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番外一 偿债(一)
    他站在轮回之境前。

    哭声震天,九州服素,他沿着时光之河流溯至此,记忆越来越模糊。

    他不知道,那些哭声和他有什么关系。

    镜中有个声音对他说“前世债、今生偿,便是你也绕不开这轮回。”

    偿债

    镜中现出很多双眼睛。

    那么多,死不瞑目、在这里等着他的魂灵啊

    他觉得,自己活着的时候大概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镜中的眼睛大多浑浊狠厉,看着也并不良善。

    他问心无愧。

    唯独,角落里有个男童眼神清亮而哀戚。

    他不敢对视。

    久远而模糊的记忆里,他似乎曾经坐在公堂上,对底下的人说“亏欠于人,总是要还的。”

    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他猜想自己是否曾是一位断刑决狱的官吏,甫有此念,又下意识地觉得不对。

    不过,不管他活着的时候是做什么的

    眼下,轮到他偿债了。

    镜中的声音叹息了一声,问他“这一世,你有什么期许吗”

    期许

    他认真地想了想。

    想起一个人。

    他记不清她的容貌,却知道,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他只是一缕亡魂,想到她的时候,心却仿佛依旧在痛。

    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却记得,自己很喜欢她。

    而她

    看不见他的心意。

    所以,这一世的期许是

    少一些七情六欲罢。

    他不想再这么难堪了。

    成了亡灵、忘了自己,心还在为一个不在意他的人痛。

    他不会再喜欢她了。

    不会再那样喜欢任何人了。

    昭帝的国丧结束后,容钰没来由地大病了一场,等她好转了一些,才听到南边的行商家眷带来的消息孙容氏,也就是她的四妹妹容莲,有孕了。

    准确地说,在她听闻这消息的时候,容莲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是位小少爷。

    到底是姐妹,容钰就备了份礼。

    领了千里迢迢送贺礼差事的韦管事临行前周到地多问了一句“娘娘,老奴听闻,孙府还有几位庶出的少爷、小姐依您看”

    容钰知道韦管事的意思。

    孙家一介商贾,区区几位庶出的少爷小姐自然不值得她费心备礼,不过,那几位少爷小姐,主要是那几位小姐,有些特殊。

    孙府有三位庶出的小姐,都是一位宝姨娘所生。

    宝姨娘正是打小在容钰身边服侍,后来跟了容莲的宝镜。

    韦管事虽是容府陪嫁来的老人,却不清楚后宅的小姐们从前是如何相处的。为着这趟差事,他特意提前探听了孙家的情形,得知了孙老爷后宅有个颇得宠的宝姨娘、而那宝姨娘又和镇北王妃有一段渊源,这才多了一回舌。

    容钰无意理会宝镜,吩咐韦管事道“你此去把礼送到便是,其余的不必理会。”

    陪嫁的丫鬟生了三个庶女,正房太太才生出头胎嫡子,孙家的后宅想来并不太平

    不过,那些和她都没有关系。

    韦管事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风尘仆仆地,韦管事到湖州时恰遇上孙府小少爷的百日宴。

    韦管事就向孙太太问了安,又真心实意地称赞了小少爷几句,把贺礼交给了孙太太身边的嬷嬷后便退了下去,安静地坐在孙府宴客的园子的角落里。

    偶有见他面生、主动攀谈的宾客,韦管事就不卑不亢地答,他的主家是孙太太娘家的亲戚,他此行是来代主家送贺仪的。

    是“娘家的亲戚”,而不是“娘家的来客”。

    与孙家往来的人家大多知晓孙太太娘家的情形,也隐约知晓孙太太下嫁孙家另有隐情、孙太太和娘家的关系并不亲厚,因此众人听了韦管事的话,都只当他的主家是孙太太某位无足轻重的远亲,而不会想到泰宁侯府,更不会想到镇北王府。

    韦管事由着众人误解,一句话都没有解释。

    王嬷嬷郑重地捧着礼盒,低声问孙太太过会儿是否要择机当众出示这份礼。

    毕竟,孙家只是一介商贾,如今孙老爷又半死不活的,孙太太若能借到镇北王府的势,接下来会好过很多。

    孙太太望了眼正低头喝茶的费管事,对王嬷嬷摇了摇头。

    镇北王妃早已不是昔年那个娇纵蠢笨的容三小姐,能任由她摆弄

    而她,也早已不是昔年那个满腔不甘的侯府庶女,不是过去那个忍气吞声的孙太太

    在泰宁侯府的时候,生母不受宠,她很小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看人的脸色,说讨好人的话。

    只有那样,父亲才会多看她几眼,容钰才会送她衣裙首饰。

    那个时候,她常常想,终有一天她会把自己的尊严和脸面捡回来,让侯府的人都跪在她脚下。

    结果,她倾慕宁王,打听到宁王礼佛特意赶去那佛寺,却被宁王药晕、和一个泼皮捆做了一堆

    她羞愤欲死,父亲却不许她死,收了聘礼把她卖给孙家。

    坐船南下的时候,她晕船,一路上吐得天昏地暗。

    吐成那样,也忘不了那泼皮的脸。

    她那个时候是真的不想活了,无数次想跳河。

    是宝镜拦着她,开解她说,孙少爷如何对她一见倾心,如何地喜欢她,劝她到了湖州就好了

    到了湖州,她才晓得孙少爷倾心的是宝镜。

    呵

    她打小就很喜欢漂亮的衣裙首饰,辑里湖丝是天下最好的丝绸,孙家有绸缎庄也有成衣铺子,她却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她不留恋这世间,只是不甘,凭什么,她死了,姓孙的和宝镜却能好好活着、生儿育女呢

    姓孙的嫌弃她不清白,她就贤惠大度,给姓孙的一房一房地纳妾

    结果,宝镜生不出儿子,有个不起眼的小妾倒是生了个儿子。

    她冷眼旁观,觉得活着还是有点意思的。

    她打算好好活着了,姓孙的偏又来招惹她。

    不是嫌弃她不清白吗

    那天夜里,她把自己泡在冷水里一遍遍地洗着,却怎么也洗不干净。

    就那么一次,她有了身孕。

    她养胎的时候,宝镜嫉妒成狂,夜夜缠着姓孙的,姓孙的毕竟不年轻了,药用得有些猛,在她生产的那夜,姓孙的在宝镜房里出了事,现在口不能言、体不能动的,只剩一口气吊着。

    孙太太待着客,笑得心满意足。

    园林屋舍,万贯家财,精美丝绸

    都是她的了。

    来客逗着孩子,孙太太也就看向乳母抱着的小少爷,婴童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板着小脸不哭也不笑。

    乳母就问她“太太,您要亲自抱抱小少爷吗您抱着,小少爷或许就会笑了”

    孙太太没有应,只是交待道“今日人多,你仔细些。”

    她抱,孩子也不会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