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那口老钟,像平时一样按顺时针跑着,滴答滴答着就到了八月下旬。又是一个热的我只想钻到井里的天儿,从城里来了一辆漂亮轿车,它就像个巨型磁铁一般吸引着全村子的孩子,包括我们一派的,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我们就这样一路跟在轿车的屁股后面,它好象一个国王似的,被我们热烈拥戴着,就连成人的我特别反感的汽车尾气,在那个时候闻起来都是那么的香喷喷。跟在汽车后面,我们兴奋不已,要是它后面有车厢的话,哥们儿早就扒上去了。当车停下来的那刻,我傻了,原来这个漂亮的车子是来接苏醒回城里的。苏醒那天打扮的很漂亮,就像她刚来乡下的那天,这一定是外婆帮她重新梳洗的,再也看不到那个曾经和我们一样在太阳底下暴晒,或是跪在地上和我们打弹珠弄的满脸灰尘却还是笑嘻嘻的苏醒了。
她外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拥抱亲吻着苏醒,说舍不得她可爱的小外孙女儿走,而苏醒就很有的礼貌安慰着外婆,告诉她不要伤心,她会经常回来看她的。我就一直傻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动弹,我再也无心看那辆漂亮的汽车了,而小军、小川还有其它兄弟也一刻不停的在漂亮车的周围打转,像是在瞻仰圣人或是菩萨什么的,苏醒外婆一边和孙女儿搞的生离死别,一边还不忘轰退我们这帮乡下的孩子,因为外婆怕我们把漂亮车子给弄坏了。
漂亮车子开动了,外婆小声抽泣着向车内的苏醒招手,那帮孩子又开始追着车子跑,就像是一群小矮人欢送着白雪公主。我没跑,还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车子渐渐的远去,它滑过了苏醒曾经玩过弹珠的打谷场,滑过那棵长着大马蜂窝的老椿树,再就是向南藕塘方向加速驶去。
不一会儿,我就很难再看到汽车的身影了,连车子的声响也难以捕捉到。这时,我好像同上次在南藕塘一样,被妖魔再次上了身,动作和思想再次不听我的指挥,我不要命的向车的方向狂奔。目光坚定的我,大口喘着粗气,恨不得能乘着风去追,不过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从大路转到田埂小路抄近追,我飞奔着逾越每一道乡间沟渠,跨越荆棘满布的草丛,穿越早稻田的泥浆。在没人的早稻田里,我大声的嘶吼着,拼命叫着苏醒,那个从城里来的姑娘。追跑的过程中,我把T恤扯掉试图增加速度和减轻热量,途中还跑丢了今年夏天三娘刚帮我买的凉鞋。
我越是用力的跑,我身上的水分越是遭到太阳无情的蒸发,但是我还是不敢多呼吸,因为那样影响我奔跑的速度,我口干舌枯,甚至口吐白沫,我终于跑到了公路旁,可等待我的只是苏醒坐的那辆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杀猪似的狂喊着,可我的喊声怎么也经不住吹向早稻田那强劲的东风,喊声只好被残酷的吞没。我头脑眩晕,电线杆开始倾斜倒塌,上面休憩的麻雀也迅速的跌落,我疲倦的瘫软在早稻田的泥浆里。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三娘的床上了,三娘和三爷都在旁边守着我,我看着他们什么也没说,他们也没问,我只是一头扎进三娘的怀里痛苦起来,三娘哄着我,平时不怎么说话和骂我的三爷,这会却来劲了,冲着我凶巴巴的。“哭什么哭啊?有那么伤心吗?有多大事儿,让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八哭成这样,至于吗?”
苏醒的离开,让我久久不能释怀,我又疏远了哥们,开始孤僻起来。老是喜欢一个人傻坐在地上,呆呆的张望就要西沉的夕阳,心里疯狂的想着城里来的姑娘——苏醒,有时甚至无法自拔,我似乎失去了听觉,三娘那么大声的喊我,都不能唤起我的意识,还有小军、小川那帮哥们儿经常喊我去找乐,我都好像听不见似的。我的时间总是疯狂的逆时针倒退,倒退到我曾和苏醒在一块的所有美好的时光,甚至精确到每分每秒,回忆使我忘记了吃饭、喝水,甚至忘记了苏醒是真的离开了,总之时间在我脑里一会顺时针一会逆时针,有时又把我脑子交织的一片空白,连我和苏醒是否在一起玩过,都开始怀疑了-------这么多复杂的元素,充斥着我的头脑,让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思考。我只晓得苏醒并属于这里,她也并不是真的喜欢玩弹珠,她更不会明白桌上白白的米饭和十二岁夏天里早稻田的关系。苏醒只是个长期被关在动物园里的猴子,偶尔一天从动物园里得到了短暂的假期,于是便欢欣雀跃的在大自然里玩耍着,等玩累了或是饿了的时候,她还是想要被关在动物园的笼子里,而我以及我那帮兄弟才是真正属于这里的野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