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马场。
十架箭靶成排摆放,容钰身着樱草色修身武服,背着牛皮箭袋,手持紫杉木弓,站在第一架箭靶前。
观箭亭里或坐或站着数位华服公子、小姐以及近身伺候的小厮、丫鬟。
马场四周还围了一圈禁宫佩刀侍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容钰身上。
容钰平定心绪后,瞄准靶心,挽弓搭箭,射出第一箭。
那根牵动着全场目光的羽箭
脱了靶。
众人
饶是内心强大如容钰,也没好意思去看众人的反应。
上场就脱靶
若是平日练习倒也罢了
可今日有这么多人看着
今日,容钰和邵南烟换好武服不久,马场又来了一大群人。
既有英王、端王、六皇子、昭怀公主、马世子、容滢、马若兰等容钰熟悉的人,还有位容钰不熟悉的忠毅侯府姜世子。
英王、马世子和端王一起出现,很好理解。
皇帝派赴东南查祁骁案的特使已回京,靖海侯位高权重,且是皇帝的亲舅舅,若主审之人威信不足,即便事实再清楚、证据再确凿,恐怕也审不出什么结果。
皇帝思来想去,定了端王监审。
所以,英王和马家此时定然挖空心思想笼络端王
似今日这般,大概是英王打着骑马、射箭的由头,邀端王出游,并邀了其余众人作陪。
至于他们为何会来这处马场
京郊最好的马场西郊游苑是天家的。
进西郊游苑须经内务府奏请皇帝准许。
英王没有选西郊游苑,大概是非常时候,不愿惊动皇帝。
马家的私家马场也赫赫有名。
祁骁案尚未开审,端王身为监审者,不去马家马场大概为了避嫌。
基于以上两个方面的思量,最后,这些尊神们便挤到这小破庙来了
直到昭怀公主提出比试射箭后,容钰才明白,他们之所以会来这处马场,还有一个思量昭怀公主有意找她的麻烦
她想,若是她不愿比试,公主不知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折腾她
于是,她和邵南烟商量后,应下了比试。
容钰、邵南烟、果儿为一队。
昭怀公主、容滢、马若兰为一队。
英王、端王等人都出了彩头。
眼下其余五人均已射毕,只等容钰射毕后便能揭晓赛果。
至于前头五人的成绩
容滢的表现既在容钰的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十箭全中红心。
容钰原本并不知道容滢的箭术如此出众。
但,容滢的求学态度本就是学贵精专。
对方三人,除容滢外,昭怀公主和马若兰的箭术皆很普通。
她们两人的二十只箭,合计中红心九箭,外环十箭,脱靶一箭。
至于己方
邵南烟十箭全中红心。
果儿九箭正中红心,一箭外环。
也就是说,只要容钰不脱靶,她们就赢了
这要求实在不算高
可是,偏偏容钰第一箭就脱靶了
昭怀公主和马若兰相对大笑。
邵南烟和果儿虽然有些沮丧,却还是一齐走到容钰身边,鼓励她不要紧张、不必在意输赢。
容钰对上她们关切的目光,不禁有些心虚。
学了约半年骑射,虽然她的箭术不算上佳,但要做到不脱靶还是有把握的。
这第一箭,她是有意射偏的。
她无心和昭怀公主争锋,便想着索性让对方赢,少生事端。
如果这仅仅是她和昭怀公主两人的比试,她怎么让都没有问题
但,这并不是单人比试,而是团队比试。
若她敷衍了事,便是抹杀了邵南烟和果儿的努力
容钰调整心态,接下来八箭都射得很认真。
她最大的问题是准头不好。
但,平日里随意射十箭,往往总有几箭歪打正着、正中红心。
可今日或许是胜负心过重,尽管她很认真,八箭却都落在外环。
只剩最后一箭了
她心里不禁有些懊悔早知如此,第一箭就不该故意脱靶
容钰这样想着,反手从箭袋里拿最后一支箭,不经意间对上容滢的目光。
容滢今天穿着身银线锁边纯白武服,长发束起,简单利落、不掩绝色。
容滢平静淡然地看着容钰。
对视的那一瞬,容钰忽然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
幼时,她羡慕容滢,卯足了劲与容滢争锋,却从不曾得到父亲、夫子的夸奖,反而沦为京都城里最大的笑柄
嫁人后,世人轻视她,宁王厌恶她,从不踏足她住的东院,她不得不用下作手段求子,而容滢和端王琴瑟和鸣、鹣鲽情深,育有聪慧过人的长子,还有一对龙凤胎
那些狼狈不堪的记忆里,容滢也总是像现在这样看着她。
平静淡然。
容钰心里不禁有些沮丧她活了两辈子,付出了很多努力,可她还是远不及容滢
尽管她自认为长进了很多,可在容滢眼里,她依然不值一提、不堪一击。
上天是多么地偏爱新凤凰
容钰叹了口气,拔出最后一只羽箭。
这时,突然有人唤她“三小姐”
容钰抬头看去。
她诧异地睁圆了眼睛。
挺拔的黑衣少年笑着朝她走来
他长高了些,也瘦了,看她的眼神也更为热烈
容钰怔怔地看着邵北城。
她诧异于他恰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也诧异于她此时的情绪。
她今天表现得这样差劲
若她此时觉得惭愧、尴尬
都很正常。
可她既不惭愧,也不尴尬,而是觉得委屈。
委屈
有人宠着的娇小姐,才有资格委屈。
那些年,她在宁王府憋屈度日的时候,母亲、大姐姐、弟弟俱都处境艰难。
没有人能护着她。
所以,她没有资格委屈,只能告诉自己自作自受。
这时,昭怀公主气恼地喊道“你不能帮她”
邵北城依然笑着走近容钰,接过她手里的弓,边拉开试了试,边问“是不是你的力气太小,拉不开这具弓”
她的力气太小,拉不开弓
容钰突然明白了此时的委屈从何而来。
她幼时,正是一个动不动就委屈、闹脾气的娇小姐。
此时她的内在虽然已变了,身子却仍是幼时。
大概是因为这样
今日射箭发挥不好、丢了人,便下意识地觉得委屈。
容钰边想着,边随口回邵北城道“我拉得动弓”
“步法、姿势也都是对的”
她心里的委屈更甚“但是,就是射不准”
邵北城也意外地看向容钰。
她素来稳重,除了醉酒失态那回,这还是他第一回听见她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有着急,也有恼怒,是小姑娘甜糯的委屈。
不过是几只箭没有射好,多大的事,有这么委屈么
真是个娇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