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变成料峭崎岖的蜀道,卫小迟心里发慌，脚步蹒跚，像只关节僵硬的木偶。

    要不是同行的姜湛及时拉住他,卫小迟险些一脚踩到小区施工地带。

    看着魂不守舍的卫小迟,姜湛英挺的眉毛拧起，拉着他的手臂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卫小迟怕前面的方媛看见，想也不想赶忙拍开姜湛的手。

    啪地一声，在单元门洞清晰响起，要不是卫子墨过于吵闹肯定会引来方媛的目光。

    意识自己反应太过,卫小迟不安地看向姜湛。

    aha面容紧绷沉寂，仿佛火山爆发前的平静。

    卫小迟慌忙垂下脑袋。

    离家越近他越慌,具体怕什么卫小迟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从来没带同学回过家,不清楚卫东建他们看见姜湛会有什么反应。

    而且他也不想姜湛知道他家复杂的情况,卫小迟觉得很难堪。

    真的很难堪。

    卫小迟住的小区没有物业，也没有保安跟卫生管理,内部设备老旧,公共区堆着许多杂物。

    楼梯很脏,光线暗淡，墙皮大片大片脱落，角落生着蜘蛛网跟青绿色的霉斑。

    姜湛没来过这种地方，边跟着卫小迟上楼，边四处打量。

    卫小迟家在五楼，房门正冲楼梯口。

    方媛打开防盗门，两个孩子欢呼一声朝房间跑去。

    “不许看平板，先把作业写了。”方媛将包挂到酒柜旁的衣架上，冲俩淘气包喊道,“听见没，别让我打你们屁股。”

    卫小迟僵在门口，直到身后的姜湛轻轻推了他一下。

    回过神，卫小迟艰难抬脚走进去。

    客厅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往日卫母住进来都会坐沙发上看苦情年代剧。

    卫小迟心思活泛起来，小声问方媛，“我奶奶怎么没来”

    方媛将买的菜拿进厨房，“车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你爸白天一直待在汽修厂，晚上才能把你奶奶接过来。”

    卫小迟大松一口气。

    “小迟，冰箱有提子，你给同学洗一串，饭一会儿就好。”方媛背对着姜湛洗手，“小姜啊，有没有忌口的东西，芹菜吃不吃”

    姜湛不吃芹菜，但第一次上门不好挑食，正要开口，卫小迟突然上前捂住他的嘴。

    姜湛愕然看向卫小迟。

    卫小迟忙松开手，他对方媛说，“他不在这儿吃饭，我们回来只是拿本练习册，一会儿还要回学校参加小组训练。”

    “你们还要回学校”方媛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抓了把芹菜，“那晚上回来吃饭吗”

    卫小迟“不了，在食堂吃。”

    “几点回来”方媛口气关切，“不要太晚回来，这边没路灯不安全，晚上吃好点，别舍不得花钱。”

    她一向不吝惜在外人面前表现她这个后妈的慈爱。

    姜湛立刻说，“我会送他回来的。”

    方媛，“那麻烦你了。”

    姜湛没听出这是客套的场面话，回答的倒是很认真，“不麻烦，应该的。”

    方媛诧异看了一眼姜湛，干笑道“小姜还挺实在的哈。”

    卫小迟

    卫小迟实在听不下去了，找了一个借口把实在小姜叫到自己房间，没让他们俩再尬聊下去。

    姜湛跟方媛在说话办事方面是两个极端。

    前者是实干派，嘴巴虽然坏，但心地却很好，而且还是行动派，说一不二，雷厉风行。

    后者正相反，说的永远都比做的多。

    嘴上让卫小迟别舍得花钱，但卫小迟的伙食费真要高了，方媛心里会不高兴。

    只不过她不会明说，用旁敲侧击的手段，比如问卫小迟食堂是不是涨价，零花钱够不够之类的。

    正是因为方媛情商高，她才能把大男主义的卫东建哄得高高兴兴。

    以至于方媛跟卫母吵架，卫东建多半觉得是卫母的错，但他只会让方媛忍一忍，别跟老人生气。

    卫东建很双标，卫母惹他不高兴了，他会直接怼，但换成别人不行，自己的媳妇更不能怼他妈。

    方媛把卫东建吃的透透的，每次跟卫母吵架，她就故意引导卫母发一些让卫东建火大的牢骚。

    上次卫母之所以搬回老家住，就是因为她们婆媳吵架，吵到卫东建头上，惹恼了卫东建。

    卫母挨了儿子一顿数落，一气之下回去了。

    母子没有隔夜仇，婆媳却有，方媛偶尔带孩子回去一次两人还能相安无事，一旦住进一块肯定会闹矛盾。

    所以方媛不愿意卫母来，但又不能开这个口。

    姜湛一向直来直往，他根本不懂方媛那些小算计。

    不仅如此，他对方媛有几米厚的滤镜，这种滤镜源于卫小迟。

    因为他们是卫小迟的家人，所以姜湛下意识会生出好感。

    卫小迟房间很小，家具摆设也简单，一张床，老旧的衣柜，还有一套桌椅。

    窗户边缘生着锈，床头上方剥落出蜘蛛网线般的裂纹，天花板焦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虽然空间狭窄，但却整洁。

    卫小迟关上房门，一回头就见姜湛在端量这间十平左右的卧室。

    aha身量将近一米九，肩背优越宽厚，一身大少爷气势，跟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明明是他卧室，比起坦然的姜湛，卫小迟反而拘束，“坐，坐吧。”

    姜湛环顾四周，朝课桌走去。

    察觉他的意图，卫小迟说，“坐床上吧，我家没那么多规矩。”

    姜湛张了一下嘴，闷闷说，“我家也没多规矩，下次来你可以直接坐床。”

    说完不高兴地坐到卫小迟床上，盯着床单上的小花看。

    卫小迟床单很素，淡黄色，绣着几朵粉色小花，像个女孩子的闺房。

    这是方媛在商场打折时候买的，本来是给龙凤胎买床单，商家搞促销买三送一，她就给卫小迟选了一条。

    本来卫小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生出几分别扭。

    卫小迟解释，“打折时候买的，就剩下这条了。”

    姜湛没说话。

    卫小迟以为他不在乎，没再提这件事，拎着书包从里面拿出几本书。

    刚才他跟方媛说，一会儿还要回学校参加学习小组，他得装装样子出门时得拿上书包走。

    卫小迟减轻书包重量，重新拉上拉链准备叫姜湛走，对方突然开口。

    “我也有一条一样的。”

    卫小迟一时没理解，“啊”

    姜湛重复一遍，“我也有这个床单。”

    卫小迟看了看姜湛，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花床单，讷讷地问，“你为什么会有”

    这也太少女心了吧

    姜湛别过身子，“你管我为什么有”

    是姜棠送给他的，不过那条床单是个牌子货，送他的意图跟送睡衣差不多带着调侃。

    用姜棠的话来说，“我不是姜家大小姐，你才是。”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们好像还没有情侣间的用品。“姜湛眼角瞄了一眼卫小迟，又飞快移开，“你是不是想要”

    卫小迟

    论一个人为什么能有如此厉害的发散思维，姜湛称第二，估计没人敢称第一。

    怕姜湛花钱再买什么奢侈品，卫小迟立即澄清，“我没有。”

    卫小迟赶紧转移话题，“我们走吧，我请你吃凉皮，或者拉面”

    姜湛的脸耷拉了下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卫小迟。

    卫小迟佯装看不见，背上书包拉开了房门。

    姜湛只能起身跟上卫小迟，脸臭臭的。

    卫小迟径直走去厨房，跟方媛说了一声，“我们走了。”

    方媛拿着锅铲炒芹菜，油烟机噪音很大，几乎盖过了卫小迟的声音。

    “这就走啊真不在家吃点再走”方媛问。

    卫小迟摇摇头，“不在家吃了。”

    方媛调小火，送卫小迟跟姜湛出门，“那你们路上小心，小姜以后多来家里玩儿。”

    面对方媛，姜湛收敛臭脾气，“好。”

    卫小迟怕这俩人再驴唇不对马嘴聊起来，赶紧带着姜湛离开了。

    姜湛人高腿长，从小区出来一直走在前面，并不理身后的oga。

    傍晚的气温还没降下去，热风卷着临街一家肉串店的孜然香料传过来。

    辛辣鲜香的味道刺激着人的味蕾，卫小迟口水加速分泌。

    他追上不高兴的aha，“饿了没，有没有想吃的”

    姜湛这才瞅了卫小迟一眼，凉凉道“不饿。”

    说完又紧接着问，“吃什么”

    卫小迟想笑，不饿还问吃什么

    卫小迟说，“你不是喜欢吃凉皮，我们去吃凉皮”

    姜湛继续不高兴，谁喜欢吃凉皮了，连个肉都没有。

    这条路实在破，道旁的店铺陈旧破败，门头被太阳晒的褪了色，还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姜湛掠了周围一眼，问卫小迟，“你想吃什么”

    卫小迟“我都行，我不挑食。”

    这句是实话，他真是不挑食，只要能入嘴填饱肚子的，他什么都吃。

    不过听到姜湛耳里却另有深意，当即表态，“我也不挑食。”

    卫小迟不敢苟同，他认识的人中没人比姜湛更挑食。

    姜湛似乎格外不想卫小迟认为他挑剔难搞，拒不承认自己挑食，刚才他也不承认自己家里有规矩。

    姜湛板着脸再次强调，“我不挑食，我什么都吃。”

    卫小迟只得点头，“我知道。”

    姜湛满意，“那吃什么最好不要吃拉面，凉皮明天中午再说吧，不要芹菜，不要蒜蓉，不带刺的鱼”

    意识到自己不要的有点多，姜湛顿了一下，“我不挑食，我只是说最好不要，不是一点都不能吃。”

    卫小迟“哦。”

    姜湛看着卫小迟，“所以吃什么”

    卫小迟想了想提议，“前面有一家包子铺还不错。”

    姜湛默了一会儿，“最好也不要吃包子。”

    卫小迟

    卫小迟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你想吃什么”

    姜湛带卫小迟去了一家私房菜馆。

    这家菜馆在祥西路，门是朱漆梨花木门，白墙青瓦，有点像民国时期的建筑。

    如果姜湛不带他过来，卫小迟都不知道这是一家菜馆，门口连一个招牌都没有。

    坐在精致的包厢卫小迟有些忐忑，看着熟练点餐的姜湛，慢慢垂下眼睛。

    服务人员特别贴心，随时注意着他们俩的动态，相应需求。

    姜湛生来含着金汤匙，从家世到长相都引人注目，早就习惯别人的目光，他并不以为意。

    卫小迟却如坐针毡，在这种地方吃饭，还不如去吃凉皮。

    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怎么会坐在一起吃饭，还谈了一场恋爱

    卫小迟以为顶多一个星期，姜湛就会腻了提出分手，没想到快半个月了，他仍旧热情高涨。

    吃了晚饭，姜湛并没有放卫小迟回去，延续之前的计划带他去了一家高档的私人会所学游泳。

    姜湛有这家会所的黑金卡，可以约到私密性非常好的私人游泳池。

    姜湛昨天晚上打电话预约了今天的游泳。

    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卫小迟跟姜湛乘坐专用电梯直达顶层。

    从光可鉴人的电梯里，卫小迟看着自己站在挺拔的aha旁边，像个灰扑扑的土拨鼠，带着一路风尘进了城。

    轿厢门一开，工作人员甜美道“请二位跟我这边来。”

    卫小迟踩着厚实柔软的地毯，如同坠入一场离奇的梦境，走廊装饰跟灯光交汇折射，给人一种莫大的压迫感。

    姜湛的财力他不是没见过，只是今晚更能切身感受到。

    私人游泳室很大，中间有一条25x11的游泳池，休息区放着新鲜水果跟甜点，还有桌球、游戏机这种娱乐项目。

    等工作人员走后，卫小迟这个锯嘴了一晚的闷葫芦开口了。

    “你游吧，我没有游泳裤，我坐在旁边看着你。”

    姜湛从前面橱柜拿出一样东西塞进卫小迟怀里。

    卫小迟低头一看，游泳裤。

    标签已经拆了，像是洗过的，从尺寸看不该是姜湛的。

    卫小迟拿着泳裤比划了一下，居然意外合身，不由抬头看向aha。

    “看我干什么”姜湛磕巴了一下，咕哝道，“又不是没看见过，没抱过，知道尺寸也没什么。”

    卫小迟脑袋轰轰轰开始炸烟花，耳根滚烫滚烫的。

    看，看见过

    卫小迟又想起那次社死事件，根本没法平和面对姜湛，迅速背过身体，耳根的热度向下蔓延，脖颈红了一大片。

    卫小迟后背给人轻轻戳了一下。

    姜湛说，“你干什么把头扭过来。”

    卫小迟没听，反而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脸辣的，整个人被一种莫大的羞耻包围，宛如当初的情景再现。

    oga双臂环抱住自己，脑袋埋在臂区间，仿佛一只怂怂的鸵鸟，露出的耳尖高烧般泛着红。

    姜湛慢慢走过去。

    五分钟后，卫小迟脚都蹲麻了，这期间姜湛竟然都没有催他练游泳。

    卫小迟抬起头，露出一点缝隙朝外看去。

    姜湛半蹲在卫小迟面前，像一个耐心十足的猎手，守在洞口等着里面的猎物自己出现。

    看着aha漆黑雪亮的眼眸，卫小迟怔忡。

    姜湛伸手捧住卫小迟的脸，俊脸微微一侧，唇贴上卫小迟。

    卫小迟腿一酸，仰倒坐在凉冰冰的地板上。

    姜湛抱起卫小迟，往休息凳上一放，扣住他的后脑亲吻。

    卫小迟肩背绷直，眼睫扇动了两下，似乎要将什么东西抖落下来。

    卫小迟被这个亲亲鱼捧着脸亲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昂起头质问，“为什么不想我去你家”

    aha的亲吻症得到满足，即便是发脾气也是黏糊糊的像在撒娇。

    卫小迟满脸绯红，“没，没有。”

    姜湛并不好糊弄，“你就是有连饭都不让我吃。”

    从他提出去卫小迟家，卫小迟就左右搪塞支吾，到了他家屁股都没坐热，卫小迟就催着离开。

    饶是卫小迟现在尴尬的不行，也被姜湛那句连饭都不让我吃的委屈逗得想笑。

    但绷住了，这个时机笑出来就捅大篓子了。

    “不是不让你吃，是家里太乱，我弟弟妹妹还小，他俩跟你外甥女不一样，你不会习惯的。”

    宋琅琅虽然皮，但从坐姿跟用餐一看就跟普通孩子不一样，她不会像家里龙凤胎一样吃饭打仗似的。

    自从他们学会自己吃饭，桌子没有一天是干净的，碗筷乱飞，还会直接下手抓菜，姜湛能吃得下去吗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担心姜湛跟卫东建他们撞上，卫小迟也无法想象他们撞上会发生什么。

    姜湛“谁说我不能习惯”

    卫小迟不跟姜湛争辩。

    虽然这么说有点自恋，但姜湛总想在他面前塑造一个平易近人的形象。

    凡是不利于他形象的，姜湛死活不承认，可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姜湛嘴上说着不挑食，什么都能吃，最后还是带卫小迟去了一家死贵死贵的私家馆。

    他嘴上说着可以忍受龙凤胎，要是看见他们在餐桌上互喷吐沫，他能吃下去吗

    他不能。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犹如一道天堑，根本无法跃过。

    卫小迟就是清楚这点，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跟姜湛的未来。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