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亲眼目睹的就有几次,当时我还小,看到老爷子那样特恐惧,又为奶奶这样的可怜女人感到伤心,我就一直哭的稀里哗啦的护在奶奶前面,爷爷照例给最小的孙子面子,才饶过了我背后这个已伤透心的女人。要不是奶奶能生,一下子为老爷子添了四个男丁,估计早被休了;三娘在连续添了三个女丁的过程中,不知受了多少冷遇,还好观音及时派我去拯救这个女人。
老爷子又是个共产党员,以前在生产队当一领导,听三爷和三娘不止一次的提起,在村子里颇有威望,后来的历届村长和支书,都得给他几分面子,这估计也是养成老爷子火爆脾气的又一原因。还有一点,就是老爷子不喜欢我奶奶这个女人,嫌她长的不好看,老爷子年轻那会儿是一标准的帅小伙,从他现在的面部轮廓也能看出来,他喜欢的是隔壁村的一个女人,具体的情感纠葛我也不太清楚,这些都是三娘偷偷告诉我的。
看见卧床的老爷子,我一阵心酸,这个曾经多么专制多么暴力的男人,我的爷爷即将离我而去。他的脸上爬满老年斑,眼睛深陷,皮肤毫无血色,他就像一颗历经百年的泡桐树,看见我时笑了,那么慈祥。我拉着他的手,他开始唠叨了,以前从不,这个男人可能不知道他曾是我少年时代的精神领袖,由于三爷的软弱,使他没得到本该属于他的待遇。
没几天,老爷子走了。当天我一直守在他床边,在他挣命抽搐的那一刹,我完全蒙了,我不能帮他任何,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住老爷子冰凉的手,眼泪跟洒落的绿豆般直往下掉,这个夏天喜欢着一件中式白褂的光头男人走了,这个曾拿棒槌撵回逃婚堂哥的男人走了,这个送过我一张1984年粮票的男人,我的精神领袖就这么安静的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沉浸在与老爷子有关的回忆里,大人们说人死后第三天鬼魂会回来,特别要看看他生前最喜欢的人,我多么希望在那晚能和老爷子相遇。
小时候最开心的莫过于摸一把老爷子锃亮的光头,那可不是一块容易占领的高地,在一定程度上,比摸老虎屁股更让人忐忑,而我就喜欢挑战这样的高难度游戏,瞅准摸老爷子的最佳机会,得手后撒腿便跑。看着老爷子既愤怒没面子又舍不得对孙子发火的表情最后威严绷不住不时冒出笑的样子,远处的我,一直嬉皮笑脸的看着他,特有成就感,这么一暴力的爷,竟被一孙子给征服了。
盛夏的某个午后,知了在不厌其烦的唱着同一个调调,堂屋内的电视正播着老爷子百看不厌的《地道战》。一个爷,中式白褂,光头上不均匀的分布着些许白草;一个孙,裸着膀子,一头黑草,浓密且蓬乱无章,嗍着五分钱的香蕉味冰棍。他们俩并排坐在一个长条凳子上,旁边一个叫保住的待诏叼着根佛子岭,正在一块砂纸上使劲儿磨着刮胡刀,不时和老爷子聊上几句。最近只要一想起这些画面,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我的爷再也不会回到那条长条凳上,和他的*蛋孙子一道剃头了。
三爷和三娘也开始一天天的老去,面对他们的老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以怎样的心态去接受。看着背已微驼的三爷,鼻子有点酸,这个男人虽个性软弱敦厚,但他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汉子,为了供我上学,他成了农民工,更是一个“三不”的好男人,由于三爷胃不好,如今连茶也戒了。记得农村有一阵子特兴盖砖房,当时我家的土房也差不多风雨飘摇了,但三爷就是坚持不盖,固执坚定,直到有一年因暴雨侵袭实在撑不住才重新盖的。
三爷是个懂爱的男人,不光是指他从来不欺负三娘,少年时代的我,特喜欢流行歌曲和唱歌。有一次,三爷从城里回来给我带了个东西,开始是三娘告诉我的,对于孩子来说,收到礼物无非是最让人兴奋的,拿到一看,是几盘空白的磁带,我明白了。这个农民出身的男人细心的出我意料,他怎么会想到给我买这些,不但不怕影响我的学习,还以实际行动来支持我,三爷真是个可爱的男人。
三爷还是个充满激情的男人,那是1997年的一个早晨,三爷带着我从老家去城里,交通工具是自行车,这是他的提议,一开始我还真被吓着了,怎么说也有百里路啊!那天是2月20日,初春的早晨还是比较冷的,骑到夏刘镇的时候,附近电线杆上的大喇叭传来小平同志走了的消息,我永远忘不了。
在家的这几天,我碰见了徐小军,当时怀里正抱个孩子,这个我们少年时代的带头大哥。老大就是老大,什么事都得起个先锋带头作用,以前多么混世的一丫,现整个一新模范妇男,看大哥不时忍不住的傻笑,我知道他的心是满的。
从小军口中得知,我表弟徐小川现变成一个特忪的男人,对女人痴情的要死要活,又是一把女人当菩萨供的男人,一被女人伤害,小川就没日没夜的以泪洗面。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以前这丫的对女孩不屑一顾,出奇的爱打架,特狠,最要命的他连女孩子都打,这一长大咋变化这么大呢,在女人面前温顺的跟个孙子似的。小军还说到老长腿小满,说那小子进步了,再也不是从前的傻大个,前年娶了个老婆,现又搞了辆大货车,整天幸福的屁颠屁颠的,那奔小康的劲儿比轮胎气还足。我走的时候跟徐小军说咱们找个时间这些童年一起战斗的伙伴聚一下,带头大哥说‘好’后依然满脸傻笑,继续哄他孩子睡觉。似乎一切都在变,变老、变成熟、变世故、变幸福、变陌生、变不可理喻------总觉得自己始终在原地没有变,变的只是环境和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