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次踏进社长的办公室。这个曾经用500元钱买走我***的男人,明显地老了。
——坐吧。你是一个很守约的女人。
我明白社长的话,当我们的买卖交易成功后,他就警告过我,不准找他,不准对人说曾经认识他。我做到了。我不仅没有找他,而且一直漠视他的存在。我甚至从未正眼看过他一次,这对他来说,是某种意想不到的藐视,或多或少地给了他不同程度的打击。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余子俊走后,经过几年磨炼的我,居然成了社会新闻组的骨干记者,我采写的人物通讯报道,年年获得全省新闻好评,我的荣誉证书码起来也有一尺多高。每次出门采访时,我被认识不认识的人,介绍着:这是江城的名记,他们把名记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在这种嘴唇与舌尖刻意碰撞中,我通常会很女人味地笑一笑。这对介绍我的男人而言,是最具有杀伤力的某种暧昧,我当然知道他们口中的名记和名妓的混合。
我的女人魅力在江城别具一格。但是,我又是清高的,这种清高让人对我敬而远之。
我不参加报社任何圈子学文化,我在报社是一枝带刺的黄玫瑰,没有人敢擅自进入我的领地。
我经常站在江堤上,望着被人类污染得失去光泽的长江水,长长地叹息。这个时候的我,才是最真实的我,被夕阳抚摸过的长发,在江风中牵扯不清,丝丝缕缕,缕缕丝丝永远地纠缠着,永远也纠缠不清,象埋在心底对余子俊的那种感情。
我没法从心里真正地忘掉这个给我无穷爱恋的男人,他走后的那段日子里,我心灰意冷,阅读了大量的经书,有一段日子里,我甚至把看经书,听古筝当成我的全部生活。
——亭子岛中学淹死了两个学生,其中一个是市委宣传部部长的外甥,也是这次主要报道的焦点人物,市委将依据你的报道,树立他为江城舍已救人的红花少年。此次任务很关键,你一定要发挥你所有的文采,对你也是最好的展现机会,报社最近要提拨一批骨干力量,来担任各部室主任,采用竞争的方式上岗位,公平合理,小梅,你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哟。
社长的话,很推心置腹。一副老朋友关心的模样。我竟然有些感动,很诚恳地向社长表态:
——放心吧,我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我用了一个“您”字,这让我有片刻不解,我其实从未想要尊敬他,再说他不具备让我想要尊敬的条件。也许是他口中的部室主任让我动心,我其实同别人没什么两样,当某种权利降临的时候,我一样俗气地想通过这种刻意讨好买乖的方式得到。
我去了亭子岛,原计划在亭子岛呆三天,亭子岛我不陌生,余子俊带我来过,这里曾经是市委计划中重点报道对象,纳入江城最优美的旅游路线开发计划之中。
亭子岛象江城的世外桃源,四周全是水,中间就象一个亭子形状的陆地,除了船只,这里听不到带有城市标制的鸣叫声。当这块土地被列入重点旅游景地时,激活了这块地土的原始力量,一夜之间,繁华的城市生活如雨后竹笋,将亭子岛扮装成了珠宝似的富妇人。
社长的车将我送到了亭子岛的湖边,这可是最高的待遇。报社里的记者还没有谁能够让社长的车专程送下乡去的,就连李玉也没有亭受过这个待遇。
李玉同社长的暧味关系,全报社的人都知道。李玉是个小猖妇,她骨子里的那股骚劲,没有哪个男人能够躲得过,她将女人的妩媚发挥得淋漓尽致,那张迷人的小嘴,吐出来的不是语言,而是粘得让人发酥的蜜。
李玉除了会迷男人以外,上不了正席。她连一篇最简单的会议报道都写不了,除了编内参她没事可做。她的时间多得没地方可放,于是她全部花在穿衣和迷男人两样上。她的衣服始终领导着报社的服装潮流。她最爱翘起圆圆的屁服在社长眼前,晃来晃去,勾得人心旗摇曳。
我去了亭子岛中学。
四个孩子一起玩水,其中有两个被水淹死了,一个叫吴名,13岁,另一个就是宣传部长的外甥,张伟,13岁。天真可爱的年龄。张伟为救吴名而死。
接待我的是亭子岛中学校长,他对我的到来,显露出空前的热情。在介绍吴名和张伟时,对张伟大加赞赏,张伟是班长,平时如何用功读书,还将张伟所得的各种荣誉证书拿来给我看,校长说,张伟为救吴名而死,死得光荣,也死得不值得,吴名学习成绩很差,道德品质也很坏,经常偷东西,而且老爱捉弄老师,是个问题少年。
校长在介绍吴名时,我隐约看到窗外有张老人的脸,滑过玻璃窗就不见了,我想仔细看清这张脸时,却发现窗外什么也没有。我以为是我的幻觉,努力地让自己静下来听校长的介绍。
校长对张伟的介绍,特别详细,而且有条理性,显然这些介绍是经过精加工整理出来的,我要求见另外两个活着的孩子。校长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让我稍等一会儿。
校长去了很久。我心情很沉痛,为两个鲜花般的孩子难过。在我抬头再看窗外时,我似乎又看到了一张老人的脸,一闪而过,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一种见鬼般的恐布罩着我,压得我只想尽快结束这次采访。
我是个很胆小的女人,从小就怕黑,最爱听大人讲鬼的故事,又最怕鬼会跟着自己,常常是紧跟着梅二狗身后,连添饭都是等梅二狗吃完一起进厨房。
两个孩子被校长带到了我的面前,孩子眼中流露出一种怕见生人的畏惧感。我尽量让自己笑得更平易近人一些,可两个孩子还是很紧张,他们从未见过记者,记者在他们眼中太神圣了,象小时候的我一样,天真地认为记者就是天底下最有本事,而且最正直的人。
我更加耐心地同两个孩子交流着,我问他们的学习情况,问他们喜欢的活动,甚至同他们讲我读书的情形,讲我调皮时,被老师罚跪,我如何偷懒骗过老师眼睛。
两个孩子终于接受了我,在我准备进入采访关键部位时,一对夫妇闯进了我采访的办公室,他们一见我,就哭了起来,女人边哭边说:她是张伟的妈妈,也是张伟的班主任,张伟是她的命根子,张伟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我只得丢下两个孩子,使尽全力地安慰劝导着张伟的妈妈,我向张伟的妈妈保证,我一定会尽快尽力写好张伟的稿子,祭导张伟在天之灵。作为张伟的妈妈,也应该为有张伟这样的儿子而娇傲,活着就是对张伟最好的回报方式。
校长将张伟的父母劝走了,我让两个孩子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两个孩子异口同时地说:他们看到张伟从水中钻出来问他们,吴名在哪儿,他们摇了摇头,张伟就又下到了水里,张伟再也没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