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衡说什么也不让蒋星自己下来, 硬生生给他抱到客厅沙发上。
一转头,掏出家里所有小毯子小披肩给他堆在身上。
“别塞门缝了。”蒋星动弹不得,勉强伸出手扯了下被围到嘴巴上的羊毛围巾, 无奈道, “没那么脆弱。”
鹿衡根本不理,拿不要的衣服剪成布条,全塞进客厅的门缝和窗户缝里, 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别, 还得喘气儿呢。”
蒋星放弃挣扎,瘫软在衣服堆里,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身体发热, 头脑昏沉,无意识地蹭着枕头。微乱的黑发落在颊边, 显得他年龄尤其小。
柔软的眉眼微微皱着, 受了委屈也忍着不说。
格外让人心疼。
鹿衡坐立不安, 可又没办法。他和鹿启明身体倍儿棒, 家里最常见的几种感冒药都过期了,不敢拿给蒋星吃。
他俯身凑近蒋星,贴贴两人额头。
有点烫。肯定是因为刚才和聂雪凡出去的时候吹了风。
鹿衡愤愤地抿紧嘴唇, 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一看就来者不善的聂雪凡放进家里。
唯一安慰的是蒋星拒绝了聂雪凡。
蒋星勉强睁开眼,对他笑了笑, 反倒过来安慰他“你急得我都心慌了。”
这么一打岔,鹿衡叹了口气,坐下来轻柔拍抚蒋星肩膀。
他有心哼母亲曾唱过的歌,旋律在心中萦绕不散,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明明发声器官没有问题鹿衡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说话冲动。
就算是在学校被人扔石头嘲笑,鹿衡也只会忍着动手的想法, 并不屑与他们交谈。
而鹿启明会比他更早出手,狠狠教训惹是生非的小鬼们。
他和鹿启明一直都是亲密无间的兄弟。
鹿衡感觉有点别扭。
他这两天还看不惯鹿启明,因为蒋星
蒋星闭着眼,小声说“好热。”
鹿衡只能摸摸他脸颊。
蒋星没有错。是他自己无法接受珍宝被人夺走的事实。
蒋星难受地缩在他手下,紧紧拽住他小拇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鹿衡又为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想法自我唾弃起来。
他竟然想,蒋星生病也好,那他就离不开高原。还会像初生小羊般柔弱,只能依赖自己和哥哥。
鹿启明煮了晚餐。蒋星一闻到热腾腾的鲜美牛肉粉丝汤,整个人活了几分。
“我好饿,启明救我。”
他伸出手,要人抱。
第一次被蒋星叫“启明”,青年人几乎绷不住表情。
亲人朋友都喊惯了的名字,怎么到蒋星嘴里就变得缠绵悱恻起来
他救不了蒋星,该是蒋星救他。
蒋星勉强夸了两句鹿启明手艺好,囫囵吃了顿热烫餐食。
鹿启明剥开蒋星身上粽叶,捂出汗衣服有点湿,不洗个澡很容易加重感冒。
但蒋星手脚绵软,显然不是能站起来的样子。鹿启明沉思片刻,从仓库里拖出个不算大的浴盆。
鹿衡尴尬地挠挠头,那是他青少年时期药浴用的盆,虽然刷得干净,但
鹿启明“蒋星蒋星”
蒋星勉强睁开眼睛,静静盯着他,也不说话,眸光里全是不自觉的撒娇委屈。
一个人生病要坚强,你得自己买药输液住院。
可要是有人爱着,多少柔软脆弱都可以尽情放纵。
鹿启明无奈,先去打开风暖,又刷了好几遍浴盆,边边角角都不放过,这才抱着蒋星往浴室去。
鹿衡扶着门,神情焦虑。
“我一个人行。”鹿启明对他点头,带上浴室门。
蒋星脑子都不清醒,居然在看见鹿衡纠结表情时笑出了声。
“做什么”鹿启明无奈道。礼貌克制地帮他解开衣服。
蒋星皮肤嫩,白得像奶。侧腰的红痕便格外瞩目。
他迟钝地眨眼,顺着鹿启明视线看着自己身上的印子,笑说“你干的好事。”
皮卡车空间狭窄,动作不开,鹿启明又格外焦躁,手上不可避免地重了些。
青年狼狈地低下头,抱着他缓缓放进浴盆。
水温微烫,他舒服得叹了口气,右手搭在浴盆沿儿上要鹿启明牵着。
“别这么娇气。”
鹿启明从自己贫瘠的通用语词汇库里找出这个词,蒋星一听,笑得眼角都软和地弯下。
“你舍得吗。”他下巴靠在手臂上,与鹿启明脸颊不过一拳之隔,升腾水温与灼热呼吸辨不清谁是谁。
“嗯”蒋星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音调尾巴愉悦上扬,轻飘飘勾着鹿启明心把子,“启明”
鹿启明舀了瓢热水慢慢打湿他头发,蒋星本能地闭上眼,没法儿逗他了。
“你就不能安分一点。”鹿启明道。
蒋星哼哼着“不要。见一面少一面呢。”
鹿启明低斥道“乱说。”
他人虽高大,做事却仔细,半滴水都没流到耳朵里,干毛巾裹住头发,轻柔擦拭着。
“水冷了吗”
蒋星撩起一点水溅到他身上,“没。”
“你真是”鹿启明说不过他,“坐直。”
蒋星往上蹭了蹭,懒洋洋地仰躺在边缘上,双眼半阖,表情宁静。
毛巾掠过白玉凝雪,鹿启明恍然间有在水中擦拭神像的错觉,顿感哑然。
他真是要疯了。
鹿启明不可避免地想起与他刚打过一架的聂雪凡。
蒋星是否生来就是让人发疯的
“怎么了”水波晃动,蒋星缓缓睁开眼,手掌拨开濯濯清泉,轻落在鹿启明侧脸。
黑眸清澈而深沉。
真如神像睁了眼。
鹿启明心神俱震,竟在这目光下深感无所遁形的狼狈。
蒋星歪歪头,笑起来,“什么啊,你怕我”
他在盆中跪坐直身体,浑身滴着水,把鹿启明拥入怀里,亲昵耳语“启明。”
毛巾落在地上,缓缓浸出大片水渍。
浑身的力气都像因两人接触而被蒋星抽干了。
蒋星轻快地笑起来,躺回水中打破这幻梦境。
“我觉得我得吃点药。”他咳嗽着,“或者姜茶。”
鹿启明猛地站起身,从柜子里抽出大张的浴巾,“我去买。”
蒋星被塞进被子里吹头发,鹿启明打定主意不听他逗,闭着嘴不说话,蒋星很快没了兴趣,昏昏欲睡地趴着。
穿过发丝的手指沉稳有力,传达着无言的安全感。
鹿启明抚过他头皮,干透了,不会加重感冒。
“我去给你买药。”
蒋星嗯了声,已经快睡着了。
鹿启明披上衣服,临出门前迟疑一瞬,还是喊了焦躁不安的鹿衡。
“你进去看着蒋星,床头柜上有氧气罐,他不舒服你就给他吸一点。”
鹿衡一听更加不安,也顾不上和哥哥打招呼,三两步跑进卧室里把门关了。
屋内暖得人犯懒,鹿衡端了个小凳子坐在蒋星身边,下巴搁在手臂,眼睛一眨不眨。
蒋星还在发热。
鹿衡频频看向窗外,他哥怎么还不回来
他耳朵一侧,听见蒋星发出来的动静。
蒋星大口大口地喘气,指尖揪紧被子,很快又卸力松开。
鹿衡心中一紧,赶紧撕开氧气罐封膜,轻柔罩住蒋星口鼻。
高浓度的氧气盖过炎症带来的压力,蒋星身体骤然放松下来,手指牵住鹿衡衣角。
鹿衡手指颤抖,看着氧气呼吸罩上渐渐凝结水珠,蒋星终于安静下来,眼角有些许痛苦挣扎出的水渍。
鹿衡不敢移动氧气罐,一直保持这动作,到后来手臂已经感受不到酸痛,只剩下一片麻木。
他都顾不上,满脑子都是蒋星还难不难受。
外面夜风撞得玻璃晃动,镇上的药店肯定关门了,鹿启明到底去哪了
鹿衡默默换了只手,甩甩手臂。
早知道蒋星病情会加重,鹿启明肯定会直接把他带去诊所。
夜色渐深,蒋星发热褪了点,人也清醒些许。
“启明”他低声呜咽着,“冷。”
鹿衡摇摇头,可蒋星闭着眼看不见他动作。
也不知道自己不是哥哥。
蒋星睫毛轻颤,模模糊糊看见面前的人明明就是鹿启明,猛起口气抬手拽进了对方领口往下拖。
鹿衡吓了一跳,氧气罐被两人动作撞到床底,金属瓶身咕噜咕噜滚动。
声音惊吓到蒋星,他眼睛睁大,毫无焦点,茫然又可怜。
鹿衡心乱如麻,二人手心与手背交叠,也不知是想拉开还是握紧。
理智告诉他蒋星误认了人,可情感却不舍离开。
蒋星抽抽鼻子,抱怨道“好冷。你都不抱我。”
鹿衡垂首,额头相碰,不如刚才烫了,应该是稳定下来。
他松了口气,鼻梁撞到蒋星,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近得发指。
蒋星“唔”了声,似乎无法理解谁离他这么近。
不过这么适合亲吻的架势,又在高原不是聂雪凡就是鹿启明吧。
他心里分析得头头是道,手上把青年拽得更紧。
抬头,亲吻鹿衡。
青年一整个僵住,双目圆瞪,像是被施了咒术,灵魂和身体割裂开,无法做出反应。
蒋星抿唇一笑,“傻子。”
聂雪凡只会立刻吻回来。
所以肯定是鹿启明。
长得也像。他心里笃定地加上一句。
可他手指掠过鹿衡眼角,说的却是“像小梅花鹿一样。”
鹿衡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蒋星甚至疑心自己看见了泪光。
“哭什么呀。”蒋星笑说,手臂酸软,便干脆搂着青年后颈放松力道,“要我哄你吗”
鹿衡从耳根到脖子全胀红了,蒋星看得笑不停,“好可爱。”
“过来一点。”他轻声道。鹿衡已经忘了呼吸,只能听从指令。
亲吻又一次落在唇上。
湿润而滚烫。
鹿衡撑在蒋星上方,泪砸落下去。
蒋星一愣,指尖碰了碰脸上湿润,突然说“空调是你故意弄坏的吧。”
他知道是鹿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