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中秋节,方十一因为蚕丝被禁止出海,忙得无法陪微月过节,今年也是因为同和行的事情,只是简简单单过了节。
从福建运来的茶叶重新装上大轮船,亲眼见着轮船出海,而后又听说已经找到方亦承,方十一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立刻就想回去跟微月好好说一说。
“十一。”方亦茗急步追上要离开同和行的方十一,面有难色看着他。
“五哥,怎么了?”方十一笑着问。
方亦茗看向身后的方亦浔,示意要他开口。
“十一,你听过昨晚发生在港口的事情没?”方亦浔问道。
“英国商船海王星号的水手在岸上滋事,乱放枪炮打死了本地水手的事情?”方十一点点头,他今天早上已经听说了,这事儿是否严重,就要看朝廷如何判了。
“十一,这艘船的保商……是,是我们同和行。”方亦浔支吾地道。
“什么?”方十一大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们同和行没有保过海王星号的!”
“是四哥担的保。”方亦茗道。
方十一揉了揉额头,只觉得脑筋抽痛,咬牙问道,“你们现在才知道,还是一早就知晓了?”
“老九刚知道,我……是之前知道的。”方亦茗低下头。
“五哥,你们这是打算报复我,还是报复同和行?”方十一目光冷厉地看着方亦茗。
“十一,我们没这样想。”方亦茗涨红了脸,急声解释。
“是你没这样想,还是四哥没这样想?”方十一心头冒火,这几日的奔波已经让他的耐心消磨殆尽了。
英国水手打死本地百姓,这事态有多严重,他们大家彼此都心里清楚。
“不管怎样,四哥回来了再说吧。”方亦浔怕十一跟方亦茗吵起来,急忙道。
方十一看了他们一眼,“我去粤海关打听一下情况。”
另一厢,微月听着多寿回话说同和行的事情解决了,又是找到了方亦承,不禁松下一口气,心想这下方十一就能好好休息了。
章嘉却突然急忙忙地赶来了。
“……那几个英国水手调戏住在码头附近的姑娘,当地的水手见了,就狠狠地揍了他们一顿,到了晚上,英国水手就烧毁了关卡,放炮打死了吴亚科和王运发,现在两个打死人的英国水手已经被抓起来了,就不知道要如何处理。”章嘉微喘着气,满头的大汗,他是刚听到消息,就马上回来告诉微月的。
“这关同和行什么事儿?”微月皱眉问道。
“同和行是海王星号的保商,朝廷不能对英国水手处什么刑,却能将责任推卸到同和行上,十一少又是同和行的东家,姐,这件事可大可小。”章嘉回道。
“难道朝廷还想将这罪行扣在十一少身上不成?”微月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怎么这麻烦就是一个接一个。
那个该死的王八蛋方亦承!她现在就想一脚把他踹醒,一个大男人心里有怨气直接撒出来就是了,在背后搞这么多小动作,算个什么啊!还一点担当都没有,出了事就躲到别处去喝酒,简直不是个男人。
“同和行既然是这艘船的保商,就必须保证这些英国人不会在岸上惹是生非,现在出了事,自然是要找同和行的东家。”除非方十一不是同和行的老板,但如今就算想要脱身也不容易了。
“你知道是谁抓了英国的水手么?”微月问。
“是广东巡抚孙士毅,李寺尧在肇庆,所以案子由孙士毅处理。”章嘉道。
微月让自己冷静下来,将事情再大约在脑海里整理一遍,如今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想办法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死者的家属可有到官府去说什么?”微月沉吟片刻后问。
“这个没听说过。”章嘉道。
微月对吉祥道,“去把左边柜子里的匣子取来。”
吉祥应了一声。
“你帮我去一趟这两个死者的家里,送些帛金抚慰他们,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能帮得上的,我们一定帮。”微月取了两千两的银票放在章嘉手中,“毕竟是双方都有错,别把事情弄得不好收拾。”
章嘉神情一肃,“我晓得怎么跟他们说。”
微月点点头,“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章嘉起身就走出了正房,走出大宅门的时候,却看到有一辆双轴四轮的马车停在外面,一个穿着素服,约莫有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下了马车。
章嘉怔了一下,穿着素服,是在为家里的人守丧吧?只见这个小男孩摸着脑袋左右看着周围,看到章嘉站在门边,咧嘴一笑,走前了两步,合手一抱,“请问这位公子,这里可是方家的宅子?”
带着京味的官话?章嘉皱眉看着他,问道,“你找的是哪一位姓方的?”
来人想了想,圆溜溜的眼睛透着明亮的笑意,“这里有很多位姓方的么?”
章嘉打量了他一眼,“你是从京城来的?”
“听您的口音,也是京城人?那敢情好啊,大家都是同乡,我这是第一次来广州呢。”小男孩一副老江湖的模样,对章嘉嬉笑着。
章嘉轻笑出声,这孩子真是个精灵鬼,“这儿是十一少的家,你若是想找十一少恐怕还得再等等,他不在。”
小男孩脸上笑容灿烂,“我不找十一少,我找少奶奶。”
章嘉挑眉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和珅!”小男孩笑道。
章嘉瞠大眼,“你就是和珅?”微月曾经和他提过在京城收了一个学生,就是叫和珅的,还曾经和那个海嘉有矛盾的。
看来自己是没找错地方了,“公子是?”
章嘉哈哈笑着,走向前拍着和珅的肩膀,“好小子,一个人从京城来广州的?我就住在这里,小姐也是,以后你就叫我章嘉大哥。”
“原来索绰罗二公子。”和珅赶紧行了一礼。
“别跟我提这个恶心人的姓,我姐跟我提起过你,咱们也算自己人,我现在有要紧事得出去一趟,先让小厮带你进去,等我回来再跟你问问谷杭大哥的事儿。”章嘉道。
和珅笑眯了眼,“是,章嘉大哥。”
章嘉大笑出声,觉得这个和珅还真是对眼,长得俊秀可爱又聪明伶俐,难怪微月一直提起他,说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你这是……自己驾车来广州的?”章嘉看了马车一眼,觉得这个小子胆子还真不小。
章嘉呵呵笑道,“本来是打算走水路的,只是刚好这位大哥要回广州,就顺便搭上了我,车钱也没那么贵。”
和珅一边解释着,一边走回车里拿了自己的细软,摸了摸腰带要给车钱,章嘉已经给车夫扔了一小锭碎银,车夫眉开眼笑地道了谢驾车离开了。
“谢谢章嘉大哥。”和珅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道谢。
“谢什么。”章嘉笑了笑,招收喊来一个小厮,“带这位小公子去找少奶奶。”
“和珅,那我就先走了,回来再找你说话。”章嘉笑道,他还有许多关于谷杭的事情想问个明白,既然这个和珅是跟在谷杭大哥身边的,应该是清楚他为什么要请战出征吧。
不知道苗疆的战况如何了?真是一点消息都没穿到南疆这边来。
章嘉登车往码头去了,和珅则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来到垂花门,跟守门的婆子说明了来意,那婆子看了和珅一眼,蹲了个安儿,请他稍等一会儿。
没多久,便看到这婆子跟在一个衣饰鲜丽的丫环身后走来。
和珅笑眯眯看着那丫环,“荔珠姐姐。”
荔珠远远地就见到和珅的身影,只是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他,“和珅少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和珅跟着荔珠回到正房,微月正在跟茂官讲故事,听到和珅来了广州,不无觉得诧异。
茂官看到荔珠带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走进来时,马上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和珅。
和珅察觉到茂官的视线,回头对他咧嘴一笑。
茂官也怯怯地笑了笑。
“怎么来了,也不先来封信,你也忒大胆了,一个小孩子竟然就上了陌生人的车,要是被卖猪仔了怎么办?”微月听完和珅讲他来广州的经过,不免呵斥了几声。
和珅抓了抓头,“什么叫卖猪仔?”
“就是把你卖了。”微月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还在咸安宫上官学吗?怎么有时间到广州来呢?”微月问道。
和珅明亮眼睛一下子黯了下来,手里抓着桂花糕低下头,声音透着落寞和孤单,“贝勒爷去打战了,咸安宫那些人都不和我说话,我就想着,那还不如到广州来,跟着十一少或者章嘉大哥也好,在广州做生意,怎么也好过在京城受人白眼吧。”
“说什么胡话,你将来可是要当大官的!”微月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做生意容易吗?有书不读竟然跑这么远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做生意哪里有贪官好当,看人脸色累死累活才赚那么点钱,他将来几句话就金银满贯,虽然她是觉得少了个贪官对天下百姓是一件好事。
“您怎么就觉得我将来能当大官呢?少奶奶,我不想看人家眼色上学,之前有贝勒爷在那些人不敢对我如何,现在贝勒爷去打战了,他们就……”
“难道你这辈子都想依附着别人生活吗?现在嘲笑你的人,将来未必比你有出息。”微月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道。
和珅低着头不说话。
“好了,既然来了广州,就好好玩几天。”微月也不想在他第一天来广州就跟他讲道理,“你说贝勒爷去打战了,可有听到战场上的什么消息?”
和珅见微月已经没打算继续说教,立刻又笑颜逐开,“贝勒爷是六月份出征的,还没什么消息传来,少奶奶,您不用担心的,贝勒爷骁勇善战,敌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要害怕了,哪里还敢应战呢。”
这可难说,毕竟谷杭有几年是看不见的,就算年少的时候名声在外,那些人也会为了试一试,跟他正面打起来的。
“真的是贝勒爷自己请战的?还是别人……有意想让他去?”微月问道,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实在好笑,怎么会问一个十岁的孩子这些问题,就算其中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和珅又怎么会知道?
和珅抓头想了好一会儿,“好像……我听贝勒府的侍卫说过,是五阿哥跟皇上提议,让贝勒爷出征的。”
微月皱起眉心,刚解决了一个三阿哥,就马上来了一个五阿哥吗?她记得五阿哥的命应该不长。
茂官见大家都冷落了他,嘟起小嘴走到微月身旁,拉着微月的衣袖,“娘,我们去找弟弟。”
和珅疑惑地看着茂官。
微月笑道,“茂官,这是和珅哥哥。”然后对和珅道,“茂官是瑞官的哥哥,你还没见过呢。”
和珅对茂官笑了起来,从随身的细软中摸出一把木制的短剑,“这个,送给你。”
“哥哥会武功吗?”茂官眼睛顿时如星星一样明亮起来,兴奋滴看着和珅。
和珅耍了两下子,“我们满人自小就要学些拳脚功夫的。”
茂官高兴地拉着和珅,“哥哥教我武功,哥哥教我武功……”
微月含笑看着他们两个,眼底却仍萦绕着淡淡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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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十一到了粤海关了解整件事情的经过之后,知道是孙士毅负责判案,心中倒是生出了一点希望,他最担心的是李寺尧,如果案子落到李寺尧手里,只怕同和行就难以脱身了。
他立刻返回了同和行,取了五千两的银票,又使人到广州最大的药店买了一支千年人参,花去了五千两,然后和银票一起装在一个外表普通的锦盒里,来到孙士毅在广州的住所。
在这个贿赂成风的官僚制度里,许多事情不必问来历原因,只要有银子就好办事。
这份重礼一下,孙士毅自然是有了判案的决定。
从孙府出来,方十一马上就赶到死者家中,却刚好遇到正要离开的章嘉,知道章嘉的来意之后,方十一心中微暖。
吴王两家住得相隔不远,都是贫苦人家,家里男人死了,只剩下孤儿寡母的,也不知道怎么替自己的丈夫伸冤。
方十一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道明了是同和行的东家,对于这次事件感到十分抱歉,并每家送上两千两作为赔偿。
这一共就是三千两了,这是她们做梦都没敢梦见的银子。
其实这件事论起来,吴王两人并非全然没错,只是洋人手里有枪,他们没有,不然死的还不知道是谁,所以两家的家属也不敢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他们只是穷人,不和富人斗,更加不跟洋人斗。
方十一见他们愿意收下两千两的赔偿,心里这才算轻松下来。
他让章嘉先行回去跟微月说一声,事情应该不会有问题的,自己却往方家老宅去了,方亦承已经回来了,如今正在家里,他必须去问个明白。
到了方家老宅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沉了下来,秋风渐起,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的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饿。
方亦儒,方亦茗,方亦浔都在大书房等着他。
方十一神情冷凛地走了进去,自然而然地在书案后坐下,“方亦承了?”
连四哥也不愿意叫了,其他三人面面相觑地交换了个眼色,方亦茗道,“四哥刚醒来,已经使人去叫了。”
方十一沉默下来,目光冷凝地盯着屋门。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起来。
方亦儒轻咳了一声,“十一,也许……老四也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
方十一只是淡淡扫了方亦儒一眼,目光更加清寒淡漠。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方亦承踉踉跄跄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外。
方十一冷冷地注视着他。
“四哥……”方亦浔站起来想去搀他。
“滚开!”方亦承一手挥开方亦浔的手,“哪敢劳烦当家的来扶我。”
方十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方亦承面前,目光虽清冷,声音却很温和,“我问你,是不是你故意将换了那批茶叶?”
“是!”方亦承想也不想地回答。
“老四,你怎么……”方亦儒想出声斥责他,却被方十一冷眼制住了。
“那么,为什么要保海王星号这艘船?这是新船,我们同和行从来不做新船的保商,这点你忘记了吗?”方十一再问。
“我是保了,又如何?”方亦承横着脖子回道。
“那么,”方十一的声音很轻,“你是明知道茶叶是要出事的,为何还要离开广州,为何要逃避责任?”
“你不是很能耐吗?不是一切都解决了吗?”方亦承戳了戳方十一的胸膛,冷笑着道。
方十一闭上眼睛,突然,眼眸一睁,怒意在眼底飞逝而过,他什么话也没说,已经迅速挥出一拳,将方亦承打飞了出去。
方亦儒和方亦浔三人都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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