。冷到结了冻。
眼前的这个人,是他根本就无法理解的。他总以为她不过就是个小女子,再怎么挣扎也不能逃脱他的控制。如今,才发觉他才是那小蝼蚁。十年前,她就已经是睨视众生的人。十年后,她小鸟依人。又想起她手中的假面,千变万化。一如她的人,变幻莫测。这样的她,让他害怕畏惧。
只消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只是那一瞬间的犹豫,就足够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你也永远无法了解。”
她说着坐起身,推开了他。她起身,扯了屏风上的殷红的外衫。
“你这身子,想要去哪里?”
他惶惶然地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追出了门。她已经出了外殿,就站在外头。他追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整个人转过身,裙摆微微扬起,飞扬着落下。
她回过了头,嘴唇微张,黑眸圆睁。披散着的黑发,微微弯曲。他看她的眼神,真的很美,真的很漂亮。痴迷中带着一丝茫然。
只是片刻,她挣开了他的手。“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在下一次该喝药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了。”
“你还要药浴!”他再度抓住了她的手。她低头,没有再挣脱,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开口道:“回来再说,不急这一时半刻。”
她微微抬手,拨了拨被风吹起的长发。眨了眨眼,觉得有些酸涩。“时候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
她轻轻地一使力,转身走。长袖当空,从他的指间流过。他想要收手,最终却没有。他想要跟上前去,跟了一段路,却最终没有再跟下去。
她缓步走着,走进了清风阁。自从她搬出去之后,这里就让出来给李婉住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这里的主人是什么身份。她只是不知道该找什么人说说话。不知不觉到了这里。
她踏进门的时候,正在廊下扫地的宫女回过头来,见是她,皆福下身请安。“见过七王妃。”
“你们主子在不在?”
“在,正在和……”那侍女刚想解释。徵羽武断地打断了她们的话,“在就成了,带我去。”
那宫女搁下了扫把,带着她前去。绕过华庭,缓步走进了内室。昏黄的烛光照亮一室。她才走进去,便看见了她和她对面的人。她未曾想到刘子辉也在。两人正在下棋,很安静地在下棋。
听见响动,两人转过头来。乍然看见她,他愣了一下,手中的棋子掉落,掉落在光洁的地面。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徵羽看着那白色的棋子掉落在地,发出莹莹的光亮。她蹲下身去捡,捡到第二颗的时候,手被大掌握住。他扯着她站起身,不喜不怒地开口,“你怀着身孕,大病初愈,为何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她挣开了他的手,缓步走向李婉。李婉端坐在那里,斜靠着矮几,朝着她笑。“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死过一次的人,死两次又怎样?”徵羽只微微挑眉,不屑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和安然真的是一对呢。原来不是的。”
闻言,李婉冷冷地瞟了她一眼。“你何时有闲情逸致来关心我的私事了?我还以为你根本就无心去理会除了你自身之外的人或者事。”
“我来不是来跟你耍嘴皮子的。”
“我也是!”李婉微微有些愠色。徵羽微微侧首看了一眼刘子辉,又回过头来盯着她。“刘婧已经知道一切事情了。我将一切都告诉了他。至于他是不是能听明白,我已经无心去理会了。”
她一口气将所有的话都说出了口之后,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向一边倒下。
见她情况不对劲,他上前伸出手。抱她入怀的时候,她已经跌到一半了。能及时搂了她入怀。真的是很庆幸。
见状李婉下了榻,仔细看了看。刘子辉仔细看着怀里的人。苍白的脸,豆大的汗珠,眼角的泪痕。她究竟是压了多少事在心底,会流出这般苦涩浓稠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