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双目赤红,看着方十一手中的杯子,眼波微微一动,却是没有伸手接过,如今她身心疲累,已无多余心力去掩饰自己,让自己当个符合他想要的乖巧小媳妇。
“你去头房歇吧,被我传染就不好了。”微月闭上眼,连说话都觉得十分费力。
方十一在床畔坐了下来,将杯沿凑近她的唇,“喝点水。”
微月自己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温水,“夫人说过了,水痘是会传染的,你不怕吗?”
方十一眼波脉脉,眸中似流淌着温柔的光,“是不是不舒服?”
微月面无表情,心底感到无力,“榆庭,你去头房吧,让雁丝……过去服侍你。”
方十一眼色微沉,眼梢冷意骤盛,“你真要我去头房?”
“我身上出水痘,怕是无法服侍你,你在外奔波了那么久……”微月拿着方才莲姑的话搪塞方十一,她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还和他斗智斗力。
“好了!”方十一打断她的话,床帐细纱在他清俊的脸庞投下斑驳的阴影,从窗棂直射进来的阳光落在地面,整个室内都蒙上一层金光。
微月怔怔看着他。
“我小时候已经出过水痘了,你不必怕我会被传染,夫人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这几天我就在书房歇着。”方十一握住她纤细雪白的手,声音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坚决。
“你怎么知道不会传染?”被他握住的手微微一动,手心似冒出汗来。
听到她含嗔的声音,方十一唇线扬了扬,“小时候出过水痘之后,再与出水痘的友人一起,也不见有事,我想,已经出过水痘的,就不怕被传染了。”
微月低低声应了一句,“怎么我小时候就没出水痘。”
方十一轻笑,“你这样子倒是与平时不一样。”
微月眼角微扬,因为发烧而显得更加红润的唇吟着淡淡的笑,声音低低哑哑的,“如何不一样了?”
“这样子好多了。”方十一的声音刚落,吉祥已经进来传话,周大夫来了。
微月秀眉轻蹙,总觉得方十一话里有话。
周仁俊被引了进来,见到方十一似乎很高兴,“十一,回来了?”
似乎不管对着谁,方十一的神情都是那么淡漠,他对周仁俊点了点头,“不知拙荆是不是出了水痘,快为她脉一下。”
周仁俊讶异,看了一眼床榻,却看不清帐内的情景,“少奶奶是被茂官传染了?”
方十一点了点头,“你之前来为茂官看病,竟也没有提醒拙荆一声。”
“我不知方少奶奶以前没有出过水痘,那时我也有急事,给茂官开了药就离开了。”周仁俊一拍额,似是自责。
“茂官已经没事了。”方十一低声道,已经过去亲自将微月的手臂放在手枕上,“拙荆全身发烫,只是未出痘。”
周仁俊在旁边小几坐下,抚着八字胡,“如果真是水痘,也就这两天就会表出来了。”
把了脉,确定真是水痘,周仁俊开了些内服的和外洗的药,道,“方少奶奶可能会较为难受,最好不要抓破水痘,怕要引起脓症和留疤。”
“谢谢周大夫提醒。”微月低哑的声音在帐内传出。
周仁俊笑了笑,没有多逗留,方十一送他出去。
吉祥过来撩起床帐,见到微月潮红的双颊,担忧问道,“小姐,您感觉如何?”
微月眼睫微动,“我没事……”声音轻若飘絮,顿了一下,又道,“方十一回来之后,都见了谁?”
吉祥愣了愣,“好像只是去见了夫人,要不,奴婢去打探个清楚。”
“不必了,我只是问问。”微月疲倦地闭上眼,方十一今日有些奇怪,她不会天真以为离别一个月之后,这男人突然发现自己对她动了心,所以回来马上温柔殷勤地对她好,他一定是在试探些什么。
他是一个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人,不喜欢身边的女人太过精明,潘微华就是一个例子,如果他知道自己隐瞒了真性情,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乖巧温顺,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是不是从此也将她视如蛇蝎?
方十一去而复返,吩咐吉祥去煎药给微月服下。
微月这时的意识有些迷糊,眼皮越来越重,只想沉沉地睡一觉,有人为她轻轻盖上薄被,温柔的动作,似怕吵醒了她。
再次醒来,已是日暮时分,微月只觉得脸颊和脖子上一阵难忍的痒。
吉祥立在床边,察觉微月的声息,惊喜问道,“小姐,您醒了。”
“嗯,去给我取面镜子过来。”这么痒,难道是水痘表出来了?
吉祥道,“小姐,就长了几个水痘,不碍事的,奴婢去给您呈药过来,过几天就全好了。”
微月点了点头,上一世她也长过水痘,可没感觉这么难受,那瘙痒好像钻心一样难受,似听谁说过,成人出水痘要比小孩子难受好几倍的。
吉祥亲自去煎药,荔珠进来服侍微月下床。
“十一少呢?”微月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脖子上几个水痘,苦笑一声。
“去了大书房,同和行的大掌柜来找十一少回事呢。”荔珠道。
“夫人那边没什么话传来?”微月没让荔珠将她如瀑布的发丝挽起来,就这样披在身后,她站了起来,停在窗边,看着天边的夕阳。
荔珠给她披上一件薄披风,“夫人交代下来,要少奶奶您好好养病。”
微月嘴畔掠起笑纹,眼中却是一片清寒,“没有其他吗?”
荔珠有些为难看着微月,怕说实话会引起少奶奶的不高兴。
“难道夫人不怕我再将水痘传染给别人?”微月眼底蕴满嘲讽的冷笑。
“少奶奶……”
微月低头,略一思咐,突然嘴角扬起灿灿的笑,“去给夫人回一声吧,就说为了不将水痘传染给家里其他人,我这阵子就搬到庄子里去养病,就去荔枝湾的那处庄子。”
“是”荔珠应道,但还是提醒,“少奶奶是不是与十一少商量过后再去回了夫人呢?方才夫人又使了莲姑过来,要十一少搬去头房,被十一少拒绝了。”
微月眸色轻转,轻呵一口气,“我知道了。”
另一厢,方十一听着同和行大掌柜的回话,眉头越来越拢。
“潘老爷最近和巡抚大人走得比较近,潘炜启也派人去了福建,十一少,只怕潘家想要从茶叶下手了。”同和行的大掌柜姓福,是个三十多岁,眼中透着精明,长得却又十分憨厚的男子。
“这次慈善义卖上,潘老爷买的是巡抚大人的那对插瓶?”方十一指腹轻轻点着桌面,清俊儒雅的脸庞不露半分情绪。
“那对插瓶如今正在巡抚大人的书房中。”福掌柜道。
方十一眼底流过一抹精光,“福建茶庄那边的收成如何?”
“收成虽是不错,但是不够供给洋人,还需从别的地方入货。”福掌柜道。
“四哥还留在浙江寻找门路,过几天自有消息过来,你拟信到福建那边,看有没适合种植茶叶的山头。”方十一沉思了片刻,才沉声开口。
福掌柜很是惊讶,却不太赞成,“十一少,要买山头的话,这可需要不少的银子。”
方十一笑得有些高深莫测,“让你办就去办吧,我自有我的道理。”
福掌柜看了方十一一眼,想起这位东家从来不做无用的准备,便安下心来,答了一声,“十一少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事。”
方十一若有所思看着桌面,目光深邃如渊,“隆福行的陶瓷似乎做得极好?”
“虽比不上潘家,但假以时日,必定成为十三行不可忽视的行商,他们的瓷杯虽称不上多精致,但贵在造型新颖,价格又便宜,不只是洋人,连其他省城的商贾都十分喜欢。”福掌柜道。
方十一视线落在桌面上几个像动物造型的杯子上,颜色鲜艳,形状逼真,只是做出这样的杯子并不难,只要心思活跃想象丰富的,都能烧得出来,想要靠这种陶瓷在十三行立足,还是有些欠缺。
“这次隆福行的东家买下什么东西?”方十一问着,脑海里浮现那时候在夷馆见到的那道纤瘦身影,还有那个耳熟的声音。
“一个松花石砚。”福掌柜回道。
方十一目光攸地变得锐利冷冽,“松花石砚?是何人捐出来的?”
“无名无姓,否则我早买下了。”福掌柜道。
“广州还有……这样的人物?”能持有松花石砚的人,身份地位就不简单了。
“本来是打算买下的,和潘老爷对价到五千两的时候,突然有人说了一句话,所以就……”他自然也看出松花石砚的价值,心想买下之后再寻这个捐献的人完璧归赵,可仔细考虑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说了什么?”方十一问道。
“那人就说了一句,不知这松花石砚经过宫里的意思没,这可是不许传世的御用之宝……”福掌柜回忆着那道声音,如果这是宫里没有恩准的,他代表同和行买了下来,那将来要担起多大的罪,想到这点,他就忍不住冷汗淋淋。
方十一沉着脸,“你想到这点,难道那捐出来的人没想到?既然能捐出来,自然就已经是得到宫里的同意了。”
福掌柜啊了一声。
“递帖到隆福行,我想会会隆福行的东家。”那个魏越……他很想结识结识。
“是。”福掌柜脑子有些哄热,心里琢磨着,自己没往深处去想松花石砚,那潘老爷……是不是也没想到,若是想到了,大概要和他一样懊悔了。
方十一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顿住,“你可知道当时少奶奶买下的是谁人捐出来的宝物?”
“只是一副鞶鉴图,是张夫人亲笔临摹的。”福掌柜道。
方十一本来沉静如海的双眸似涌起了湍流,眼梢带了淡淡的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