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是第一个发现孟妤兮情绪变化的。
翌日一早。
白芍端着御膳房熬的汤药进了屋, 主子刚醒,还未用早膳,而今日的汤药也和昨日一样, 有一股子血腥味,白芍怕主子又如昨晚一样呕吐, 所以一并拿了蜜饯过来,屋子里也点了熏香散味。
“主子,该喝药了。”
孟妤兮从床榻上下来,宫女伺候她洗漱更衣。
待穿戴妥当之后, 她才拿起白芍端进来的那碗汤药, 只是在那碗汤药一凑近鼻端后,孟妤兮便微微蹙眉。
白芍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孟妤兮把那碗汤药拿远了些, 哪怕一直用药, 精神不济, 但她的脸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好, 红润又有光泽, 白皙而又柔嫩, 根本不像生病之人。
“这、药”有两个字从她的嘴里缓缓地道出口。
白芍的神色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便瞬间凝住,紧接着,便是晕头转向的惊喜“主子, 您”话到后面, 是泣不成声,有泪从白芍的眼里涌出, 她难以控制。
孟妤兮抬眸看向泪水如流珠一样一颗一颗地往下滚落的白芍,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拉住白芍的手,长久没有说话, 嗓音还不太顺畅,她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道“辛苦你了。”
闻言,白芍忙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她这是喜极而泣“奴婢不辛苦,伺候主子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主子您能痊愈就是奴婢最大的幸福。”
孟妤兮温柔地看着白芍。
这数月以来,她像是被包裹在一层浅薄但却坚韧的外衣之下,她虽然知晓也能看到她们为她所做的一切,但却很难给出反应。就好像她是一个局外人,只能看着她们,却不能参与其中。
没有感官。
没有意识。
但如今她醒过来,她却能想起白芍和柳枝在这数月里为她所做的一切,她轻轻地笑起来,缓慢道“别哭了。”
闻言,白芍忙是点头,她似有些孩子气地道“恩,奴婢不哭,主子大病初愈,奴婢不能哭,奴婢要笑。”
白芍扬起笑容。
她看见端在主子手里的那碗汤药,顺着主子方才的话问“主子,这汤药怎么了”话音落下,白芍便试探着又问了一句“可是您觉得有腥味”
孟妤兮静静地听着白芍道。
有腥味
这汤药里的确是有。
以前几月她没闻出来,是因为她没有感官,而如今不同,她有了意识,她这时才发现,原来这汤药只需轻轻一闻,就能闻见其中的血腥味。
这血腥味原来是那么重。
那么浓烈。
她以前怎么就没闻出来呢。
白芍正想询问主子是否需要蜜饯的时候,便见主子端起那碗放置温凉的汤药,一饮而尽。
“咳咳咳。”许是喝得太急,孟妤兮激烈地咳了起来,咳到后面,那股已经咽入她腹中的血腥味突然涌上咽喉,像是能翻天覆地,孟妤兮突然干呕起来。
“主子,这里有蜜饯,您快吃两颗。”白芍忙是弯腰,把带来的蜜饯递到孟妤兮眼底。
孟妤兮拿起两颗蜜饯吃了下,腹中的那股恶心的感觉这才渐渐淡去。
见主子缓了过来,白芍收回蜜饯,有些气愤道“这太医院也不知是怎么开药的,这几月开的药熬出来都有一股血腥味,主子,不如奴婢待会儿再去太医院问问”
听到这里,孟妤兮轻轻道“不用了。”
“啊”白芍疑惑“主子”
孟妤兮摇摇头,示意没事,紧接着,她就出声问白芍“祁昱在哪”
祁昱
听见主子对皇上的称呼,白芍闻言一惊,很快,她的脸色就苍白起来,身子也直打哆嗦,猛地跪在地上“主子,这您皇上他”
白芍支支吾吾半天,却什么都没道出口,只是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但孟妤兮听懂了白芍为何会这么害怕。她也是这才恍然意识到她方才对祁昱的称呼,于是她又改口问了一遍“皇上在哪”
闻言,白芍这才松口气道“皇上还在早朝。”
孟妤兮点点头,她起身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白芍看得又惊又疑“主子,您去哪”
“去等皇上。”孟妤兮道。
“可是您还没用早膳。”
“不用了,走吧。”孟妤兮道,刚喝下一碗汤药,她暂时还没有胃口。
昨夜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后续如何,她不知道,她也可以不用知道,但有些事,她却必须去向祁昱问个清楚。
糊涂了这么几月,这一觉醒来,孟妤兮倒觉得她的脑子清醒不少。
祁昱为何能听见她和系统的对话他又为何知道她前世是被汤药噎死的
甚至这数月以来,无数个夜里,她听见那些的水滴声,他身上的血腥味,还有她喝的汤药里,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那么多太医口径一致,而在这后宫里,唯一能堵住太医嘴的,就是祁昱。
她必须要去问个清楚。
孟妤兮站在正殿门外等待祁昱下朝回宫。
有宫人来唤她入殿去坐。
但孟妤兮拒绝了。
她安静地等待祁昱下早朝回来。
日头渐升,有一缕阳光从屋檐下坠落下来,打在孟妤兮的身上,夏日的阳光浓烈而热,长久站立,她的身上被热起了一层薄汗。
见状,正殿里的宫人们都担心不已,这孟婕妤不肯进殿来坐着,这万一哪里有个不适,待会儿皇上下早朝回来,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只是孟妤兮的身子也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么柔弱,她顺利等到祁昱下早朝回宫。
屋檐下,女子站在殿门口,与站在长廊下的男人远远对视,像是时隔三秋的视线交错,一个是浓烈如墨,一个清澈如水,交错时擦起的那一丝难以察觉的火花,两人都心照不宣,只是一个是躲避,而一个是追赶。
仅一眼,那男人便知,她醒了。
祁昱勾唇笑了起来。
见状,一旁的奉和难得松口气,谢天谢地,还是孟婕妤厉害,皇上今儿总算是笑了。
“怎么不进去”他走近后抬起手,在她被晒得滚烫的脸蛋儿上摸了摸。
祁昱在问这话时,饶是他的语气再怎么温柔,一旁的宫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孟妤兮道“怕你跑了。”所以她要在这里守着。
闻言,祁昱低笑出声,他没再回应她,只是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深入眼底。
“走吧。”他牵起她进殿,抬手挥退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宫人。
正殿里,只有他们两人。
只是孟妤兮在走到殿中央时却不再继续走了。
祁昱牵不动她,回眸看她。
孟妤兮俯身,恭敬道“皇上,嫔妾就站在这里。”
闻言,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微微挑眉。
孟妤兮又道“嫔妾有话要问您。”话音落下,她便抬眸,抿了抿唇道“您上去坐着吧。”
她这是在示意两人应该拉开距离。
祁昱低头笑看着她,在说这话时,她的脸上是倔强和坚持,这么几月来,在她脸上能看见其他神色,倒是难得一见。只是他抱了也亲了几月的人,如今在苏醒过来,便要一板一眼地和他拉开距离,可真气人。
一醒来就知道气他。
祁昱笑着逗她“那我若是不呢”
这话让孟妤兮听得蹙眉,她只能抿唇道“那嫔妾就往后退几步。”
一边道,她就一边收回被他牵着的手要往后退。
见她行动,祁昱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他的眸光幽深,就在孟妤兮打算往后退时,他却突然抬手勒住她的肩膀,用力带着她往前走去。
“好好听话。”他一边挟持着她走,一边威胁她“不然我就抱着你去皇宫里转一圈。”
但话音一出,还来不及孟妤兮生气,他却突然低下头看她,笑着改口“不,是抱着你去京城里转一圈,让这天下的百姓都好好看着,你和我是如何亲近的。”
最后那亲近二字,被他道的很是用力,像是他真能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
无耻
孟妤兮咬唇,她挣脱不开,也不能挣扎,就只能被他挟持着往龙椅走去。
似是见她不情不愿,男人又低下头打量她,在打量半晌后,他突然恍然大悟“是在不乐意我没抱你吗”
孟妤兮闻言一愣。
只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身旁的男人便自顾自地替她回应“倒是我疏忽了。”
话音落下,他便拦腰把她抱了起来,速度快到让人很难反应过来。
孟妤兮在怔愣片刻过后,才开始挣扎“你放开我。”她被他气得连说话都顺畅起来。
只是她越是挣扎,抱着她的男人脸上的笑意就越是浓郁。直到男人把她放在龙椅上,孟妤兮才气急败坏地道出一句“祁昱”
“恩。”男人笑着应她一声。
孟妤兮在听见他暗含隐笑的嗓音后,她才意识到她中了他的轨迹,气得又没了规矩。
祁昱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抬手把她耳鬓上的软发别到耳后,他低声一本正经地对着她道“其实你若是想,哪怕是去大街上追求刺激,上演活春宫,我也不是不答应,只是”
听到这里,孟妤兮眼角开始跳动起来,还不等他把话道完,她就突然站了起来,趁着他没有控制住她,她忙离开龙椅,往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谁要去大街上和他上演活春宫还追求刺激
孟妤兮气得双颊绯红。
祁昱笑着看她。
孟妤兮现在却没空搭理他,她忽视他的视线,忙手忙脚乱地整理方才与他挣扎时弄乱的衣衫。
但也就在她还在整理衣衫之时,殿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很轻很淡,很平静,像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但却让孟妤兮的动作瞬间僵持。
“不是要在我身边蹭生命值吗”祁昱慵懒地坐在龙椅上,他朝她招手“还不过来。”
初听见这话,孟妤兮下意识想的是,现在系统消失,她不需要再去他身边蹭生命值。可当她一细想,便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这事祁昱怎么会知道的
她抬眸警惕地看着他,这时,她再顾不得和他置气,只想将她心底的疑惑问也清楚。
“你是怎么知道的”
祁昱笑而不语。
见他没有回应,孟妤兮又问“还有我前世是被汤圆噎死的,你为什么也会知道”
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一张白皙的小脸上尽是认真。
“你究竟是谁”
孟妤兮一直追问“我的事,你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在听见她问到这里时,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才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觉得呢”
她觉得
孟妤兮顺着他的话去想。
祁昱再一步一步地引诱她,他缓缓道“你想想,除了你之外,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还有谁
孟妤兮沉下心深想。
突然,一个人在她脑海里闪过。
系统。
这些事系统都知道。
那祁昱
孟妤兮抬眸看向他。
像是知道她已经想到是谁,祁昱点了点头,并不否认,应她“就是你所想的。”
听他这么说,之前的一切疑惑好似都迎刃而解。
祁昱曾经便能听见系统的声音,所以若说是系统告诉他的,倒也可信。
怪不得他知道她前世是怎么死的,怪不得他知道她曾经在他身边蹭生命值,怪不得他对她的事情那么清楚。
狗屁系统
毫无用处不说,还把她的底全卖了个光。孟妤兮本还有些想念系统,结果此时听祁昱这么一说,她瞬间便怨恨上系统。
感受到孟妤兮的怨恨,藏在不知名地方的系统瑟瑟发抖。
孟妤兮把这些事情全部串联起来,包括她昨晚在祁昱身上看见的鲜红,在殿内听见的水滴声,还有她喝的那些药里闻见的血腥味。
有些答案在她脑海里呼之欲出,但她不敢去想。
也就在她埋头冥思苦想之时,祁昱已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提步向她走近,他的嗓音就在她的耳畔响起,又蛊惑,又迷人,像他人一样,人畜无害的俊朗外表,说的任何话都能让人轻易相信。
“与其辛辛苦苦在我身边蹭生命值,直接饮下龙血,这不是更能药到病除吗”
闻言,那一条在孟妤兮脑海里还没有连接起来的线突然连上,她下意识抬眸,便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这话里的意思,是她喝的那药里的血腥味,当真是他的鲜血
祁昱不否认。
但孟妤兮却心乱如麻。
她就在怀,哪怕此时她的心思没在他身上,但所有心思都在她身上的男人依旧能心猿意马。盯着她的小脸,祁昱本刚想低下头亲她,结果面前的女人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她埋首低声道“皇上,嫔妾先行告退。”
说罢,不等祁昱反应,她便急匆匆转身退了下去。
被中途截止,欲望没能如愿,一股燥热没能释放,憋在男人腹中,不停翻滚。祁昱抬眸看着她的背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但他却没有出声阻拦。
只是等她的身影消失后,祁昱便出声传唤奉和。
奉和推门走了进来。
“拿纱布来。”孟妤兮不在,祁昱的脸上又没了半分笑容,一如既往的冷。
闻言,奉和忙去准备。
等他拿来纱布后才知晓皇上为何突然要纱布,原来是手臂上的伤口又已经裂开。
奉和安静地为祁昱包扎伤口。他自然知晓皇上这伤口为何而来,其实皇上每次放血时,若能在不同的地方割下,给这伤口一个修养的时间,这伤口也不至于这么深,反反复复一直没有痊愈。
偏生皇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也不在身上其他地方割伤痕,所以每次在伤口快要结痂之时,为了鲜血,就又要被弄破。
弄得如今越来越深。
都已见白骨。
奉和的脸色都凝重起来,就祁昱一脸轻松,在上药时,他甚至还想起一事,问奉和“她等了多久”
是在问孟妤兮方才在殿外等了他多久。
奉和道“半个时辰。”
“那她是何时起的。”
“辰时三刻。”
闻言,祁昱粗略一推算,便踢了奉和一脚,举动突然,但他的嗓音倒依旧是漫不经心“动作快点。”
奉和应下。
只是还来不及奉和为他包扎伤口,便见皇上已经自己拿起纱布,祁昱没有抬头,淡淡出声吩咐他“你先去吩咐膳房传早膳,这里朕自己来。”
闻言,奉和只能退了下去。
在奉和退出正殿去往御膳房这一路上,奉和回想着他跟在皇上身边这十几年。身为暗卫但却入宫成为太监,他本以为是他变得最多,如今看来,倒是皇上变得最多。
奉和抬眸望着天。
心道,都说皇上是臣民百姓的天。
可谁知。
这天外有天。
作者有话要说 jj真的花式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