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十一眸色如水,淡笑回视着李寺尧。
“听你的意思,是想将同和行重新扶起来当行首?”李寺尧低下眼睑,状似轻松地以茶盖拨着茶叶。
“是不是行首不敢早下断言。”方十一回道。
“这么说,你是想重掌同和行?”李寺尧淡淡地问。
“大人以为如何?”方十一反问。
李寺尧讥讽地大笑出声。“方十一,你都不是方家的人了,你还有什么资格执掌同和行?难道方亦承还愿意让你抢了他的位置?”
“如果在下能入主同和行,并让同和行恢复以往风光,李大人能否留个方便?”方十一道。
“方便?你凭甚能够让同和行起死回生?又凭甚认为我会给你留个方便?”李寺尧冷声一哼,心中虽觉得方十一说的有理,但就是不愿意这么快就便宜了他。
“如果大人能通融在下立足十三行,在下自然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其实就是希望这个李寺尧不要暗地里给他使手段,至于指望他能帮忙,那是不可能的。
在李寺尧还是广东总督的情况之下,他就不得不隐忍,不得不低头。
“那就等你能做主同和行的时候再来与我谈吧。”李寺尧冷笑着,他对方十一能不能重掌同和行并没有信心。
如果这小子真能像他所说的那样……暂时放下以前的旧怨也无妨,只要能够再增加点税收,不仅能让皇上更开心,对他也大有好处。
看来这个李寺尧还是被他说动了,能够愿意谈就好。
李武坤对方十一使了了眼色,已经出声招呼李寺尧到外面大厅入席吃饭了。
方家大宅,上房。
厚重的窗帘遮去了阳光,屋里显得有些阴暗,还有一股潮湿的阴凉,空气中萦绕着苦涩的药味,方亦浔推开房门的时候,忍不住就掩鼻皱起眉心。
“九爷。”他身后站着一位穿着粗布的妇人,是如今在方邱氏屋里服侍的静娘,是叶氏的人。
“这屋里怎么有股怪味,你平时没使小丫环来清扫熏味吗?”方亦浔声音透着不悦问道。
“奴婢天天使人来打扫,是老夫人不让大家进屋里去。”静娘瞧瞧撇嘴回道。
方亦浔哼了一声,抬步走进屋里。
上好酸枝木做成的拔步床上,瘦骨嶙峋的方邱氏艰难地捧着一碗清茶慢慢喝着,听到脚步声,缓缓回过头来,一见是方亦浔,立刻就将手里的瓷碗扔了过来。
方亦浔闪身避开,沁凉的茶水还是泼了几滴在脸上。
凉茶?他转身冷冷地瞪了静娘一眼,“究竟是怎么服侍老夫人的?怎么喝的是凉茶?”
静娘心中一惊,急忙跪下说不敢,这九爷平时都不怎么理会上房的事情,怎么今天对老夫人特别关心起来了?
“滚出去!选几个好点的丫环来服侍。”方亦浔喝道。
静娘惶恐地退了下去。
方邱氏冷笑几声,脸颊的肌肉有些僵硬,笑起来显得特别怪异,她含冤的目光狠狠地剜着方亦浔,“滚,不要来我这里假惺惺的。”
“母亲,您别激动,儿子会替您教训那些没眼色的奴才的。”方亦浔在床榻旁边的小杌子坐了下来,神情真诚温和地望着方邱氏。
方邱氏说话的声音已经不那么清晰,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你给我滚,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母亲您别这样说,我和大哥四哥都是您的儿子,见您如今受风症折磨,心里也十分难受,若是还不能让您舒适一些,那岂不是儿子的罪过吗?”方亦浔柔声说着。
方邱氏气得手背的青筋暴起,这几年来,那几个混账东西来看过她几眼?不就是欺负她没有亲生儿子吗?如今来她面前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家里还有我这个老太婆的位置,你不是让你那个贱人成了家里的老夫人了?你这个不孝的狗东西。”方邱氏厉声叫道。
方亦浔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他如今成了家主,自然不容许家里的下人不将骆姨娘放在眼里,也不准他们说起骆姨娘曾经是舟女的身份,没想到反而惹了方邱氏的不痛快。
“母亲,今日我来,是有一事想与您确认一下。”方亦浔不去理会方邱氏的冷言冷语,说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当年,您究竟是从哪里将十一找来的?”
方邱氏本来浑浊的目光闪过一丝锐利,猛地瞪向方亦浔,“你问这个作甚?”
“当年父亲不在家里,而母亲您又身怀六甲,自是不可能出远门,那么,十一究竟从哪里来的?是谁去为母亲把十一从外面带进来?”方亦浔问道。
“无可奉告!滚,我要休息了。”方邱氏怒声道。
“母亲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十一却比我们更像父亲?父亲那么聪明厉害的人,难道真的不知道十一的真实身份?为什么还对他那么好,甚至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还将同和行交给了他。”方亦浔一字一句慢慢说着,视线直直盯着方邱氏,见她一脸的懊悔和怒意,好像她也是不知道那个方汉玉的存在……
方汉玉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和父亲那么相似?族里竟然无一人知晓。
方邱氏闭上眼睛,不去理方亦浔说什么。
“如今方十一和潘微月已经回来广州了,难道只是回来观光,断是不可能,说不定是回来报仇的,我们当初对方十一见死不救,如今同和行又面临生死关头,方十一说不定就是为了同和行来的,母亲,难道您想见着同和行落到他手里?”方亦浔诱惑说着。
方邱氏笑了几声,“同和行给了他又如何?他好歹也当了我二十几年的儿子,你们几个贱人所出的狗东西又算什么?”
方亦浔双手紧握成拳,强压胸中怒火,“我昨日见到方十一的亲生父母了。”
“是吗?他倒是能耐,还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方邱氏冷笑一声。
“母亲恐怕没亲眼见过十一的亲生父亲吧,那可是长得和父亲一模一样的人。”方亦浔笑了起来,看到方邱氏猛地睁开双眼,惊愕瞪着他的神情,心中一阵畅快。
“你说什么?”方邱氏咬牙问道。
方亦浔笑道,“真的很像,就好像父亲站在面前一样,若不是当年是亲眼见着父亲入殓,我还以为父亲其实没死,或者……还以为是大白天见鬼了,母亲您说说看,这事儿是不是巧合呢?世上竟然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不可能!”方邱氏不相信摇头。
“儿子亲眼所见,如何不可能,这个人如果不是巧合生得和父亲相似,那就是父亲的兄弟,可从来没听说过父亲还有什么兄弟的,族谱上也没有登记,母亲,难道您也不知道有这个人?”方亦浔皱眉问道。
方邱氏回想起当年见到的那个男子,眼睛是和方汉德很像,可那人一脸的胡子,根本看不清楚样子……当初也只说是远房亲戚,难道方汉德还隐瞒了自己什么事情?
方亦浔看着邱氏变幻莫测的神色,便知她是没打算将一切说个清楚。
“如果方十一的亲生父亲是方家流落在外面的子孙,那十一他就还是方家的人,同和行和这个大宅还能是他的,母亲难道想这一切都给了他?”方亦浔问道。
方邱氏讽刺笑道,“难道这一切就合该是你的?”
“只怕这一切落入十一的手里,母亲您未必有好日子过。”方亦浔淡声道。
方邱氏震了一下,立刻就想起方十一身边的那个贱女人!潘微月……她的确不会给自己好日子过。
“而且如今十一有了亲生父母,难道还会将您当是母亲看待?当初真相未明时,他对您就不亲厚,难道如今就能亲厚了?母亲,您可想清楚了。”方亦浔道。
“哼,如果他真是方家的子孙,方亦浔,就算你恋栈如今当家作主的权势又如何?就算我告诉你当初是怎么把方十一带到身边的又如何?你一样什么都得不到。”方邱氏冷声道。
方亦浔好像被踩中尾巴一样站了起来,本来木讷温和的脸孔变得有些狰狞,这几年的权势在握当家作主的优越感让他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所以,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夺了他今天的一切。
“母亲难道还想帮十一?”方亦浔冷睨着方邱氏问。
“我是老太爷的正室,说一句话能抵你十句,你还只是一个庶子,该怎么做,你自己明白。”方邱氏闭上眼睛,轻声说着。
方亦浔脸色微变,“母亲的意思是?”
“两个人长得相似无非有二,一是巧合,二则是血脉相连,如果那人和老太爷是孪生兄弟,那就是嫡出的,十一既是他儿子,你说,你还有资格坐现在这个位置吗?”方邱氏似笑非笑地看着方亦浔。
方亦浔脸色骤变,眼底情绪复杂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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