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绕过楼梯角逃离众人视线。议论的声音反而更加猖狂。
向俞沉泼酒的纨绔青年耸耸肩, 对朋友挤眉弄眼道“看他那怂样,连个屁都不敢放,比不上蒋星半点。”
周围人嘻嘻哈哈笑出声, 对俞沉没有丝毫尊重。即便有人觉得俞沉无辜, 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别想为他说一句话。
宴会角落的隐蔽座位内,一位中年女性道“俞总亲儿子差点意思。”
她身侧坐着一位英挺高挑的年轻男人。表情阴郁,似乎正为蒋星离开宴会感到焦虑。
他摸了摸座位上包装精美的画框, 冷漠道“我去找他。画廊里的画你知道哪些可以卖,一会儿有人问起来,自己决定。”
女人优雅颔首,笑道“我这么多年经纪人可不是白当的。”
“倒是你,”她调侃道, “听说白大画家在海外颇有一段奇缘和这位小蒋少爷。”
白落云有些焦躁地皱起眉, “不是工作上的事你别管。”
“我就是开个玩笑。”经纪人见他愈发不安,“赶紧去找小少爷吧。”
白落云小心地抱起画, 步履匆匆地向二楼追去。管家认识这位和自家小少爷熟识的新锐画家,得体地引着对方上楼。
蒋星拉着俞沉进了自己卧室,“有点乱, 你别介意。”
他松开手, 俞沉本能地捏了下空荡荡手心,头低得更下去。
蒋星把自己扔了一地没拼完的模型推开,拉开房间内的衣帽间, 回首对俞沉笑说“你自己来看。”
俞沉站在原地, 抬头瞄了他一眼,局促不安地偏开视线。
就算他姓俞,这个家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没有权力触碰。
蒋星能获得所有人一致喜欢不是说着玩的,他感觉敏锐, 立刻就发现俞沉心情低落。便不再多说让他来选衣服的话,那样有往人伤口上撒盐的嫌疑。
“正好有套大一点的衣服。”蒋星从衣柜里拿出洗净熨平整的一套白衬衫和学院裤,“你个子高,穿着合适。”
他踮起脚,把衣服挂在衣帽间的立架上,轻轻推着俞沉进去,笑着眨眨眼“换好叫我。”
衣帽间的门关上,只余满室柔顺剂的清香。
俞沉眼眸黑沉,伸手理平衬衫领口。
立架由高到低好几个挂钩,蒋星偏偏踮脚给他挂到最上面,就是注意到俞沉的个子整体比他高一头,这个高度才是正好。
对方做事太过细致。俞沉面无表情地换上衣服,他叠好不合身的旧西装,整整齐齐地放在换鞋凳上。
身上的衣服柔软贴身,直接烘干没有阳光的味道,和他自己的衣服完全不同。
出身高贵的小蒋少爷,自然和情妇养的私生子不同。一个在天上不染尘埃,另一个却在泥地里打滚求生。
蒋星轻叩木门,“俞沉好了吗”
俞沉打开房门,声音低沉几乎听不清“好了。”他犹豫片刻,加上一句“谢谢。”
今天宴会祝的是蒋星18岁生日,可满屋子人没几个真心的,蒋星笑得温和礼貌,只是缺少了点活力。
可门一打开,他见了换上体面衣服的俞沉,整个人平和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毫无保留地夸赞道“很帅你平时就应该把背挺直嘛。”
俞沉一顿。意识到自己穿上蒋星衣服时不自觉挺直了腰背。
是衣服给了他自信,还是觉得畏手畏脚的自己配不上衣服俞沉闻言又低下头,肩膀缩起来,看得让人讨厌。
蒋星笑容无奈,推着他走到衣帽间巨大的落地镜前,“抬头”
他的声音充满活力,是从没受过苦的人才能有的朝气,满怀对生命的爱与期待。
俞沉犹豫片刻,跟随对方指令抬起头。
蒋星绕到他身后,踮起脚掰直俞沉肩背,“你看。”
镜子里的青年身子挺拔修长,好像一瞬间换了个人。
一件衣服,再加上蒋星的一点小帮助,就让一个污泥里头的人伪装出了俞家继承人本来该有的风姿。
蒋星笑得眼睛弯弯,侧身从俞沉肩膀旁露出个头,两人在镜子中对视。
“其实和衣服没关系,”蒋星说,“这是学校发的校服,料子剪裁都很差。但只要你抬头、挺直背,是不是效果完全不同”
蒋星还在柔声说着什么,俞沉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此时,外间卧室门突然被人敲响,管家道“小少爷。白先生来了。”
“白落云”蒋星一愣,随即松开俞沉,欣喜地快步出去,“他回来了”
蒋星离开的动作是如此干脆,好像瞬间就忘了衣帽间里还有个俞沉。背影活泼轻快。
白落云
随着他离开,俞沉的背又一次垮下去,他默默回想这个名字。
生涯坎坷的新锐画家。访谈里说他年轻时在海外求学,窘困到极点,饿到去领政府救济食品,在广场上给人画肖像。
即便如此他仍然交不起在知名画家手底下学习的费用,至于最后白落云是如何付讫学费的,无人知晓。
据说有人曾见过他出入假画买卖场所,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靠画假画筹钱,有人说他只是在捡漏真迹进行倒卖。
采访者对这段经历一再深挖,然而白落云的性格与他名字并不匹配。
他性格暴躁阴郁、喜怒无常,差点当场掀了桌子走人。毕竟对于一位创造者而言,伪造他人作品的罪名实在太过卑劣。
俞沉嘴角微抿,看不出情绪。
也许他知道白落云是怎么付上学费的了。
蒋星拉开卧室门,脸上绽放出惊喜笑意“白落云我还以为你要去开画展”
白落云焦虑隆起的眉间终于抚平,阴郁脸上也浮现温柔笑意,“你生日,刀山火海也得回来的。”
蒋星笑说“生日每年都有,不稀奇。”
是啊,从他满月到十八岁,所有人都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生日对蒋星而言只是个例行公事的交际节日,不像普通人那样期待礼物。
俞沉这么胡乱想着,留在衣帽间内没跟出去。
白落云抱着画框的手略微收紧,“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希望你喜欢。”
蒋星却并不像俞沉想象的那样敷衍客套,反而非常开心,“是什么是什么”
送礼物开心的不只是收礼者,送的人看到对方如此激动,也会感到满足。
谁也不会想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被扔在角落积灰。
管家笑道“白先生都不愿意让我帮着拿,看样子是很宝贝的礼物了。”
蒋星“那去我的书房”
白落云颔首,神情温柔得与大众面前的他判若两人“走吧。”
二人说说笑笑地往书房去,等在衣帽间的俞沉这才慢慢出来。
管家正在收拾蒋星满地的模型,见了俞沉,讶异道“俞少爷怎么在这”
俞沉看着蒋星离开的方向,“衣服湿了,蒋蒋星带我来换。”
管家早在豪门交锋中修成人精,哪能不明白俞沉身上发生了什么,委婉提点道“您是俞家唯一的继承人。”
俞沉收回视线,声音微弱“嗯。”
管家见此心中一叹,他们外人也不好多说。实不行,俞家还有蒋夫人和蒋星,“您饿吗要不要再下去吃点东西”
见俞沉摇头,管家收拾好模型碎片,“那我带您去房间,就在蒋少爷隔壁,采光很好。”
俞沉忽然鼓起勇气般问了句“书房在哪”
管家心中暗暗斟酌片刻,道“俞先生的书房一向是不让人进的。蒋少爷的在走廊尽头,他喜欢在那儿看书,会见朋友也在里头,您想去和他说一声就好。”
说到这,管家忍不住露出慈爱微笑“蒋少爷没脾气,对人好得没边儿,有时候我们心里都过意不去。”
“前几个月我摔了一跤,倒也没伤筋动骨,但人年纪大了,下雨难免疼。蒋少爷面上没说什么,第二天就让人给一楼的佣人间全铺了地暖。”
管家絮絮叨叨说着蒋星做过的事,显然是真喜欢这个年轻人。
俞沉静静听着。
蒋星简直就像个小太阳,人们不用做什么,光是围着他就能感觉到快乐。
管家“既然您提了书房,不如这会儿就去问问蒋少爷。”
门虚掩着,白落云正把画到沙发上,准备揭开包装。
蒋星期待地望着他,眼神专注又明亮,看得人心神都为他飞扬。
别说千里万里坐红眼航班回来给他过生日,就是献出这条命也大有人前仆后继。
白落云手心湿润,一点点拉开丝带。
那是一幅肖像。
正在日出的海崖上,一辆越野车开着后备箱盖。其中坐着一位少年。
他光着双脚,一条修长的腿耷在后备箱外轻晃,另一只脚踩在箱沿儿上。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背心短裤,正在画画。
墨绿色的颜料落在他脚背上,衬得皮肤格外白皙。
整个天际与海的色调极为柔和,色块晕染过渡自然,浪漫迷幻到极致。
倾注了画作者所有诚挚真心。
蒋星笑得开心,凑上去拥抱了一把白落云,“谢谢我很喜欢。”
他手指轻轻抚过油画干涸笔触,“怎么会想到画这里”
白落云见蒋星喜欢,浑身紧张感一松,缓声道“我不会忘的。”
那是他和蒋星相遇的地方。
白落云“您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救了我。”
当时的他被贫穷逼疯,几乎要走上画假画的歧路。他受不了自己多年努力后一事无成,更受不了良心的拷问。
白落云深知自己如果继续穷下去,一定会去作假,干脆决定结束生命。
而就在那里,他遇到了去度假的蒋星。对方根本不会画画,纯粹拿着蜡笔在纸上随意泼洒,但偏偏就是这简单到极致的几笔色彩,唤醒了白落云沉寂已久的倾诉欲。
他大着胆子约蒋星继续在那里见面,每天两人也不说话,只各自拿着画笔绘制日出。
有时给蒋星开车的保镖会投以警告眼神,但白落云不在乎。
蒋星是什么身份无所谓,他沉迷在无须思考,只用挥洒灵感的快乐里。
到蒋星准备启程回国,他的画也完成了。
二人告别后,蒋星却暗自帮他找到了业内极富盛名的经纪人,那幅海崖日出卖出了高价。
尽管在成名已久的画家眼里不算什么,对白落云而言,不啻于天使伸出的救赎之手。
白落云定定看着蒋星,如今自己功成名就,而蒋星也刚过完18岁生日。
他在衣角擦了下手心汗水,阴郁脸庞完全柔和下来,为蒋星磨平所有棱角。
“蒋星,我想”
“蒋少爷”门口传来管家询问声音,见蒋星从自己身上挪开视线,白落云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攥紧拳头,竭力压抑内心狂躁。
俞沉静静站在管家身后,与白落云视线对上。
蒋星摆摆手“都说别叫我少爷了。”
管家和善笑道“规矩不能乱了。俞少爷说想看看您的书房,可以吗”
“当然,”蒋星很惊喜这个初次见面的“兄弟”愿意展露亲近,对俞沉招手道,“进来吧,以后这也是你的书房。”
俞沉脚步踌躇地踏入房中,厚软地毯是陌生的舒适。
白落云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道“您要把画挂起来吗”
蒋星喜爱地摸着画框,“当然,”他调侃道,“白大画家现在可是一画难求啦。”
白落云无奈道“您别打趣我了。”
蒋星让管家把画挂在书房的斗柜上面,画不大,就两本书大小。
蒋星笑说“别让人觉得我自恋就好。”
白落云“不会有人这么想的。”
蒋星大概不知道人们有多喜欢他。
管家年纪大了,动作多少有些不敏捷,俞沉便沉默走过去搭了把手。
他也借此看清了画中的蒋星。
俞沉眸光一闪。
这幅画,不仅有画者的爱,还有谷欠念。
蒋星听见下面大厅的乐声,“啊,我得下去露个面。”
白落云微微躬身,“也许您愿意和我跳支舞。”
蒋星显然没当真,笑嘻嘻道“白大画家跳女步我就干。”
“有何不可。”白落云勾起唇,对蒋星伸出手,眼眸深邃,“您愿意吗”
蒋星莫名有些不安,总觉得白落云的目光太怪异了。
他装作没发现地糊弄过去,“少来好吧,我真得下去了。”
说罢便率先下楼,活像逃命。
白落云回头瞥了眼画,又看见俞沉那张苍白毫无存在感的脸,径直收回了视线,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俞沉没再下去,回了自己房间。
看着陌生宽敞的布局,他表情冷漠,默默推开了窗。
他和蒋星的卧室阳台共通,走出落地窗就能上到一处宽敞平台。
蒋星没关窗,深蓝色的纱帘随着夜风轻摆。
俞沉就这样莫名看了许久。
蒋星好容易送走了满屋子宾客,疲倦地叹了口气。
蒋若楠和他的后爹俞顿都在世界各地跑,一年也难得回来两天,没了客人,偌大的庄园顿时显得孤寂起来。
管家接起电话,“蒋少爷,找您的。”
“我”蒋星从沙发上起身,“谁呀”
他接过电话听筒,“你好”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温和低沉“晚上的甜品喜欢吗”
“戴叔叔你那边几点啦会不会打扰你。”蒋星眼睛一亮,“喜欢您推荐那家店真不错。”
戴鹏清,他便宜后爹的至交好友之一,三十余岁,为人谦和。事业上却颇为杀伐果决,极富盛名。
都说与戴鹏清一定要做朋友,不然就只能被他凶悍手段吞噬并购。
这位戴叔叔为人讲究,听歌剧骑马射箭都是真心喜欢,从不附庸风雅。除了情史为人津津乐道,其他没有半点可指摘的地方。
不过对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来说,又没结婚不必负责任,外人最多半艳羡半调侃地赞一句风流罢了。
本来这位戴叔叔今天也会来给他过生日,可惜工作脱不开身,正在地球另一头忙着。
戴鹏清看了眼车座中间的表盘,语带笑意“我这里现在是夜里十点一刻。你呢”
“十点一刻”蒋星还没回过神,呆呆地盯着挂钟,“怎么我这儿也是十点一刻不对,叔叔是回来了吗”
他声音惊喜,没想到一晚上能见两个阔别已久的人。
戴鹏清笑说“出来吧,我听说你今天还没吃蛋糕。”
“您在门口”
“对。”
蒋星转头看向庄园大门,果然见到了一辆漆黑轿车。戴鹏清从阴影中倾身,面容在月色下格外儒雅温俊。
蒋星立刻抬手对他挥了挥,脸上笑意明媚。
室内灯光温暖,少年犹带三分青涩,满心欢喜的模样让人见了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戴鹏清笑着回应,“换身衣服”
“啊,”蒋星看了眼身上宽松的家居服,“我刚洗过澡,会不会不太正式。”
“是吗”戴鹏清声音微顿,“没关系,出来吧,我包了场。”
蒋星挂断电话,喜滋滋地穿上自己的小熊拖鞋。
管家点亮门廊灯光“少爷晚上回来吗”
蒋星随口道“我带钥匙了,你困了就先睡,别等我。”
他拿出钥匙晃晃,脚步轻快地走向庄园大门,把脚下的石板路踩得啪嗒啪嗒。
管家笑着摇摇头,成年了,还像个孩子一样。不过跟着戴先生出去,他是一万个放心的。
戴鹏清看见穿着柔软家居服的蒋星,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方向盘。
搭别人的车不能坐后面,会显得二人地位不均等,往往只有领导和司机才会这么坐。
而蒋星和戴鹏清显然不是这样的关系。他熟练地上了副驾驶,乖巧喊“戴叔叔。”
即便是深夜来访,戴鹏清依然收拾得体,身穿非正式的灰色西装,领口的祖母绿纽扣低调内敛,身上喷了极淡的一点冷调香水。
戴鹏清侧身过去帮他系好安全带,笑说“鞋子很可爱。”
“嘿嘿。”蒋星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脚,“我以为您会说我不讲究呢。”
和戴鹏清身上高定套装比起来,蒋星更像个小孩儿了。
戴鹏清“你算我半个侄子,怎么可能跟别人一样。”
蒋星“只是半个吗”
戴鹏清忍不住眯眼笑出声“就是我侄子,行了吧”
见蒋星得意眨眼,戴鹏清摸了摸对方还有点水汽的头发,“走了。”
漆黑车身滑入黑夜,车灯绕着庄园公路往高速路驶去。
俞沉收回视线,进了浴室。
换下来的衣服他没有还给管家,而是自己洗好烘干,又一寸寸熨烫平整,挂在衣柜最中间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我一个劲儿搓手手了属于是
万人迷就是坠dio的
感谢小天使们投喂o ̄ ̄ブ大家投这么多雷和营养液我还没加更过蘑菇愧疚jg
蔺扔了1个火箭炮
哈皮灌溉了132瓶营养液
顾酒辞灌溉了20瓶营养液
浮生楼春风灌溉了10瓶营养液
枫落秋陨、千墨灌溉了5瓶营养液
西夕澈灌溉了4瓶营养液
高个子0怎么了灌溉了1瓶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