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钰醒后,果儿立刻精神奕奕地伺候她起身、梳洗。
同样精神奕奕的邵南烟叽叽喳喳地对她转述着她昨晚醉酒后的种种“壮举”。
容华则坐在卧房里,神情凝重地看着她。
这阵仗
容钰只觉得头大
有了邵南烟的“提醒”,她清楚地想起了昨晚的情形
贪杯误事
她竟把邵北城当成了侍酒奴,还动手轻薄了他
梳洗完毕后,果儿端了碗白粥进屋,挤眉弄眼地递给她“小姐,这是邵将军今早亲自给您熬的”
容钰
她想解开与邵北城的误会,但这误会却更深了
或许是上辈子她的姻缘过于不幸,老天爷便有意弥补她,这才重生半年,便招了两朵大桃花
她对邵北城,是愧疚
对端王,则是亏欠
端王那朵,无论是天命凤星,还是前尘旧缘,她都只能埋在心底。
容滢、简芳萋
这回,她不想再把一生耗费在和别的女人争名分、争宠爱、争子嗣上
难办的是邵北城这朵
邵北城知晓昭怀公主对他的心意,却对她动了心
或许,批语里的“如玉佳眷”,确实是她。
所以,高僧才会对她说,“若她愿他安然无恙,他便会安然无恙”
容钰边想着这些,边心不在焉地喝着粥。
她放下碗后,才发觉邵南烟和果儿不知何时都已退了出去,屋里只有容华陪着她。
容钰看了看容华,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垂下眼眸。
过了一会儿,容华才开口道“是我疏忽了你的心思”
“钰姐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连容华也误会了
容钰尚未下定决心,故而仍垂首不语。
容华继续道“北城身份尊贵、英武不凡、年少有为,自是极好的”
“再者,邵家嫡系的男子不纳妾,如今许多高门大户的公子自幼便被丫鬟、婆子们绕着长大,尚未成亲,屋子里大多已有开了脸的丫鬟”
“那些寒门进士,虽没有通房,发达后却喜狎妓、纳妾,后宅照样腌”
容钰看向容华。
容华面色微肃“我说的这些,你大概也都能想到”
“我嫁给西泽前,也是这样想的”
容华苦笑道“但,如今我过得如何,你再清楚不过”
“世事皆有两面”
“这些年,邵家出了多少忠烈,后宅就有多少寡妇”
容华眼眶渐红“我来西北前,以为哪怕是西泽的断手、残腿,我也定能辨出,把他带回去”
“河边的场景你也见过的”
“那么多残尸,天气越来越暖,许多尸身开始腐化生蛆,还有乌鸦啄食”
“我找不出西泽的遗骨,没办法把他带回去”
容钰站起身走到容华身边,轻声道“大姐姐,不要自责,你已经尽力了”
“二公子的英魂在天上看着,也会感激你”
容华抹了抹泪,道“不说这个了”
“我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蹙眉看向容钰“可我不想你也这样过一辈子”
“夫君、儿孙,俱都难得善终”
“宣宁郡主身份尊贵,若她将来苛待你,老太太年纪大了,我被关氏压着,南烟也会出嫁”
“钰姐儿,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若这样想,你是否觉得,哪怕与满院的妾室斗,管教满屋的庶子、庶女,也比嫁给武将,冷冷清清地守着牌位过一辈子强”
容钰听得心中酸楚。
姻缘一事,自古难得圆满
例如容华,明丽佳人,上辈子嫁给穆临渊是生死两难,这回嫁给邵西泽则是孤寂一生
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大概比神仙更稀罕
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与未来的天子产生了羁绊,嫁给谁都不妥当
李乾是三皇子、端王的时候,自然低调藏锋,不露喜好
可待他做了皇帝后呢
待到那个时候,整个大周都是他的,所有人都要揣测他的心意
他何必再委屈自己
所以,那个时候他若仍对她有意,轻易便能得到她
而她所嫁的夫婿,便注定是个倒霉的短命鬼
若她为了不祸害别人,不嫁人
那么,更是趁了端王的心待大局已定后,他直接纳了她便可
容钰心里一惊这或许,的确是端王对她的心思
上辈子,她追逐六皇子时,端王因马监军诬告而身陷囹圄
容衡计划把她送去尼姑庵思过时,恰是端王出狱后
再之后,峰回路转,六皇子竟答应娶她为正妃
从端王问她的那句,“我六弟就那样好”来看,六皇子娶她,并非是端王的意思
容钰越想越觉得心惊。
难道,端王的意思竟是,让她在尼姑庵里等他
等他大局在握,等他接她出去
若端王对她有那样深的执念
她只觉惶恐。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那么天子所爱呢
看贵妃就知道了
天下没有哪个女子不眼热那样的圣恩殊荣。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四季不败的花。
从前被捧得多高,摔下来的时候就会多疼
那样的圣恩殊荣,她不敢要。
也不愿要。
她要避着端王,便不能嫁人,也不能不嫁人
容钰看向容华。
除非,嫁个死人
若她是邵北城的遗孀
那么,端王要做明君,就不能对她无礼
这晚,容钰独自在将军府后院望了许久的天。
桐城是个清苦的边陲小城,白日里风沙弥漫,冷厉的西北风吹过,就像割面的小刀子
汉人喜欢车水马龙的繁华城池,喜欢和风细雨的秀美江南,用“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样的诗句写大漠的荒瘠
这些日子呆下来,她也说不出这些浩瀚黄沙、长河落日、高远星空有什么意思。
但她看着这些景象时,总觉得平静、舒坦。
比在泰宁侯府、宁王府、皇城禁宫里都更平静。
她不稀罕那些富丽堂皇的摆设,不耐烦与那些人虚与委蛇。
桐城这小地方的风景,她倒是可以一直看下去。
她等了许久,才等到邵北城回府。
他看到她,白皙的脸又红了,却强作镇定地问她“你酒醒了可有哪里不适若不适,我便请临渊来给你看诊”
容钰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他回府前或许在巡逻,或许在演武,此时衣衫上粘着尘土,额头上还有汗珠
再世重逢,她已是内心枯槁的妇人,他却依旧是从前的少年。
她心底的少年
能做他的“如玉佳眷”,是她的荣幸
容钰迎上邵北城,掏出手帕,踮起脚尖给他擦了擦汗。
邵北城身子微僵。
容钰仰面看向他,问道“北城,如果我曾经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你能谅解我吗”
不好的事情
邵北城温声道“你小小年纪,心思深沉,我对你也曾有过偏见”
“你还只是个孩子,那些不好的事情,自然不能责怪你一人”
“从前如何都已过去了,今后你不要伤害无辜的人便是”
邵北城眼眸明亮“若你再遇到为难的事情”
“若你不慎闯了祸”
“不要怕,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