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斯白将人揽着腰抱起来, 他推开了琴房的门。
窗户透进光来,一缕一缕,像平行的光的路线, 轻尘在光中跳舞。
秦黛哭得累了,倦倦地抱着谢斯白的脖子,不肯撒手。
谢斯白有点享受秦黛此刻的粘人,他抱着她, 坐在钢琴凳前。
琴盖上有层薄薄的灰尘,他没太管,揭开。
琴键被岁月氧化得泛了黄, 一股淡淡的木质气息拢来。
秦黛侧身坐在他怀里, 眼尾薄红一片, 哭得太厉害,此时脑袋昏昏地疼。
她的脸颊偎在谢斯白颈间,音色涩哑“你要弹吗”
谢斯白抬一下左手, 按下一串和弦。
“它已经老得音都不准了。”谢斯白一顿, “要听吗”
秦黛诚实地点头, 她很想。
便又加一个字“想。”
谢斯白揽一下她的腰, 掌心使力,想将人放到钢琴凳上。
秦黛不放手“不能抱着我弹吗”
“秦黛。”谢斯白眼尾流出丝笑, “你是在撒娇吗”
事实上, 秦黛的音调没一点广义上所定义的撒娇意味,只是听在谢斯白耳中, 有些新鲜。
何况, 他觉得,秦黛就是在撒娇。
别人听不出来,但他无比确信。
秦黛抿着唇角不回答, 一双眼睛,却一直一直看着他。
谢斯白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确实是栽得比较彻底。
吻了吻她眼尾,低声说“调完音给你弹。”
秦黛惊讶的是,谢斯白是真的会给钢琴调音。
他去教室前面唯一的那张桌子前,蹲下去不知道在桌兜里找什么,摸了摸,还真叫他找到个灭音器和调音锤。
他的动作很熟练,似乎比谁都清楚这台琴哪里毛病最多,按下琴键听个一两次,便找准了病灶。
秦黛凝神看着他,想起在大礼堂听见的音乐老师的话。
“谢斯白。”
谢斯白抽空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秦黛轻声问道“你怎么学的琴”
谢斯白在拧调音锤,神情是专注的,听见她的话,边转动调音锤,说“春山巷的北边,临街的一个路口,有家琴店。我小时候有次放学,路过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在弹。从那天后,每天放学下课,我都去店门口蹲守,假装路过七八十次,装成客人进去过七八次。”
这些过往,已经有些模糊。
谢斯白简言概括“那家店老板是位老奶奶,退休前是音乐学院教钢琴的老师,人很好,她教我学了几年。”
秦黛明白,他一定隐去了其中很多情节。
她也没有再问,等他调完音,重新坐回来时,握住了他的右手。
靠在他肩上,下巴略一抬,柔软的唇瓣触到了他黑色的短发。
谢斯白微微回头。
窗外有场灿烂的日落。
他们接了个吻。
谢斯白开始弹琴前,几分玩笑的语气“给你展示七指钢琴。”
他抬手按下第一串音符时,秦黛便听出来。
是那首,她十五岁那年,参加比赛时用的伴奏。
梁祝。
独一无二的版本。
泛黄的琴键,老旧的椴木,窗外的日落,琴凳上的人。
光线透亮,明媚的日落,几乎让秦黛恍惚地以为,这并不是个十月底的秋日。
是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一上一下的两间教室。
那些心照不宣的纸条。
她当是一次不闻姓名的合作,却在隔了这么多年,才知道,分明是有人心甘情愿为她做无名的伴奏者。
她没有打断谢斯白的弹奏。
却起身,脱掉了鞋子。
曾经错过的相见,在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隔了八年的一段舞,竟然很清晰。
每一个抬腕掖步,云肩转腰,都历历在目。
这支曲子,谢斯白弹奏过那么多遍,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她跳。
最后一个琴音沉寂时,他起身,大步朝教室中央的人走去。
他扣着她的腰,将人压向自己。
秦黛在同时,踮了下脚尖。
他们长久地接吻。
仿佛要将错过多年的,全部补回来。
谢斯白这个吻,格外强势。每一下,都咬得很重。
可秦黛今天似乎有些纵容,她喷洒在身上和衣服上的酒,仿佛渗透进了身体的每一寸细胞,她应该是真的醉了,疼也是沉溺的。
谢斯白理智尚存,日落在天边彻底消失时,终于放过她。
白皙的脖颈上,红痕斑驳,谢斯白低下头去,在自己创造的红痕上,落了一吻。
秦黛身体是软的,心同样是软的。
唇擦过谢斯白喉结时,被他掐着腰拉开几公分远。
眼是潮湿的,秦黛仰头看他,谢斯白捂住她的眼睛。
“别乱亲。”
他声音低哑。
在教室里做这种事情,耻感已经够刺激了,生怕下一秒教导主任王母娘娘似的出现,拆散下凡偷偷谈恋爱的神女,和她的情郎。
虽然刚才,他们也就是接了个尺度稍微大了点的吻。
不让亲,秦黛就伸手摸了摸。
她任由他捂着眼睛,声音低得如同轻喃“你不想吗”
谢斯白“”
他低眉盯着她。
看不见她的眼睛了,谢斯白本该放心,一开口,他的视线不自主却又被翕动的红唇吸引。
有些肿了,透着一点莹润的水光,比平常颜色更加嫣红。
谢斯白低叹一声“你不要勾引我。”
秦黛无辜“我没有。”
谢斯白松开手,脱掉穿在短袖外的衬衫,裹在秦黛身上。
秦黛穿好,她很喜欢他的衬衫。
她猜谢斯白应该是因为地点的问题,但她也没有想要在这儿的意思。
于是小声加一句“我们去酒店。”
谢斯白“”
他有点怀疑,喷在身上的酒,真能让人醉。
抬腕看表,才六点不到。
秦黛指尖从袖子里探出来,摸他眼尾那颗痣。
下一秒,谢斯白捏住她指尖,一松,改去揽腰。
秦黛乖乖跟着走,下到二楼,想起件事。
“高中那时,你后来为什么没有回我的纸条。”
谢斯白道“你哪句我没回”
秦黛说“我上楼,在琴房门口撞到你那次,你说你没有见过里面弹琴的人。”
她说完,又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跟我说没有”
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
谢斯白敛眉,这件事还没跟自己和解,转移话题“那天你给我留纸条了”
“嗯。”
“我没收到。”
秦黛皱一下眉,但纸条交流本来就是个不太靠谱的方式,万一被谁先拿走,或者打扫卫生的阿姨当垃圾丢掉,都不会传到想送的人手里。
过了这么多年。
很难再回溯了。
秦黛暂时放下这个心结,只问“我们去哪儿”
谢斯白表情正经,说出话不太正经“你不是要睡我”
秦黛“”
她沉默一秒,在谢斯白好整以暇的目光中,点头。
“那我们走快点。”
“”
下楼,出校门,要去开车时,碰到以前的一大帮同学。
看样子是要去聚餐。
分不清是贾子京还是郭裕薛琳琳谁先发现他们。
远远就喊人。
秦黛和谢斯白闻声同时回头。
秦黛的眼睛还是红的,谢斯白将她扣进怀里,一句都没寒暄,摆了次手,带着秦黛上了车。
留下那一群人,在原地傻站着看了很久。
贾子京打开微信,发去一条语音。
“你他妈真牛逼啊。”
很牛逼的谢斯白,方向盘一转,从七中旁的一条路,将车开去了春山巷。
车一停,秦黛不动。
“我们要在这儿”她犹犹豫豫地问。
谢斯白胳膊搭在车窗上,闻言,眼里的笑加重。
他拔钥匙下车,绕来副驾,开了车门,才说“先等等,带你去个地方。”
春山巷口的那棵老榕树仍鲜绿茂密,他牵着秦黛,穿过一条条狭窄逼仄的巷路,经过许多棵老榕树,晚宴即将褪尽前,在处白墙灰瓦的院子前停下脚步。
门口立了块木牌子,黑墨随意书就的三个字,归去来。
推开两道门,才进入一个四方的庭院,白色的院墙,青石板上落了青苔,先闻见一股四溢的桂花香气,秦黛才看见靠墙栽种的两株桂花,桂花的对面,是一棵石榴,果子已经红了,枝头几乎被占满。
是个很有江南气息的庭院。
门口那块招牌破得厉害,进了里面,才发现别有洞天。
谢斯白说“记不记得,三月里来这儿,我们找过的那家私人博物馆。”
那天他们找了一圈,谢斯白是知道原本位置的,没有找到,并不是为拖延和她相处的时间。
因为这家私人博物馆迁址了。
他前几天到津南,又来了一趟春山巷,才偶然重遇。
檐下的正屋,是用来陈列老板私人珍藏的展示厅,却不是古董瓷器。
需要拧法条的绿色铁皮青蛙,小火车,打开有99乘法表的文具盒,消失了多年公用电话亭,印着双喜字的火柴盒,绝版限量变形金刚,麦当劳套餐里的古早小玩具,周杰伦2000年发行的第一张专辑jay
这更像是,一台时光机。
他们穿过那些陈列的过去,进了后院,后门边的一个小房子前,有个橱窗,立了个牌子。
有工作人员坐在里面。
谢斯白在橱窗前拿了张卡片,写下日期和姓名。
2013年6月12日,离野。
工作人员接过去,似乎去了一间存储物品的房间,约半小时,才重新走出来。
递给谢斯白一个信封。
信封纸牛皮纸的,盖了归去来特质的时光邮戳,寄件人写着离野。
行云流水的几个字。
是他多年前,还能用右手握笔时,写下的。
收件人那一栏,却是空白的。
谢斯白递给秦黛前,借了笔,他落笔不算快,明明是同一个人,字迹却不同了。
填上空白,他将信封递给秦黛。
秦黛在谢斯白左手拿起笔,落下第一道短横线时,便丧失了思考力。
她紧紧握着那封信,直到上车,直到回到酒店,都没能鼓起勇气打开。
“不想看吗”谢斯白问她。
秦黛摇头,不是不想。
她声音像风中的叶片,颤巍巍,摇摇欲坠。
“是什么”
谢斯白作势要替她打开。
秦黛立刻抢过去。
她要亲手打开。
触及封口处的蜡印,她小心地打开封锁了八年的信件。
里面装着几张便签纸。
在不见光日的地方,封存到现在,时间流逝的痕迹似乎看不见了。
宛如昨日。
秦黛一张张拿出来,一张张看过去。
第一天。
谢谢。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不可以。
第二天。
好吧。
昨天谢谢你哦
你明天还来吗
来。
第三天。
今天请你吃糖,橙子味的。
第四天。
今天是大白兔。
第五天。
草莓的,我觉得你会喜欢。
第六天。
喜不喜欢呀
喜欢。
第七天。
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名字
名字不好听。
第八天。
噢。
那我告诉你我的,我是高二2班的秦黛。
一共八天。
八天的“信件”。
谢斯白将这些东西存入归去来,是在他离开津南的那个夏天。
八年过去。
现在,终于重见天日。
秦黛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又是那种安静的哭法。
她今天已经流了太多眼泪,谢斯白轻叹一声,弯腰将人揽入怀中。
“给你看可不是要看你哭的。”
秦黛把眼泪蹭到他颈间的皮肤,蹭到他耳朵上。
“少了一张。”她涩着嗓子,“你还有一张没有收到。”
她崩溃般眼泪淌个不停“一定是被阿姨打扫卫生当垃圾拿走了。”
秦黛咬谢斯白耳朵,真咬的那种,牙印都出来了。
“你怎么这么讨厌,为什么不告诉我名字”秦黛骂他,“为什么,谢斯白,你才是笨蛋。”
谢斯白应声,却在笑,一下下吻她。
他承认,他也是。
“那张写了什么”
他抱着人放在柔软的沙发上,俯身低头吻她,吻过那一滴滴眼泪,辗转着向下。
等不到答案,便伸左手探进去,几分凉意,叫她声音发了颤,啜泣变了调,催促“写了什么”
秦黛搭在他肩上的指尖由粉变白。
哭声渐渐消了。
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两张便签纸。
轻如蝉翼。
她却渐渐握不住了。
松开,飘落在地毯上。
谢斯白最知道她哪里一碰,会红了耳尖,会抱着他脖子,整个人都往他怀里贴。
他今天,的确有些故意地磨着她。
秦黛讨饶“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
是上楼,撞见谢斯白脸上有伤的那天。
谢斯白在她锁骨,留下了一片玫瑰花瓣。
他微抬起身,沙发边沿,扔着一条领带,他捻过来。
皮带金属扣落地的声音。
随后是塑料包装纸被撕开的动静。
秦黛生理反应地翻了个身,膝盖往前爬了不到五厘米,腰被掐住。
“跑什么。”
谢斯白嗓子里仿佛含了一颗薄荷糖。
“我今天很开心。”他回了一句。
那根领带落到秦黛手腕上,缠了两圈。
谢斯白低头吻她通红的眼尾。
他又松了手,丝质的领带,被冲撞的动作弄得掉到了地毯上。
“想把你绑起来,”谢斯白声音变得轻了很多很多,宛如自语,“可我又怕弄疼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聪明的小孩已经发现
下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