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果然开始解体, 颠簸中,南柚和姜燃被甩了出去。
无尽的黑暗铺陈在眼前。
突然,一束微光劈开这深不见底的黑暗。
约莫就是渊墟的出口了。
南柚和姜燃的身影消失在这团白光里。
两人毫无预兆地从高空坠下, 姜燃展开金翼, 平衡着身体, 减缓下坠的速度。
紧紧抱住他的南柚,早已因失重带来的恐惧闭上双眼。
耳边呼啸的风声小了许多。
南柚这才抬起自己埋进他怀里的脑袋。
头顶一轮皓月悬空,少年唇线不悦地抿起,眉眼间堆着月色, 沁出三分寒意。
南柚试着往脚底望了一眼, 这一望,头晕目眩, 险些晕厥过去。
此时他们正翱翔于万丈高空, 群山尽收眼底, 江河浮着碎月。
南柚长舒一口气, 十分庆幸自己及时抱住了姜燃。要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得摔个粉身碎骨。
她偷偷望向姜燃的翅膀。
少年双翼笼着银光,炽烈的金,在月色里流淌。
翅膀缓慢而有力地扇动着, 徐徐微风拂面, 银盘似的明月近在眼前, 仿佛伸手就可以摘下。
南柚只在地上赏过月, 未曾与明月这般接近过,心中的好奇大过害怕,渐渐得趣。
姜燃抱着南柚落地。
“这是哪里”南柚环顾四周。
撞入眼底的是一块新立的石碑,碑上草草刻着亡者的名字,凸起的坟头上长了几棵绿油油的小草。
再一眼望去, 零星的月色从枝叶间漏下,满目都是这样的坟头,有些立了碑,有些无主,便没有碑。更渗人的是,还有无数散落的白骨无人收敛,随意暴露在空气中。
莹莹鬼火,若隐若现;郁郁鬼哭,时近时远。
此地阴气森森,杂木丛生,常年不见日月,积攒无数怨灵,竟是一处乱葬岗。
南柚预感不妙,连忙对姜燃说“阿燃,我们快走。”
两人刚站起,就被几个凭空窜出的恶灵拦住。
灵乃人死后魂魄所化,有散灵,怨灵,邪灵,恶灵。
散灵是意外形成的,游走于天地间,没有攻击力;怨灵乃余愿未了,终日徘徊执念之处,而邪灵为主人生前心性凶恶,常常在获得意识后,走了鬼道。这其中只有恶灵是含冤而死,心中怨愤,不报血仇,誓不罢休。
这几个恶灵还保留着生前的模样,皆是脸色惨白,五官扭曲,显然是惨烈而死。它们吃了乱葬岗所有的死灵,力量变得十分强大,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南柚和姜燃。
姜燃的血可以驱使没有意识的死灵,却无法驱使这样的恶灵,恶灵会吞噬他的血,寄居他的身体。
显然,这几个恶灵都看中了他的身体,集中攻向他。
姜燃抽出袖中短刀,却不慎被一只恶灵咬中肩膀,登时鲜血流淌,血气蔓延,引得那些恶灵更为振奋。
南柚上前,一掌推开扒在他后背上的恶灵,抓着他的手就跑。
两人速度不及恶灵,脚下又都是断碑和坟头,很快就被恶灵拦住。姜燃召唤着附近的藤蔓,恶灵没有实体,藤蔓无法束缚它们的身体。
南柚只觉它们虽眉眼狰狞,却隐隐生出几分熟悉。她蹙眉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闪过“原来是她们几个。阿燃,快把你的外袍脱下给我。”
姜燃也不问缘由,把染血的袍子给她。
南柚施了个障眼法,那袍子立时变作楚昭南的模样,南柚对着“楚昭南”说道“去。”
“楚昭南”往夜色中奔去。
那几个恶灵见了,皆满眼猩红,口中发出凄厉的鬼叫声,再顾不上姜燃和南柚,追着“楚昭南”而去。
南柚向姜燃解释“她们就是被楚昭南害死的姑娘。”
南柚负责调查少女失踪案,那些少女的画卷都被送到她府中,她日也看夜也看,早已将她们的长相熟记于心。林双燕告诉她,姑娘们被折磨而死,抛尸在乱葬岗,她便想到了这茬。
姜燃的衣袍被恶灵们当做楚昭南,撕得粉碎。
姜燃从袖中摸出一枚铃铛,那铃铛南柚见过,是魅阿挂在腰间的摄魂铃。姜燃摇着摄魂铃,沉浸在报仇快感中的恶灵没有注意,被铃声轻易所缚,收进摄魂铃里。
乱坟交错,纵使没了恶灵拦路,也是寒气浸骨,南柚道“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姜燃颌首,转身就走。
南柚跟上,刚迈出一步,“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刚才为逃避恶灵的追捕,注意力都放在别处,此刻方觉得脚踝火辣辣的,剧痛刺骨,应是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扭到曾经的旧伤。
这一处扭了好,好了扭,来回折腾好几遍,这次发作起来,比前两次更为严重。生理性的疼痛,逼出南柚的一滴泪,那泪痕顺着脸庞滑落,隐在黑暗里,一闪而逝。
南柚忍住疼痛,小声说“我脚扭伤了。”
姜燃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阿燃,可以背我下山吗”
南柚生怕他就此丢下她,又道“我真的走不了啦,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知道,我从前作恶太多,你早已不信任我。你要是怕我趁机害你,可以像上次那样,将我的手捆起来。要不然,搜身也可以。”南柚抽出腰间匕首,丢在地上,又拔出发间银簪,同样丢在脚下,“这样,我身上一件利器也不留,纵然想害你,也没法子。”
姜燃走过来,弯身将她背起。
趴伏在姜燃背上的南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与姜燃之间积攒的仇怨,足以叫姜燃将她大卸八块十个来回。
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他最后的仁慈。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说话了
姜燃背着南柚,踩着细碎的月色,离开乱葬岗。
山林寂寂,风声隐隐,两道树影摇曳,枝叶婆娑。遥远的山岗间,偶尔响起几声狼嚎。
南柚嗅着草木的清香,蹭到姜燃耳边,悄然开口“其实,你并没有很讨厌我,对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坠在姜燃的心尖上。
南柚吃吃地笑了起来“阿燃,你以后都不要讨厌我了,好不好”
姜燃没说话。
“先前是我不好,我总是欺负你,如今我认清自己的心意,不会再那样了。阿燃,我会对你好的。”
“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皇夫”
“等我做了女皇,就封你做皇夫,后宫三千佳丽,我独宠你一人。”
“不,若得了阿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要为阿燃空置后宫,再不看别的男人一眼。”
“阿燃要是不喜欢做皇夫,想回卫国做皇帝,我就陪阿燃回卫国做皇帝。”
“阿燃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从头到尾都是南柚在说话,姜燃一声不吭。
南柚并不恼,她没有期盼得到姜燃的回应,她说的这些甜言蜜语,她也没指望姜燃能轻易当真。
南柚脑袋枕在姜燃的肩头,打了个呵欠“阿燃,我先睡会儿,你累的话,找个地方歇一歇。但你一定要看着我,别让我被豺狼叼走了。”
山岗应景的,又再次传来狼嚎。
姜燃步伐平缓,隔着单薄的衣料,后背透出暖意。南柚闭上眼睛,放任困意吞噬自己的意识。
要想赢得少年的信任,首先要先让他感受到自己对他的信任。
她毫不设防地把自己交给他。
夜风拂去天边流云,清亮的月照着山路,一只褐色的大鸟扇着翅膀从夜色里俯冲而来,高兴地唤道“殿下”
降厄数月没见姜燃,就跟老母亲丢了自己的崽似的,成天魂不守舍的。几乎是姜燃一出渊墟,降厄就飞来见他了。
姜燃还是从前那样,对它爱搭不理。
降厄一点都不生气,它围着姜燃飞了一圈,看见他背上的南柚,大吃一惊“殿下,您这背的是、是三公主”
活脱脱一副见鬼的模样。
降厄只知姜燃恨透南柚,上回在客栈里,他还放火差点烧死三公主。
南柚脑袋埋在姜燃的肩头,半天没动一下。
降厄心脏一跳“殿下,您杀了三公主”
不怪它多想,姜燃这样背着南柚,太像背着尸体去毁尸灭迹了。
南柚睡得正香时,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叽叽呱呱,吵得她不得安宁。
她连续奔波,好多日没有安稳睡一觉,这才睡一会儿,睡得极为疲累,便不想睁开眼睛,偏她又记得自己还在攻略主角,趁着半清醒,咕哝道“阿燃,我要为你筑一栋金屋。”
“何谓金屋”姜燃难得搭理一句。
“金屋藏美人。我用金屋锁着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一个人的了。”南柚说完这句话,又沉沉睡过去。
姜燃低声重复着“金屋藏美人”,眼神微妙。
降厄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全程目瞪口呆。
“殿、殿下,您不会当真了吧三公主生性狡猾,您可千万不要轻信她的花言巧语。她有那么多宠侍,这句话不知对多少人说过了。”
姜燃说“嘘。”
降厄噤声。
姜燃侧眸看了眼趴在他肩头又睡过去的南柚,眼底盛着月色,光影明明灭灭。
降厄忍不住劝道“殿下,等您集齐四件神器,整个天下都是您的,三公主生得确有几分姿色,可天下之大,并非寻不到绝色,您这样痴迷于她,迟早会栽在她的手里。”
“你听说过魔神动情吗”
降厄慢一拍地回道“没听说过魔神有心上人。”
它陡然明白过来“殿下您对三公主的示好,是别有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