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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倒戈
    梁苏到保证人单位门口的时候约莫十一点半, 她走进传达室,掏出证件说明来意。看门的老大爷看她衣冠楚楚不哭不闹确实不像胡搅蛮缠的人,只淡淡叫她坐在椅子上,自己打内线电话通知那个叫马德海的办事员。

    过了好一会儿, 马德海才晃着肥胖的身躯, 步履艰难的来到传达室。见是一位貌美如花、衣着考究的姑娘, 自己倒先愣了一下。

    “同志,我们还不认识吧。”马德海笑得有些尴尬, “不知道小同志今天来单位找我什么事”

    看门大爷在一旁摇着蒲扇,表情分明在说看热闹不嫌事大。

    “您或许不认识我,但我认识您。”梁苏优雅的指了指门外,“马上就要到时间了, 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如何我请客。”

    这下子倒提醒了马德海。过会儿就到食堂开饭的时间了,很多同事怕排队都会提前去食堂买饭,看到他和一个年轻姑娘在传达室僵持着估计流言蜚语会传的飞起来。梁苏看出他心里的犹豫, 笑眯眯的撒娇道“赏个面子嘛, 地方由你来定。”

    “往前五百米,有一家红胜酒家, 店不大, 吃上海菜的,里面有小包间。”马德海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我在前面带路, 你跟着我就好。”

    梁苏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红胜酒家门脸十分普通甚至有些破旧,从外面看绝对不会让人想到里面居然有两层,每个小包间内都摆放着在这个年代极其昂贵的摇头风扇,桌面也纤尘不染,当然, 菜的价格也确实不低。

    马德海毫不含糊的点了葱爆青鱼肝、蟹粉豆腐两道上海名菜,梁苏又不动声色的添上了八宝熏鸭和莲藕肚片汤,还体贴的问马德海要不要喝啤酒。

    马德海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梁苏毫不犹豫的找服务员要了两罐冰镇啤酒,砰的打开拉环,先顾自喝了几大口。

    “今天壮着胆子过来找马先生,是因为几年前的一庄琐事。”梁苏从包里掏出律师证,在马德海眼前晃了晃,“要仔细核对我的身份吗”

    马德海阴着脸翻了翻,半晌才吐出三个字“真年轻。”

    “受人所托,再年轻也要竭尽全力。”梁苏把律师证放回包里,又把事先准备好的保证合同推到他面前,“今天来找马先生主要是因为这件事出了问题,我的当事人、现居加拿大的华商梁青觉得姓张的不可靠,想听听马先生的说辞。”

    “没什么好说的,五年前开始我就在政府侨务部门当办事员,有时候会接触些外籍友人和旅居海外的华侨,工程师和经商的人都有。改革开放之后上级大力宣传招商引资,所以我们会为他们和本地人做生意来牵线搭桥。”马德海喝了口面前的茶水,面无表情道“一年前我就调离了,所以并不知道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把消息告诉马先生。”梁苏伸出手,在包中找出几张非常模糊的黑白照片,看起来环境像是一个小作坊。“这些是项目最近的发展情况,这么几年,我的委托人投入了大量资金,这边的合作方却消极怠工,拖延履行,承诺的造纸厂和塑料厂都没见踪影。所以迫于无奈才找律师来调查这件事。我的介绍信在包里,您需要看看吗”

    马德海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摆摆手,“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可以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不过我现在调走了,确实无能为力。”

    梁苏连忙拿出白纸和圆珠笔,将要点工工整整的记录下来。

    “那时候我刚分到侨务办没多久,部门里都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其中多数学校都比我好,所以我特别想在工作中做出点成绩受领导认可。这时候北京正好组织了一批海外华商过来看看,我就自告奋勇要求出差,想引些人到上海来,如果能做成几单投资不但有利于税收,对我个人也是业绩。但我真的没有干违法的事儿,也不存在强买强卖。”

    这时候已经开始上菜,马德海苦恼的盯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来。

    “没事,马先生您先吃饭,边吃边说。”梁苏递了双筷子给马德海,自己也舀了碗汤慢慢喝着,“我今天来不是追究您的责任,而是想切实搞清楚真相,顺便再看看能有什么补救措施。现在最不利的一点我也直说,就是您作为保证人在合同上签了字,按照法律规定是要负责任的。”

    马德海叹口气,夹起一筷子青鱼肝慢慢吃着。梁苏本来不喜欢吃内脏,可也忍不住舀一点尝了尝。厨师火候掌握得极好,鱼肝软嫩中微微带着酱香,尝不出一丝败胃口的腥气。只有饱满的鲜美柔滑。

    “我并不知道,原来那份保证书有这么大的法律效力。当时梁先生和张老板僵持了很久,而我这边领导也在催着项目落地,好在向上级报送的材料里记一笔。后来张老板就说,让我在其中做保证,这样梁先生就会信任他,签了字我也好回去交差。”马德海草草喝了几口汤,放下了筷子。

    “所以,他当时并没有把保证人的责任原原本本解释给你听,对吗”梁苏的笑容中带着同情,“攻坚你来,收钱他去,你俩配合的天衣无缝。”

    “他是我发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只是高中毕业后我去读了大专,他当了几年工人就自己出来做生意,才两年就发家致富起来,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坑我。当时因为多种原因,我虽然觉得不是完全妥当,也没再多想就是。”马德海脸色煞白,“谁想到政府项目会出这样的问题”

    “发生问题是极个别的,而且政府能做的只有让两方资源对接,剩下的就都是商业行为。我想这批跟外国合作的老板也没有认真筛选,鱼龙混杂,对吗”梁苏循循善诱,试图帮马德海理清思路。

    “我们在机关上班的,领导说什么就做什么。当时领导只是要我们发文给工商联,要他们征求有意向的个体户名单,后来基本上也都通过了我们的审核。毕竟现在国家底子弱,需要就业和税收,哪怕是上海老板都不多,谁肯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拖整个单位的后腿”马德海的话语里透着委屈,脸上的肥肉也一颤一颤的。

    “马先生,我就实话实说吧,大家都是聪明人。您刚才说张老板发家致富,所以觉得他不会坑您,这么说实在太草率了。如果愿意,我倒可以把手头上的资料拿出来,然后再从法律的角度说出他为什么这么做。”梁苏说着,平静地为马德海的杯子续了些温水,又重新指了指方才那些模糊的照片。

    马德海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部集中在了照片上,“好。你说,我听着。”

    “您的保证书,在法律意义上意味着,如果投资人受到损失,可以找您或者张老板要求赔偿。这点在合同上写的很清楚,只是您没有认真揣摩而已。或许就像刚才说的,张老板财大气粗,而您是个领工资的办事员,所以即使受到损失,投资人也理所当然回去找他追偿。”

    “但在我看来,张老板就是看中了您工作稳定,有政府背书的性质,才拉过来背锅。他是个无单位无权力的生意人,哪里有钱赚就能去哪儿,根本没必要拘泥在上海这块地方。毕竟现在中国到处都在发展商业,引进投资,他完全可以像候鸟一样追随利润四海为家。而您不一样,基本上这辈子调出上海的可能性没有,什么时候找什么时候在,俗称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而且马先生作为大学毕业生,他赌的就是您对这份体面工作内心的在乎。就算内心不想还钱,只要债主冲进单位扬言去找领导,就算砸锅卖铁也会把这件事压下来。不是吗”梁苏一口气说完,才感觉到口干舌燥,抓起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

    “这臭小子实在太歹毒了,不行,我要去报警,咱们都被这小子坑了。”听完梁苏的分析,马德海简直气的咬牙切齿。

    他当年好心帮自己的发小牵线搭桥,没想到对方反手就塞了一口黑锅过来,马德海觉得自己简直是新时代的东郭先生,中国版农夫与蛇。

    “确定要报警吗如果马先生您不在乎单位通报,等下午上班时间一到就跟您一起去公安局。”梁苏笑盈盈的看着他。

    “哎,还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看着你把我告上法院倾家荡产吧。再说这个数字,倾家荡产我也赔不起啊。现在一个月工资加奖金刚到一百块,就算喝西北风也得还到猴年马月去。”马德海痛苦的挠着自己的头发,想必内心早已悔不当初。

    “您可以选择跟我们配合,至少要把知道姓张的营业地点、财产线索全部告诉我们,我们会先尽力追查,替委托人挽回损失。如果这个窟窿真的能够补上,我会亲自去劝委托人,让他尽量减少甚至放弃对您的追偿。”梁苏握着啤酒罐儿,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还可以这样”马德海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我当然愿意配合,姓张的在徐汇有一套老房子,是之前工厂分给他的宿舍。后来他又租了个院子,把里面粉刷成办公室,有时候带人来看看拍拍合影什么的,这个也在徐汇,离他家房子不远。对了,我还知道,他爷爷当年病逝的时候怕这个没考上大学的孙子生活困顿,特地把自己住的老院子连房一起都送给了他。”

    马德海说到这里,忽然一把抓起面前的照片,把脸凑过去使劲儿地辨认了一下,“对,就是这里,这些照片都是在老院子里拍摄的。”他用指甲在上面勉强分辨的出图案的地方划着,“我小时候叶去玩过,这块原型石头是他爷爷亲手做的磨子,用来磨豆浆煮花生奶的,后面还有个羊圈,据说一前养了七八只山羊,运动的时候全当资本主义的尾巴给处理掉了。”

    “真的,这破破烂烂的地方居然就在上海,还是在浦东”梁苏心中泛起一阵惊喜。

    “可惜地方太偏,根本不值钱。我们上海人有句话,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所以才会被用来堆砌杂物,糊弄梁先生。反正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马德海面露难色,“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要不你再想办法找找银行的关系查账”

    “再看吧,今天的信息实在不少,我得尽快回去像梁先生汇报。”梁苏揉着酸痛的手腕,看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期盼时间能过得快些。等到了电脑普及的两千年,她就用打字代替手写,不但速度快而且还不累。

    梁苏又跟马德海聊了些案件相关的其他情况,双方握手言和,发誓这些事全部都不会向第三人透露。马德海放下心来,还向她询问有没有办法既能够把张老板送进监狱又瞒着自己的工作单位。梁苏达到目的,懒得去为这些事费脑筋,只说会想办法查一查姓张的还有没有其他违法犯罪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