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海终究还是被燕云戈说服。
的确, 莫说回程一路,就是从边城南下的这月余,都很难说他们真的做到悄无声息。如今长安对此并不知情, 可一旦闹出来, 就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是抱着侥幸心理, 终日生活在惶惶中, 还是干脆自己把一切摊开,兴许还能得个追击外族的名声
再有, 少将军还说了。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刺杀晋王的,拢共也就那六家。其他五个还在路上的王子, 以及长安城里的安王。无论哪边是幕后黑手,他把事情查清,都是大大的功劳。
这似乎完全不用选择。
魏海在晋王世子面前现身了。他与对方“实话实说”, 讲自己是察觉塞外仍有异动, 于是入关追查。
除此之外, 他还拿出自己手上的兵符。
晋王世子愣住,完全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但紧接着,他意识到严重性, 问“莫非突厥死灰复燃了”
魏海无法回答,只能含混道“当下还不知道呢。突厥毕竟已经被赶远了, 他们的可汗也被我们将军斩杀。如今兴许有余部流窜回来, 但也可能是其他部落。”
晋王世子听着, 倒是很认同, 冷静道“还是得将那些刺客捉住。”
魏海说“正是”一顿,“只是倘若这样,还要劳烦世子”
他压低嗓音,把方才一并想出来的计划说出口。
刺客是追着晋王子来的, 那他就是再好不过的诱饵。如今刺客不动,是因为他们这边儿的一群“镖师”人多势众,刺客见了,也得再估量一番。而魏海的提议,就是他们演一场戏,让晋王世子再回到“孤立无援”的状态。
听着他的话,晋王世子表情微微变换。倒是他的侍卫坐不住了,道“这不是让我们世子以身犯险吗”
魏海一顿,幽幽地看过去。
侍卫毫不退却的与他对视谁不知道只要好好把世子送到长安,就有泼天富贵在等着他们如今派人刺杀世子的幕后黑手,也只能满怀不甘地朝世子跪拜。怎么做才对己方更有利,他能算得出来
魏海见侍卫是这样态度,倒是不怒,而是微微笑一下,重新转向晋王世子,问“世子觉如何想”
晋王世子眼皮颤了一下,说“将军的考量并无不妥。此地距长安尚有些路程,倘若我们直接开始赶路,难免要出岔子。还是将此刻捉住,才好安心。”
魏海满意地笑了。倒是那侍卫,急切地唤了一声“世子”。晋王世子瞥过一眼,未有多言。
侍卫不说话了,魏海则去准备。
只是心情也不太妙。
在侍卫开口之后,他忽而意识到另一件事倘若龙椅上那位天子能长久活着,自己今日所作所为,自是功劳。可如果皇帝没了,上位的真是晋王,自己方才的言行,恐怕已经将人得罪 。
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他微微叹一声,到底依照原本的计划行事。
不多时,林中传来争吵响动。晋王世子、侍卫被一群“镖师”赶走,为首的那个“镖师”还粗声粗气说“如今这世道,什么人都能冒充王子了快走快走,爷爷我今日好心,不去报官”
远远山中,有人听着这些,寂静不动。
晋王世子和侍卫们一身狼狈,骂了几句,忽而听到不远处另一片林子里传出来的声响。他们宛若惊弓之鸟,立刻闭了嘴,匆匆离去。
有人跟上。
正是晌午时候,日头烈烈。
事情自有魏海带人去做。燕云戈此刻不便露面,只留在后方。
他方才谋划时还能忍耐,到此刻,随着时间推移,头脑愈发晕沉,连眼前事物都要看不清楚。
他知道自己情况很糟,背上的伤口长久得不到妥善治疗,一次次崩裂。在外时又多尘土,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污物已经沾到伤口上。方才不小心碰到一根树枝,紧随而来的就是一阵钻心疼痛。
可是他还不能倒下。
处理完魏海这边的事后,必须速速回长安。他莫名“生病”这么久,兴许已经有人察觉异状。
燕云戈默默想着这些,又过了不知多久,魏海身边的亲兵回来了,告诉他,他们已经顺利将人捉住。
燕云戈问出一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是突厥人吗”
亲兵回答“将军还在审呢。不过,我听他们讲话,仿佛与突厥不同。”
在边城待久了,上到将军,下到士兵,多少都能听懂几句外族语言。亲兵这么回答,燕云戈知晓来者十有八九真的不是突厥遗部。他略松一口气,起身道“我去看看。”
犯过一回险的晋王世子被请去其他地方“休息”,林中这一小片空地上唯有魏海挑选出的可信之人。再有,就是一队伤的伤、残得残的外族。
温度仿佛更高了,燕云戈听人讲话都觉得模糊。他默默听了一会儿魏海的问话,混着外族刺客们的惨叫声,分辨出,他们果真是被人雇来。
燕云戈瞥一眼魏海,魏海会意,问“雇你们的人是谁说”
刺客们只说不知。
魏海看起来没有郭牧父子那样粗野,却到底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他当即朝着说“不知”的此刻斩下一刀,几根指头滚落在草丛中,刺客们仍说不知晓。
燕云戈在旁边端详片刻,目光转向其中一人。
在魏海没说话的空当,他冷不丁问“你想说什么”
那人瑟缩一下,恐惧地往周边看了一眼。其他人怒视他,他却又把目光落在同伴们落下的手指上。
此人面颊抽动一下,快速叽里咕噜了一串儿。燕云戈和魏海都能听懂,这是一个过去被突厥奴役的部落的语言。过往,他们甚至曾经和他们合作,共同对抗突厥人。到如今,双方再次会面,却是在这种场合。
他说“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知道是中原的贵人但是,他送了我们很多”
燕云戈问“什么”
“盐,”刺客回答,“上好的盐雪白的、珍贵的盐。”
魏海听着这话,当即皱起眉头。至于燕云戈,他脑海中更是瞬时划过一道电光,想对了,正是这个
这几个月,闹得沸沸扬扬、始终未有结果的私盐案
对于边关来说,“盐”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从前大周兵微将寡,不敢与突厥正面冲突,便是靠逢年过节送上金银粮食来换取喘息。可就连这种时候,皇帝都会下令,坚决不能让突厥人从大周拿到盐铁。遑论往后,经历了一朝又一朝的休养生息,终于在上上一任皇帝、陆明煜的爷爷在位时,两边开战。那之后,边城一旦发现有人悄悄往草原运东西,往往直接以死罪论处。
到现在,突厥已无。可草原不是就此空当,仍有其他过去被突厥欺压、曾与大周联手出兵的部落在其中。对于他们,大周采取的是稍微松些的制度。不禁两边商人往来,对外族们用牛羊换取粮食、茶叶、丝绸的做法大加鼓励。但盐铁禁令仍在,故而私盐案一出,震惊朝野。
对了,陈修是怎么说的来着运盐的人交代,下货的人要求他们将盐运往赭城。郑恭却说,这一定是皇帝和文官们装模作样,要为难武将
电光石火的工夫,燕云戈想到许多。
可再往下的一切,仍像迷雾,难以捉摸。
在燕云戈思索的时候,那唯一开口的刺客往周围看了一眼,身体朝着魏海的方向挪了挪,又要讲话,说“大人还有一事。我们虽然不知道那个人身份,但这次出来啊”
他话说到一半,原先因伤不动的几个刺客倏忽扑了上来。
他们的手脚已经被束缚,这会儿竟是生生用牙咬在叛徒脸上、身上。
等到魏海的亲兵将他们拨开,开口刺客脸上一片鲜血淋漓,身体不断抽搐,喉咙发出“嗬嗬”声响,俨然再也无法开口。
魏海又惊又怒,劈头又斩了一个刺客。余下的人正要咬舌,又被亲兵们按住、卸去下巴。
情况一片混乱,魏海脑子里满是“他刚刚究竟要说什么少将军,您看”
“他是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燕云戈说,“所以他们能放任他开口,说起盐的事。”
魏海闭嘴了。
燕云戈说“但他有知道那个人身份的办法,”停一停,阴冷的目光落在余下几个被卸掉下巴、这会儿像是蠕虫一样在地上颤抖的此刻身上,“他们也知道。所以,他们要灭口。”
魏海听到这里,瞳仁微微缩小,“那我们”
“有什么办法”燕云戈自言自语,“信物接头人暗号魏海,搜他们身。”
魏海领命去了。不多时,倒真的找出一些可以当“信物”的东西。铁牌、银刀燕云戈蹲下身,手指一一从上面掠过,偶尔拿起一样。他的余光一直留意着那些刺客的神色,心想不,不是这些。
那还会是什么
他想了半晌。脑子像是成了豆腐,每一点转动都无比艰涩。他干脆说出口,自言自语“要拿到信物还不够,多半得要去特定的地方,可他们又如何识得长安城”
一顿。
“他们不认识长安城的路,可有人认得。”
一切倏忽变得清晰。
“他们进关日久,哪怕日日宿在野外,吃喝仍是问题。得有一个知晓关内状况,有汉人面孔的人,给他们引路。”
魏海听到这里,脱口而出“可我们刚才看了,没有这样的人啊”
话音落下,燕云戈侧头看他,目光沉沉“人已经跑了,去向他的主子报信了方才去捉这些人,你已经露了脸。一旦被陛下知晓你在此处备马,快我要比那人更早回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和朋友聊大纲的时候,嘚吧嘚吧到这里,朋友等等,这个搞事情的xx是谁
江默默翻出前面聊天记录里xx出场的部分截图发送
朋友哦哦
真是没存在感的一个人呢: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