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久久,我才叹了口气,道:“雁卿,不是你对我有多少,我便回应你多少才算公平,而对我来说,这样的公平从不存在。我可以将你当做挚友,却不能将你当做心爱之人,若是你分不清这一点,就不能再留在我身边。”
墨青衣何尝不知道自己所说有无理取闹之嫌,而浅涟漪对他,早已超过了他对她百倍,若是他因为爱慕她才活下来,才留在她身边,那也是他心甘情愿,而浅涟漪,她没有任何理由,救了他,收留他,为他恢复武功,小心地照顾着他破碎的自尊心,他却还要与她为难……
喉间涌出一阵苦涩,他用手盖住眼睛缓缓抬头,不让眼中的液体流出,却也扪心自问,他还是不配留在她身边吗?
男儿泪,让人心惊。
我起身离开了竹园,吩咐素欢道:“若是雁卿要走,准备好充足的盘缠给他。”
清吟一愣,怔怔地点头。
心情不免有些低落,我走回自己的院子里,却见锦儿兴匆匆地跑进来,怀里抱着桃花,大叫道:“浅涟漪,桃花有小桃花了!”
我微微一顿,眉间染上一层笑意,瞧着桃花圆滚滚的肚子,点点头道:“我还以为它长膘了,没想到是怀孩子了。”
桃花懒洋洋地“嗷呜”一声,从锦儿怀里跳进她怀里,舔着她的手指头讨好她。
“喵呜!”三丫从角落溜出来,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桃花,一双猫眼都在放光,耀武扬威的模样。
“幼兽要怀胎十二个月才能产下幼崽,桃花现在才一个月哩。”锦儿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桃花的肚子,高兴道。
“你见过神兽产子吗?”我饶有兴趣地问道。
锦儿摇头,“我没见过,但是我听说过,我还知道怎么给幼兽接生呢!”
“大武也知道!”他末了补充一句,“他给幼兽接过生,这个就是他告诉我的!”
“哦?”我抬眸看向他身后的大武,“既然你会给幼兽接生,那桃花就交给你了。”
大武顿了一下没说话,锦儿却咋呼起来,“浅涟漪,桃花还有一年才生,你还想让我跟着你一年吗?!”
我捏着他的耳朵教训道:“我白吃白住地供你,你还不乐意了?”
锦儿一边叫疼一边护着耳朵,“我宁愿去当我的小乞丐也比被你奴役的好!”
“那好啊,”我轻描淡写地松了手,“从今天开始你可以一边当小乞丐一边被我奴役。”
锦儿瞪眼,“你……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以后一定没人敢要你!”
“真不好意思,”我凉凉道:“本人昨晚上已经嫁人了。”
这回锦儿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竟然有人敢娶你,他就不怕被你奴役致死?!奇葩,真是朵奇葩!”
“不是奇葩小爷还不要,去去去,练你的字去。”伸手赶他。
锦儿想要桃花不肯走,两人一猫就在院子里跳来跳去,我正躲向院门口,却见墨青衣走了过来。
墨青衣微微垂了头,道:“魅家向浅家下了战帖,一个时辰之后,在浅府挑战浅家武林第一家的称号。”
“嗯,”我眯起眼,“魅家有人跃阶?”
“魅家藏的很深,目前还不知道。”墨青衣道:“不过两家的契约之物分别是千年果与无字琴谱,上次你的千年果送给了黎老夫人……”
我会心一笑,“雁卿陪我去吧。”
墨青衣没有抬头,却是重重点了点。
魅家要挑战浅家,这样的武林盛事自然不容错过,武林大会不了了之,魅家人此番挑战是想重写江湖排名,而两家势力众人都知道个七八分,只是不知道魅家是谁跃了阶。
玳家与雾家收到消息之后便也同其它武林人士一样赶到了京城,有人在叹,浅家的辉煌算是到头了,先双双被废去手臂,又遭魅家挑战,武林第一家的位置铁定保不住。
魅家来势汹汹任谁都看得出,浅家也不是傻子,魅家有跃阶者毋庸置疑,但浅家有两位朱雀,魅家敢战浅家,必定是有了入青龙一阶的人,虽然凶险,但要保住这第一家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銭潆泓一眼便看到了许久不曾露面的魅家二子魅渡,心下叹一句果然如她所料,又看了眼花百相空荡荡的左臂,脸色深沉。
浅绡荭看着容家的阵势心中也怕,原本如花娇颜在被浅涟漪断去一臂后便如秋风扫过般快速逝去,而今浅家逢此大劫,如果再无显赫家世傍身,她以后又该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大哥,二哥……”她凄然唤着浅玉衍与浅清弦。
这两人同样心中压石千钧,浅家对魅家,要赢,谈何容易!
魅衡远从人群中走出,朝浅临相拱手道:“浅兄,武林大会之时没能分出胜负,实乃憾事,今日魅某携魅家上下向浅家下了战帖,还请浅兄不吝赐教。”
浅临相面上并无笑意,魅衡远话说的再漂亮也是上门来拆台的,但江湖规矩不可破,有人下战帖,接到战帖之人,除非生老病死必须应战,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到时双方对战,如出现死伤一律视为意外,事后不得追究。
魅家连千年果这等圣药都肯拿出来,可以说是胸有成竹,而他浅临相兢兢业业为浅家打拼,难道浅家今日真的要断送在他手上?!
魅渡极为年轻,生的也很好看,年仅十八身上便有一股同龄人少见的沉着,也许就因为他别样的气度,立在人群之中也格外显眼。
我攀了个房顶高高坐着,打量着下面的两方人马,然后将目光移到评判桌上的一本破旧的册子上,“那个就是无字琴谱?”
杜衍沉沉点头,“无字琴谱是音术中的上乘武功,浅家人不懂其中蹊跷,白白搁置了十几年。”
我看了他一眼,道:“我要怎么才能拿到无字琴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硬抢不太可能,而她不是浅家人,要介入其中也不可能。
“公子可同时挑战两家。”杜衍道:“江湖有约,挑战之时,若是有第三方介入,两方若要应战,便要放弃之间的约战,而双方的契约之物就是应战第三方的契约之物。”
我摸了摸下巴,“那好,就把狂岚剑拿去好了。”
杜衍为她漫不经心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契约之物是不能用的,公子。”
“啊?这样啊……”我还是心不在焉,眼珠子一转,落到桃花身上,又道:“不如让拿桃花除去抵算了!”
“雲越国认识神兽之人少之又少,且就算认识也不能驾驭,对雲越国人来说,神兽并不重要。”杜衍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嗷呜……”桃花满含轻蔑地冲我叫唤了一声。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好像就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出去当契约之物了。”我托着腮道。
“嗷呜!”桃花突然伸长脖子,激灵灵地叫了一声,我顺着它的方向看过去,才见不远处的房顶上一抹黑影一闪而过,她一笑,飞身掠走,“杜衍,我去去就回!”
“公子……”杜衍想拦,已经来不及。
我跟着那个在屋檐上快速奔掠的黑影,一直来到城外。她见对方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便使了力截到了他前面:
“仙墨绯,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仙墨绯的粗布衣裳在黑夜里看得并不分明,只是背上巨伞形状可辨。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只是要走了,想来与你道别,顺便道谢。”
“道别我接了,道谢就免了。”我笑眯眯地说道:“只希望你下回千万别碰上那黑衣人。”
仙墨绯目光深邃,唇间似乎呼出一声低叹,他转身看向远处隐约可见轮廓的高山,道:“江湖人皆以神阶为凶,又有多少人能像你一样对其坦然相对。”
我笑容敛了敛,道:“你今日的努力,他日必有回报。”
仙墨绯迟疑摇头,“恐怕会同我父亲当年一样……”
仙纳兰的事,我也从不同的人口中听出了个七七八八,但事情已经过去十六年,真正是怎样,现在也没人能说得清楚了,或许是江湖人对倨傲少年的嫉恨,或许是别有用心之人刻意陷害,或许是少年轻狂不知收敛……凡此种种,造成了仙纳兰的惨死却是事实。
“人心是最难改变的东西,但却不是不可改变的,物稀所以奇,因奇所以惧,膜拜未知,毁灭恐惧是人的本性,纵然现在他人视你如洪水猛兽,总有一天,他们也会适应。”沉静如水,幽深的眸子并不愤世嫉俗,而听在仙墨绯耳中,分明是她亲身所历一般的沧桑淡然。
“物稀所以奇,因奇所以惧……”他喃喃念出这句话,竟然觉得别样熟悉。
“仙墨绯能结识风月公子,幸事!”
我抿唇一笑,“朋友之间,不必客气。”
她说着从怀中拿出几张银票来,赶在他说话之前道:“若是你认我这个朋友,便答应帮我一个忙。”
仙墨绯沉吟片刻,“公子请说。”
“你游历五国,所见无闻,无论国家兵事抑或江湖动向,我希望你能记载下来,一一修书于我。”我正色道。
仙墨绯思索片刻,便道:“公子所欲何为,仙墨绯无权过问,但凭心意识人,如此便应下公子此求。”
我展颜一笑,将银票递到他手中,“若银子不够,写在信中,我差人给你送去。”
“多谢。”仙墨绯朝她一拱手,转身离去。
我眯起眼睛,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
仙纳兰十六年前惨死,仙墨绯踏入江湖却并没有为了一己私欲而大肆报复,相反却想竭力改变神阶为凶这一不成文的规定,然而他却选了一个最费时费力的办法。从下向上改变,永远不如从上向下改变来的更快更彻底。
我脑海中浮现过宫行止的模样,抬头望天:相梓山……
等我再回到浅府时,魅家与浅家混战已然开始,銭潆泓与浅临相朱雀在背,青焰茫茫,竟然联手攻向魅家二子魅渡。
我看向那立在原地不动的少年,微微眯了眼,在看到他背后窜起的三丈高的青龙时,不由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若是魅渡入了神阶,魅家恐怕也不会让他出面挑战浅花家。
魅家与浅家其他人并没有动手,只将赌注压在这三人身上。
銭潆泓与浅临相双双飞出气刃劈向魅渡,魅渡背后青龙旋天而啸,双臂一震,数十道气刃从背后气墙中飞射而出,不仅劈断了两人的攻势,更甚者对两人穷追不舍!
銭潆泓与浅临相也知这样下去赢不过容渡,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銭潆泓便飞身到了浅临相背后,双掌一合,便将强大的朱雀内力注入他体内!
青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竟然高达五丈余,纵然是在魅渡背后的青龙前,这六丈的青凤也显得大的过分。
銭潆泓将内力渡给浅临相后,自身体力不支,踉跄两步由浅玉衍扶住,而浅临相背后的气墙膨出,震得周围的人都纷纷退后。中间的位置空了出来,只留魅渡与浅临相对峙。
魅渡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浅临相身后的青凤,猛退三步,背后青龙一展,那庞大的巨龙仿佛飞升出来一样,尖牙长啸,龙嘴一张,冲着青凤咬去!
两力相撞,青色的火焰在空中纠缠,而浅临相与魅渡也被掩盖在这青色的火焰中,只看见两个时隐时现的人影在一片青芒中交错而动,带出让人眼花缭乱的光影。
“这内力,谁都可以借吗?”我坐在房顶上看的津津有味。
“不尽然。”杜衍答道,“借内力要冒很大的风险,且不说借出者本身要受伤,承受者要承载这么强的内力身体也会受不了,这也是当初公子从逍遥王身上借得内力之后昏睡三天的原因。”
我看着浅临相,“他能支持多久?”
“不超出一盏茶时间。”杜衍沉声道:“他已经到极限了。”
浅家是想速战速决,魅渡沉稳没有丝毫紊乱,想必也知道其中的蹊跷,只要拖过一盏茶时间,浅家就只是强弩之末了。
果然,一会儿后,浅临相神色痛楚,动作也迟缓起来。
魅衡远脸上难掩得意之色,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朗声道:“渡儿,出手!”
魅渡听到他的话,动作一顿,随即从与花百相的对战中抽身出来,落地滑出三米远,站定!
我眯起眼睛,魅渡这是要做什么?
魅渡原本因气墙翻飞的衣袖渐渐沉寂下来,而青龙也消失不见,背后的青焰不断缩小,到最后竟然仿佛一层薄纱一样附在他身上,而多了这一层朦胧的光辉,他整个人仿佛轻盈了许多,犹如漂浮在空中的尘埃一般。
浅临相为这突来的变化沉了脸色,兽形化衣,这连神阶高手也未必能做到的事,容渡区区一个圣阶青龙就能做到?!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
“杜衍,这是什么?!”我来了兴趣,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正视底下的场面。
“兽形化衣,这同气化刃一般,是一种高深的内力修为,只不过要比气化刃难上十倍不止,不怪魅家成竹在胸,原来跃阶者的修为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杜衍似是感叹。
“兽形化衣有什么妙处?”我转头看向他。
“兽形是将内力外放,虽然力量庞大,但范围太大,并不能将所有的内力全部利用起来,而兽形化衣,是将兽形的力量只控制在自己周身,这样一来,每出的一招,便含了兽形的十分力道,威力自然与普通兽形不同。”杜衍往下指了指,“公子你看。”
魅渡脚下穿风,稳地而起,拔腿便如长剑出鞘一般飞向浅临相,其势凌厉,我坐在屋顶,也仿佛能听见他腿风划出的风声一般。而浅临相举臂去挡,却被魅渡一脚踢飞出去,连飞带翻撞上浅家大门!
“轰隆”一声,浅家大门应声而碎,浅临相不支倒地!
“爹!”浅玉衍冲上前去扶他,浅临相张口喷出血来,身体不堪重负又加上魅渡这一踢,让他体内乱窜的内力彻底乱了套,兽形有轰然坍塌的趋势。
浅临相双目圆睁,直直看着魅渡,推开浅玉衍之后抹去嘴角的血迹,又迅速将兽形稳住,六丈高的青焰再次升起。
魅渡垂手而立,道:“浅前辈,认输吧。”
冷淡的口气述说着事实的感觉让人听在耳里怎么也有股嘲讽的味道,浅临相噙着冷笑走出花府门口,往阶前的青石板上一站,硬声道:“胜负未分,岂有认输的道理!”
魅渡神色并未任何波动,他说那话,也并非指望浅临相真的认输,况且,浅临相也不可能认输,他只是在下最后通牒而已!
魅渡摆开架势,眉宇中多了一分利色,我知道,他现在开始才要动真格的了,抱着双臂,也想看看这个少年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銭潆泓此时心如刀割,她纵然再顾念浅家的颜面,也不忍心拿自己唯一儿子的性命去做赌注,她拍着浅清弦的手,示意他将自己扶向前去。
“临相,”她压低声音道:“凡事不能强求,尽力即可。”
“孩儿明白。”浅临相口中虽然答应,但神色却格**沉,他攥紧双拳,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浅家在他手中败下去这种事!
“浅前辈,请。”魅渡冷声说道,与此同时,他脚跟起地,前脚掌就地一旋,整个人飞旋而起,手与脚都带着强劲的力道划空紧绷的空气冲向花百相。
浅临相边应边退,挡过了魅渡的手还来不及消化这股冲击,他腿风又至,无暇顾及许多,他只能举手再挡,然而这接连着几次冲击力仿佛要撞碎他的骨头一般,钻心的疼痛使得他不得不咬牙硬撑!
魅渡冷眼看着他的负隅顽抗,第一波攻势过后,脚刚落地便迅速跃起,跃入半空中,右手握拳,以手肘压力而下,击向浅临相的头顶!
他眼中,分明是赤裸的杀意!
浅临相躲闪不及,在旁的銭潆泓撇开浅清弦移形换步迅速来到他身边将他手臂一拽,拖离原地,而魅渡的那一击便重重砸在了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