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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手术的抉择
    贺言舒面色沉重地站在几米之外, 终是忍住了去扶起纪沉鱼的冲动。

    纪沉鱼需要冷静,他的出现只会让纪沉鱼更加歇斯底里,这会对病情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之前nora问他, 等纪沉鱼检查结果出来, 他会不会考虑亲自替纪沉鱼做手术,他没有马上给出答案。

    现在,贺言舒能回复nora, 他做不到。

    酸涩的感觉是那样明晰, 从心底直酸到嗓子眼,再到眼眶。

    贺言舒这才知道,原来不只是走向一个人需要耗费力气, 有的情况下,仅仅是站在原地, 也能让人精疲力尽。

    面前的男人, 曾经和他朝夕相对、亲密无间,每个小动作,一偏头一蹙眉, 他都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和毫无交集的、陌生的病人相比,纪沉鱼终究是不同的。

    纪沉鱼没有处理伤口,重新捡起导盲棍,摸索着去开门。等他彻底把门锁打开,贺言舒才意识到他这是要出去。

    纪沉鱼在家里关太久了, 像他这么爱热闹的性格,一天不出去都会闷得发毛, 更别提生病以来寸步不离这个别墅。

    有帮佣从屋里出来,想要阻拦纪沉鱼,看到贺言舒后犹豫道“贺医生, 您和纪先生要出去吗要不要通知章先生。”

    贺言舒盯着踉跄而行的纪沉鱼,颔首“麻烦联系一下章先生,让他开车到附近街区找我们。”

    “好的。”

    纪沉鱼走路,不算无头乱撞。他开着手机的语音导航,按照指引走。贺言舒控制着距离,缓步跟在他的身后,确保他的安全。

    他充分的知道,一个人在激动的时候,独处是很好的方式,身边的人贸然上去劝说,很容易起反作用。

    纪沉鱼看不见没关系,他能看见,大不了陪纪沉鱼走一圈,等纪沉鱼想通了,再带纪沉鱼回去。

    纪沉鱼伸着导盲棍在面前的道路上探着,细长的棍子戳戳点点,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灵敏的听觉下,任何声音都被放大了数倍,车辆行驶的呼呼风声,路人说话的声音,都会让他一惊一乍,神经高度紧绷。

    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独自出门,是他没有尝试过的,身边一个可信任的人都没有,他想说话都没人能回应。

    他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就算他无法验证,他也知道有多少异样的眼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是个瞎子没错,但他不想让任何人看不起。他维持着面上的镇定,拢了拢衣襟。

    纪沉鱼的猜测很准确,路上的行人的确都在看他这个相貌卓然的亚洲男人,竟然不能视物,真是造化弄人。

    他停在路中间,胳膊上还有伤口,像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不乏有人想上前去询问他、为他排忧解难,可看到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男人,便没有继续了。

    那男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前面的人,显然是同行的。他的身上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两人一个冷冽俊美、一个温润如玉,加上此情此景,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仅仅是站一块儿,都像有说不尽的故事。

    “谢谢。”等眼盲的男人重新迈开步伐,后面那个男人经过的时候,他们便听到这样一句话,低沉悦耳,让人回味。

    他们会走向什么地方几乎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在心里发问,然后充满善意地想,这样好看的两个人,遭的罪已经够了,愿上帝保佑他们。

    纪沉鱼没走两步,就撞上了一个障碍物,摔了个狗啃泥。贺言舒的手悬在半空中,犹豫了几秒才收回去。

    纪沉鱼就这么趴在地上愣着,摸回导盲棍紧捏在手里,半天没回过神。

    他鼻头一酸,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滚到他挺翘的鼻尖,滴落在地。

    在大马路上哭挺丢人的,而且这种事是越想越丢人,万一碰到什么认识他的人,就更丢人了。

    可他就是忍不住,贺言舒不喜欢他哭,他只有在外面哭。

    他以前经常为了引起贺言舒的注意假哭,现在他真的伤心,却没有哭的资格了。

    他已经够招人讨厌了,再哭只会更招贺言舒的厌弃,在贺言舒面前,他再害怕再焦虑,也只能忍着不哭。

    他该怎么办

    纪沉鱼摸到路边长椅上坐了一会儿,胡乱地抹了把眼泪,反复深呼吸把眼泪逼回去,继续往前走。这次他不再慢悠悠的,步伐变得很快,让贺言舒跟都跟不上。

    为了保持距离,贺言舒眼看着自己被红绿灯隔在道路对面,而纪沉鱼直直地走到了马路中央。

    前面似乎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交通乱作一团。车辆几乎不按照指示灯和地上划的线行驶了,堵得水泄不通。

    纪沉鱼脱离了人行道,走到了车道上,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让他越发慌乱,紧握着导盲棍在车流里兜圈。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撞死个人根本注意不到。贺言舒也顾不得交通规则了,穿过车辆间的缝隙去找纪沉鱼。

    也有不少行人在拉纪沉鱼,想提醒他所处地方很危险,更想确认他身上的血迹是被撞的还是其他地方弄的,可纪沉鱼的精神处于极度敏感的状态,一被人触碰就条件反射地挥舞导盲棍,恶声重复“别碰我别碰我你们是谁走开啊”

    “纪沉鱼。”贺言舒终于到了纪沉鱼的身边,拉住了他的胳膊,纪沉鱼却马上退后几步,反手将长棍朝着贺言舒挥了过去。

    “说了不要靠近我”纪沉鱼暴怒道。

    导盲棍的底端被粗糙地面磨得尖锐,在贺言舒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明显的伤痕,瞬间见血。

    贺言舒摸了一下,感受到了面部传来的刺痛,不甚在意。

    他快步走上前,夺了纪沉鱼的棍子,将他拉到身边,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是我,是我。”

    “贺言舒”纪沉鱼空洞的眼睛里全是茫然,死死地拽上贺言舒的衣服,紧拥着他。

    “先出去,这里很危险。”贺言舒揽着纪沉鱼的肩膀,一步一步带他走出了车流。

    “贺言舒贺言舒”纪沉鱼抱着贺言舒,一遍一遍地喊着,像是想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

    贺言舒的心脏也剧烈地跳了起来刚刚的情形实在太危险了,他回想起来都后怕。

    他不应该偷偷地跟着纪沉鱼,从纪沉鱼出门的那一刻,他就该拦着。

    待在别墅虽然闷,但至少是安全的,他怎么可以让看不见的人在大马路上胡乱穿行

    “你为什么出来”平复了一会儿,贺言舒尝试着去掰开纪沉鱼的手臂,却发现那双臂膀强硬得跟铁一样,用力也撼动不了分毫。

    “我想去你姑姑家找你。我收到了你的短信,我有话想对你说。手机上不行,必须当面。”

    “我会去你家,你只需要等着我就行。”

    “等不及你不在,我每时每刻都想去找你。”

    贺言舒哑然,什么也说不出。

    纪沉鱼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出门,原来只是想去找他

    “什么话”贺言舒敛眸,“现在我在你面前,你可以直说。”

    纪沉鱼将头埋在贺言舒的颈窝,似乎只有贺言舒的气息才能帮他续命。他的喉头艰难滚动,半天才说出口“我想问你,你真的希望我去手术吗”

    “不是我希不希望,手术与否都是你本人的意愿,我尊重你。”贺言舒尽量保持客观。

    “你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如果你非常希望,我会照做。”

    贺言舒叹了口气“你是成年人,你的身体由你自己作主,其他人都不能帮你做决定。能告诉我,你的顾虑在什么地方吗”

    “之前诊治我的医生说,我的肿瘤目前没有继续发展的趋势,只是压迫了我的视神经,不会危及到生命但开颅手术,有死亡的风险。”纪沉鱼只把话说到一半。

    “所以你觉得,看不见,比马上死了好。”贺言舒帮他说完全部。

    “嗯”纪沉鱼轻声,“贺言舒,我,很怕死。”

    死亡对于他,其实并不陌生,从他很小的时候起,死亡便如影随形。

    先是父母遇难身亡,然后是徐落病死,后来奶奶也离开了他。他比谁都要痛恨死亡、恐惧死亡,也一直都在努力地、张扬地活着。

    他要活着,活着才有机会追回贺言舒,死人是感受不到爱的。

    “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答应我的手术安排”贺言舒问。

    “我”纪沉鱼吸了吸鼻子,红了眼眶,“我怕死,更怕你不要我。”

    “你来的那天说,等我治好了,你就会走。我不想让你走,我恨不得自己的病一辈子都不要好,只要能留你在我身边。”

    “手术失败可能会死,手术成功你会离开,不手术又会让你失望,我的脑子里有一团浆糊,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贺言舒,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选”纪沉鱼紧捏着贺言舒的肩膀,声音颤抖。

    贺言舒望着面前这张痛苦的脸,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肆无忌惮地打量这人的神情,而不需要回避。

    “纪沉鱼,我已经有新的伴侣、新的生活了。你的选择,并不依赖于我。你把自己的生命的意义寄托在我身上,这责任太大,我承担不起。”

    纪沉鱼的脸色渐渐变得灰败,他缓缓地松开手,露出个自嘲的笑。

    “我明白了,不管我作何选择,你都不会回到我身边,是么”

    贺言舒别过脸“你别想太多,先专心治病。”

    章一在路上堵了很久,终于在路边找到了贺言舒和纪沉鱼。

    一看到贺言舒脸上和纪沉鱼胳膊上的伤,章一便惊呼“boss,你们被车蹭了”

    “不是,不小心弄的。”纪沉鱼说着,扶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哦,吓我一跳,你们知道吗前面出车祸了,听说撞死了个人。”章一的语气就像说今天天气不好一样稀松平常。

    纪沉鱼陷入了沉默是啊,在这个地球上,每分每秒都在死人。病死的、撞死的、自杀的、他杀的,死亡不稀奇,死里逃生才稀奇。

    就连走在大马路上都能天降横祸,更别提他是有征兆地生病。要是他命里有此一劫,躲也躲不过。

    自从贺言舒明确地拒绝他后,纪沉鱼便怏怏的,就连贺言舒并排和他坐在一起,他也没有搭话。

    到了别墅后,章一才确定了消息原来在路上被撞死的那位,是纪沉鱼的美术老师,那个叫夏闻殊的小美人。

    纪沉鱼听完,在沙发上坐了半天一言不发。

    贺言舒拿了药箱,重重地放到茶几上,引得纪沉鱼下意识循声望过去。

    贺言舒居高临下地俯看着这个要死不活的人“下次再在路上横冲直撞,死的就是你。”

    纪沉鱼怔了一会儿“你不认识他。”

    “我还有画没和他一起画完。”上次回国之前,他还说要把贺言舒介绍给夏闻殊。

    贺言舒坐到纪沉鱼身边,用酒精棉球帮他处理伤口,淡淡道“见过一面。”

    “你去了隔壁那栋”纪沉鱼知道夏闻殊喜欢的姓傅的那个人把别墅买在他家隔壁,夏闻殊时常过去,这也是他能认识夏闻殊的原因。

    贺言舒点头,想起纪沉鱼看不见,解释道“去出诊过一次。”

    “你说,他死了,姓傅的会伤心吗”纪沉鱼的语气透着点悲凉。

    贺言舒没回答,只道“活着的人总要继续生活。”

    纪沉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片落寞。

    陈渭阳拨了视频通话过来,贺言舒看了眼纪沉鱼,走远几步接通“渭阳。”

    “言舒,在哪儿呢你脸怎么了”陈渭阳好几天没看到贺言舒的人,本来是打来关心,却发现他脸上有伤。

    贺言舒不在意地笑笑“我在纪家。脸上,是不小心划到了。”

    “怎么搞的,被什么划能划这么深都见血了。纪家怎么招待客人的,不行,我得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我消下毒就好。”

    “纪沉鱼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嘛,什么时候动手术”

    贺言舒望了眼沙发上的人,那人端坐着紧捏导盲棍,显然是在偷听,“他答应了,过几天去做术前检查。”

    “手术没问题吧”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不过nora帮忙找的医生,应该可靠。”

    “行,他动完手术你就走,听见了没”陈渭阳佯怒道。

    “听见了。”贺言舒微笑。

    陈渭阳说完,舍不得挂电话,闷闷地来了一句“我想你了,别让我等太久。”

    贺言舒对着手机轻声“我也很想你。”

    挂了视频,贺言舒回去处理自己脸上的伤,纪沉鱼开口道“你和陈渭阳感情真好。”

    贺言舒对着镜子,淡道“过奖。”

    “我是不是把你的脸弄伤了”纪沉鱼挪近一点,试图去摸贺言舒的脸。

    贺言舒反应过来,纪沉鱼看不见,应该是听到了陈渭阳的话,才意识到他刚刚那一下划伤了人。

    “没事。”反正纪沉鱼也不是故意的。

    “我让你受伤了,陈渭阳会不会很心疼。”纪沉鱼嘴唇发白,“如果是我,可能会把伤你的人打一顿。”

    贺言舒瞥了他一眼“不是每个人的情绪控制都像你一样糟糕。”

    半个小时后,贺言舒才发现自己高估了陈渭阳的情绪控制,他貌似正在外面和老友聚会,骑了辆摩托就赶了过来。

    章一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陈渭阳把头盔从头上摘下来拎到手上,露出一头张扬的黑发,像是寻仇来的。

    “让我进去。”陈渭阳一见他就莫名烦躁,不耐烦道。

    “你要找我boss的麻烦,我不能让你进去。”

    “到底是谁找谁的麻烦我的男朋友还在里面,倒是让他把人还我啊”陈渭阳的声音拔高,冲屋里喊道。

    章一吸了口气,维持平静“贺医生是自愿过来的。”

    “章一,你好忠心,你站在这里拦我,是纪沉鱼叫你这么做的”陈渭阳挑眉,半认真半挑衅。

    章一的声音低下去,眸子无光“我本来就只是纪先生的助理而已,做什么、不做什么,都不是自己说了算。”

    “我不想听你废话,你给我让开”陈渭阳正要推搡章一,门从里面打开了。

    纪沉鱼站在门口,漆黑的瞳眸看着陈渭阳的方向。

    陈渭阳一时间怔了神“你能看见”

    纪沉鱼淡淡勾唇,转身进去“多谢关心,还没完全瞎,对某个方位的光能感知而已。”

    “渭阳。”贺言舒从屋里出来,陈渭阳马上越过章一,跑过去看他,“言舒,你还好吧。”

    “其实你不用过来的。”贺言舒很无奈,却也只能任陈渭阳仔仔细细地查看着自己。

    两人亲密的行为,让纪沉鱼的心里很不舒服陈渭阳表现得就像和贺言舒是对被人从中拆撒的苦命鸳鸯似的,而他就是那个棒打鸳鸯的人。

    可明明他才是先遇到贺言舒的人,陈渭阳才是中途插足的。

    他坐回沙发上,装作屋子里没有这两个人。陈渭阳却来了劲,心疼地摸着贺言舒受伤的那半边脸,故意说给纪沉鱼听“不知道纪大公子多大的脾气,能让人脸上都挂了彩。这鬼地方多待几天,不知道会把人折磨成什么样。”

    “渭阳。”贺言舒神情严肃起来,扯陈渭阳的衣服,“别这样说。”

    “言舒,跟我回去吧,他明显不安好心。”

    “是啊,我不安好心。”纪沉鱼打断了他,警告道,“我脾气真的不太好,我也真的不介意把对言氏的手段再对你家公司使一次,你话说完了赶紧走。”

    陈渭阳咬牙切齿“纪沉鱼,你真是个疯子。”

    “对,反正我没几天好活了,我怕什么”纪沉鱼笑道,“你想看好贺言舒是你自己的事,能看住算你有本事。我没有道德,不为你们之间的感情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