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已经登基一个多月了。
在这一个月里, 白苏见到奏折的次数屈指可数,见到叶云洲的次数数不胜数。现在,他已经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唤叶狗子干爹了。
成蹊阁里,白苏低着头, 蹑手蹑脚地往外溜。
伏案疾书的叶云洲头都没抬“站住。”
妈耶, 这家伙是背后长眼睛了吗
白苏扭扭捏捏地转过身来, 慢慢蹭到叶云洲身边,拉着他的袖子轻轻一晃, 白嫩嫩的小脸笑靥如花。
“怎么”
白苏嗲声嗲气地说道“人家不想努力了啦, 干爹”
叶云洲皱了下眉头,嫌恶地瞥了他一眼, “好好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白苏用这种语气喊他干爹, 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时,叶云洲都觉得无比肉麻。
白苏沮丧“一天十个大字会不会太多了些,改成五个,好不好嘛”
叶云洲冷笑“那你一天吃十碗饭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不如直接改成一碗。”
白苏如遭雷劈“别别别啊, 宫里的碗就这么大, 跟茶杯似的,一碗还不把人饿死啊。”
先前白苏营养跟不上,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了, 看着精瘦精瘦, 跟只黑皮小猴子一般, 别提多寒酸落魄了。自打被接到这暖阁里,整日价山珍海味,鲍鱼燕窝, 白苏越长越快,越吃越多,一天一个样。
叶云洲搁笔,他瞅了瞅白苏最近明显白胖了些的身形,又见对方一双眼睛黑亮有神,两颊添了些婴儿肥,粉白莹润,看着倒是可爱讨喜得很。
叶云洲一时手痒,捏了捏白苏脸上的肉,取笑道“怎么着,乖儿子,连你爹的话都不听了”
白苏连连摇头“瞧您说的,我哪敢啊,我还等着孝敬您呐。”心里却道才怪,老子巴不得你早日归西。
少年人皮肤光滑细腻,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叶云洲一摸之下,竟然有点上瘾,爱不释手地留恋把玩。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乖儿子,养你这么个饭桶,可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白苏腆着脸笑,十分狗腿地说道“干爹辛苦了,干爹您一定好好保重”
小家伙脸皮薄,揪了几把,脸上就晕染开一片绯色,叶云洲暗道一声娇气。
“孝敬不孝敬可不是嘴上说的。”
嘿,叶狗子没完了是吧
白苏想啐他一口,好歹忍住了,很上道地说“您坐着,我给您捶捶腿。”
叶云洲是谁啊,他还能少伺候左右,端茶倒水的人不过是新帝初立,诸事繁忙,他批了一上午奏章,看烦了,恰好白苏撞到他手里,拿这孩子逗个乐子罢了。
为了让这大魔王松口,白苏又是给他捏肩捶腿,又是撒娇卖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哄得叶云洲表情松动,眉毛一抬,大赦天下一般说道“去吧。”
白苏跟额外捡了条命似的,二话不说就往外跑,一边还喊呢“小豆子,小豆子,我让你去拿的弹弓呢”
之前在冷宫待着的时候,白苏闲来无事,自己做了支弹弓玩,后来冷不丁被叶云洲拎出来继承皇位,冷宫里的铺盖卷全都不许白苏收拾。
白苏舍不得那些东西,又被叶云洲的人看着,身边每天都跟着一堆宫人,只好吩咐小豆子抽空子去一趟。
小豆子一直汲汲营营,致力于投机取巧,渴望有朝一日得遇贵人,飞黄腾达。谁知道他那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厚黑学,完全没起到什么作用,反倒是偶尔一次心善,顺手帮了冷宫小皇子一个忙,转而就成了新皇贴身太监。
想来人这一生,得失福祸,还真是变幻莫测。
为了答谢白苏飞上枝头后的提携之恩,也为了能牢牢抓住这次机遇,小豆子对白苏极为忠心,听说他想要旧弹弓,一大早就悄默默溜进了冷宫。
到了这个时辰,小豆子已经取完弹弓回来,站在成蹊阁外的廊道静静等着呢。
白苏接过旧弹弓,大步往御花园走。
小豆子还纳闷呢“主子,这个时辰,您不是要跟着镇北王学批奏折吗去御花园做什么”
白苏倒是实诚“别闹了,你主子我哪有那个能耐,我现在大字还认不全呢。嗳,我告诉你,御花园东南角那棵老梨树,结的果子差不多可以吃了,我们去打下来试试。”
小豆子哪里劝得住白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御花园东南角走,自己也提心吊胆地跟了过去。
那株老梨树有些年头了,长得高大茁壮,枝叶葱茏,一颗颗清脆的果子缀在那里,累垂可爱,看得人垂涎三尺。
小豆子絮絮叨叨地说道“主子,您要是想吃梨,让宫女们洗净切好端过来不行吗干嘛这么辛劳”
白苏道“你懂什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拿好弹弓,瞄准枝头青梨,一个石子掷了过去。
啪得一声响,石子没有打中梨子,反而径直越过朱漆红墙,落在了别人头上。
墙那边隐约传来一声轻呼。
坏了,太久没动弹弓,手艺生疏了,竟然打到了人。
白苏快手快脚地绕过去,问那个倒霉蛋道“你没事吧”
那倒霉蛋穿着一袭天水碧的长袍,青山玉骨,风姿闲雅,兼具读书人的翩翩风度,与世家公子的贵气天成。
嘿,长得还挺好看。
倒霉蛋揉了揉额头,“在下没有大碍,不必担心。”
恰有一队巡逻的锦衣卫经过,远远看到白苏,齐齐跪拜道“参见陛下。”即便众所周知白苏这个新皇,形同傀儡,毫无实权,但该有的礼节,却也不可轻忽。
白苏不甚在意地对锦衣卫道“好了,好了,起来吧。”动不动就跪来跪去,也挺麻烦的。
倒霉蛋瞠目结舌,始料不及“你、你就是新皇”问完才觉这话极为不妥,叩拜道“微臣冒犯新君,还请陛下恕罪。”
白苏听他自称微臣,便问道“这么说来,你也是当官的了,我前几日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道“微臣沈从云,忝为金科探花郎,因身体抱恙,告假月余,是以未曾正式参拜陛下。”
这人说话不卑不亢,听来如沐春风,在白苏面前毫无其他臣子最初的鄙夷轻视,也不曾质疑白苏是否懂得为君之道,看起来是个懂规矩的聪明人。
白苏道“你很不错,我喜欢你,快些起来吧。”
沈从云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多谢陛下厚爱。”
沈从云此次进宫,主要是来拜会镇北王叶云洲,他来到成蹊阁时,叶云洲刚好看完最后一份密报。
“王爷。”
叶云洲素来心思敏捷,巧慧多智,阅览文书时一目十行,下笔处一气呵成。他处理公务自然效率奇高,然而听到沈从云请安问好的声音,分明已经忙完的叶云洲却置若罔闻。
他是有意冷一冷这位新科探花了。
沈从云大抵也能猜到一些缘由,耐着性子等了半晌。
叶云洲一时无事,抓起白苏练字的宣纸看了一会儿,当即被上面的字给丑到了,深觉不堪直视。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
叶云洲才淡淡问道“沈大人的病,如今可是大好了”
沈从云垂首道“承蒙王爷关照,已然大好。”
叶云洲笑意冰凉“沈大人这病来得巧,去得更巧,真是好时机。”话中深意两人心知肚明。
一个多月前,朝政混乱,皇权式微,景佑帝已是大势已去,再难挽救之态。彼时,文武百官纷纷择主,其间拉帮结派,罗织党羽,种种丑态,不一而足。
沈从云自认为书香门第,家风清正,以后只会做纯臣,不会做权臣,自然不愿搅合到这趟浑水当中,就故意使了一出苦肉计,恰到好处地病了。
沈从云知道,叶云洲此人心机深沉,城府莫测,倒是没指望能瞒过他的眼睛,故而也就不费心遮掩了“朝中局势,赖有王爷裁夺,下官愚钝,身子骨又不争气,没能为国尽忠,甚为遗憾。”
上首那人,一身玄色袍服,以金丝银线绣蟒纹,眉目端凝如水,不怒自威。
“沈大人是国之栋梁,千万爱惜自身。本王已吩咐过太医院院正,让他妥善照顾沈大人。以后,沈大人为我朝效力之处比比皆是,不急于一时。”
沈从云低头称是。
一番试探,双方各有计较。
晚间,白苏问宫人道“那位沈从云沈大人,是什么来历”
小宫女羞红着脸,满目钦羡“沈大人出身崖州,家中时代读书制艺,出过不少博学鸿儒。前朝那位赫赫有名的沈千山沈大画师,正是沈大人的曾祖呢。”
白苏道“这么说来,沈从云也擅长丹青一道了”
小宫女道“是的,据说沈大画师长于山川风景,沈大人却精于人物肖像。满京城数一数,不知道有过少闺阁千金,希望让沈大人为自己绘像,沈大人的画千金难求呢。”
白苏向往不已“我也想学画画,画画比写字有趣多了。”叶云洲天天让他练字,练得手指头都磨出茧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