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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回家
    谢拾安的家坐落在一片老小区里,早些年的时候还算是城里的黄金地段,随着城市的规划和开发,市中心挪了地方,这片土地就不值钱了。

    本来说要拆,大伙儿眼巴巴盼了五六年也没拆成,于是搬的搬家,卖的卖房子,小区楼下的商铺大都关着门,零星几家开门的店铺也都贴上了“旺铺出租”的纸条,居民楼里也只有寥寥几户亮着灯。

    谢拾安走到小区门口唯一的小吃摊前停住脚步“两碗米线带走,一份加辣,一份少辣。”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听见声音耳熟,抬头一看是谢拾安。

    阿姨笑了笑,多给她们抓了半碗粉。

    “这不是小安吗好久没回来了啊。”

    小安。

    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叫她呢。

    简常念好奇地探头张望了一下,只见谢拾安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有一丝笑意。

    “嗯,最近一直在集训,您还开着呢”

    她上一次回来拿东西已经是半年前了,周遭一片冷冷清清,连超市都关门了,那时候阿姨也没出摊,她一直以为已经搬走了呢。

    趁着锅里的粉还在煮,阿姨麻利地往一次性餐盒里加着各种调料。

    “嗐,关了一阵但闲不住,而且有个活计总比没有要好,再说了虽然不比从前热闹,但偶然也有老住户们来买账,他们都吃惯了这一口。”

    那倒是,谢拾安从小就是吃着这家的麻辣粉、米线、汤圆、水饺、馄饨、炒面、炒粉长大的。

    虽说阿姨年岁逐渐大了,一个人精力有限,花样少了许多,现在只卖麻辣粉米线了,但味道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简常念闻着这味道,也馋虫大动,本来就没吃晚饭,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饿了吧马上就好啊。”

    阿姨笑笑,把煮好的粉放进碗里,浇上汤汁,洒上葱花香菜,又从腊汁锅里一人捞了一个卤蛋给她们拿塑料袋装好。

    “给,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小安带别的朋友回家呢,送你们个鸡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晚上的饿肚子可不行。”

    谢拾安执意要给她钱,阿姨说什么也只收米线的钱,两个人推来搡去,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只往盒子里放了十块钱。

    “不用,哎呀,真不用,快回去吧。”

    简常念看她左手提着两个餐盒,赶忙小跑跟了上去接过来。

    “我来吧。”

    谢拾安也没拒绝,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小区里仅有的几盏路灯忽明忽暗,但好在今晚的月亮够亮,看的清路,简常念亦步亦趋跟着她。

    “你和卖麻辣粉的阿姨关系很好吗”

    谢拾安淡淡“嗯”了一声。

    “以前经常去吃。”

    “你一个人住吗”简常念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谢拾安沉默着推开了单元楼的大门,年久失修的防盗门发出了嘎吱沉闷的声响,声控灯应声而亮,把简常念吓了一大跳,她抬头一看,往上的楼层里竟然通通都亮起了灯。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感叹“哇,好高级”

    谢拾安走在前面“声控灯,你没见过”

    简常念摇了摇头“农村里只有那种瓦数很低,不太亮的,发黄的灯泡。”

    谢拾安没再说什么,沉默地走着路,爬完一层楼梯,声控灯灭掉一盏,一直爬到六楼,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整座楼的灯光悄然熄灭。

    直到很久以后,简常念才知道,原来谢拾安家楼道里的声控灯,是她的爷爷特意为她装的,谢拾安小时候怕黑,一个人出门玩回家晚了就不敢上楼。

    那时候楼道里的灯是触摸开关,她够不着,就算勉强跳起来够到了,常常走到一半就灭了。

    小小的谢拾安就只能站在楼下大声喊爷爷下来接她,爷爷年纪大了有时候听不见,就会让她在下面等很久,于是爷爷就征求了邻居们的意见,请人来给全楼装了声控灯,毕竟这是造福大家的事也没人反对。

    从那之后,谢拾安回家的时候,怕黑的时候,只要喊一声爷爷,全世界的光亮都会向她涌来。

    再后来,谢拾安大了,不怕黑了,灯还亮着,爷爷却没了。

    ***

    半年多没回过家,空气里都是一股霉味,谢拾安推开窗,通风换气。

    简常念环顾一周,她家房子还蛮大的,四室两厅的大平层,装修的很是古朴,客厅中央摆了一张老人的遗像,供桌上面的水果都腐烂了,落满了灰尘。

    “这是”

    “我爷爷。”谢拾安走过去把上面的水果通通扫到了垃圾桶里,拿起落满了灰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烛。

    简常念觉得自己刚刚那个问题很白痴,于是冲着遗像微微颌了下首,以表哀思,又看着谢拾安,小心翼翼道。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问你的”

    谢拾安走回来掀开铺在餐桌上的报纸“放这吧,先吃饭。”

    简常念点点头,刚准备坐下来,手指轻轻摸了一下椅子,上面全是灰。

    谢拾安指了指桌上的纸巾,示意她自己擦。

    简常念把椅子背面也擦了个干干净净。

    “你好像不怎么回家的样子。”

    谢拾安因为右手不方便使力的缘故,拿左手和牙齿咬开了一次性筷子。

    “我在家我爸就会过来。”

    “啊”

    听她的意思,好像很不想见到自己的父亲。

    简常念一头雾水,还想说些什么,谢拾安两根筷子并在一起,卷着米线吃,看也未看她一眼。

    “食不言,寝不语。”

    这句话简常念听懂了,让她闭嘴的意思。

    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阴晴不定呢。

    简常念在她埋头和米线做斗争的时候,小小的冲她龇牙咧嘴了一下,在谢拾安犀利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往常的人畜无害,笑的极其有亲和力。

    “你手不方便要我喂你吗”

    谢拾安默默把碗扒拉得离自己近了一点。

    “不用。”

    “那你看你这样,弄的到处都是。”简常念指指桌上溅落的米线、菜叶子、还有汤汁。

    “好浪费喔。”

    谢拾安脸色黑了一个八度,突然站起来走到了厨房翻箱倒柜。

    简常念跟进去的时候,她正一只手洗着叉子。

    “我来,我来。”

    简常念把人挤到一边,看水槽旁边放的有洗洁精,她指了指“这个,还能用吗”

    谢拾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上回回来买的。”

    简常念洗干净叉子,甩了甩水,见她拿过去就要往碗里放,又赶紧夺了回来。

    “诶,等下,餐具擦干净水再用。”

    谢拾安看她扯了纸巾擦了又擦,冷哼了一声道“麻烦。”

    话是这么说,用叉子吃起粉来可比两根筷子卷起来吃轻松多了。

    吃完饭谢拾安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准备去洗澡,简常念就在屋里转了转。

    她拨了拨阳台上的仙人掌,已经枯萎了,捡起倒在地上的洒水壶晃了晃,也是空的。

    简常念想了想,跑回厨房接水。

    正好谢拾安抱着衣服出来“你干嘛”

    “浇水啊,你家阳台上那么多绿植,死了多可惜啊,有些抗旱的植物仙人掌、虎皮兰之类的,一个月浇一次水也可以,到了来年春天一定会生机勃勃的。”

    那些绿植都是爷爷种的,以前在家的时候还经常浇浇水,后来去打球了长年累月都在外面训练,便没怎么看顾了,每年秋天叶子落的到处都是,她好几次想扔又舍不得。

    谢拾安想让她别多管闲事,但不知为何,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随你。”

    于是简常念就欢天喜地又从厨房拿了扫帚和簸箕跑去收拾阳台了。

    谢拾安摇摇头,有些无奈,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来,有些傻眼,不仅餐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地面也被人扫过了。

    一眼望过去,阳台上的花盆被摆放的整整齐齐,地上的落叶也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简常念正拿剪刀修剪着枯枝,她头也没抬,语气里颇有那么一丝洋洋得意。

    “你看,把枯枝剪掉,剩下的部分就不会腐烂了,再浇上水,是不是又焕发生机了呢”

    她手里的那盆发财树被剪掉了大半枝丫,只留下了完好的根茎部分,靠近底部的根茎上冒出了一点绿芽,算是这个家里唯一看起来有生气的东西。

    谢拾安抿了抿唇,把干净的毛巾还有睡衣扔给她。

    “去洗澡。”

    这睡衣有些旧但洗的很干净,一看就是谢拾安穿过的。

    简常念捧着她的衣服,眨眨眼睛。

    “那我睡哪啊”

    谢拾安也有些头疼这个问题,她没有和别人一起同床共枕的习惯,就算是乔语初也没有和她睡过一张床,她不喜欢和人挨得太近。

    “我爷爷的卧室和书房是连在一起的,都被他改成了工作间,没法住人。”

    简常念好奇地往客厅中间的那扇门望了过去,门是铁制的,关的很紧,没留一丝缝隙,门上还挂着一把大锁,这种拳头大小的锁头在农村很常见,是最简单、最原始但也最有效的防盗方式。

    谢拾安见她一直看着,以为她误会了。

    “我爸有时候会进我爷爷的房间拿东西,所以我就锁起来了。”

    什么贵重的东西要拿这种锁锁起来。

    简常念好奇道“你爷爷是”

    “他是一位雕刻家,书房里都大部分都是他的作品,还有一些他四处搜集来的藏品。”

    简常念顿时肃然起敬“好厉害那那这些家具、这个书架、桌椅、还有这个灯,都是你爷爷亲手做的吗”

    简常念手轻轻摸着书架上的一盏莲花木灯,花瓣竟然可以开合自如,栩栩如生。

    那盏莲花灯还是她小时候过元宵节和爸爸一起出去玩,看见别的小朋友都提的有,那种塑料的,装上电池按下开关就会一闪一闪发光的玩具。

    她也想要,哭着求了爸爸很久,爸爸嫌贵不肯给她买,知道了这件事的爷爷,就连夜手工雕刻了一个给她。

    那个新年,谢拾安凭着这盏独一无二的莲花灯,成为了整个小区最受欢迎的孩子。

    谢拾安想起往事,挪开了视线。

    “人死如灯灭,”她略顿了一下又道“自从他去世以后,我已经很久没听见有人夸他了。”

    简常念把那盏莲花灯小心翼翼放回了原位。

    “我要是有这么个爷爷,我一定天天挂在嘴边炫耀。”

    谢拾安不着痕迹弯了一下唇,拐过餐厅旁边的走廊,推开了最里面的房门。

    “这是我父母的房间,也没法住人,所以”

    房间门刚推开,一股霉味直冲鼻腔,屋里窗帘全拉着,一室昏暗,天花板上的吊灯都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只有一个生了锈的灯罩还健在。

    房间里的衣柜门歪歪扭扭斜在一边,床头柜上都是菜刀留下的深深浅浅的痕迹。

    支撑床垫的弹簧也早就坏了,中间深深陷下去一块,床上空荡荡一片,连个枕头都没有。

    看的出来,谢拾安从来没有收拾过这间房。

    简常念留意到掉在地上的相框里都是撕了一半的照片,她拉了她谢拾安的袖子。

    “我睡沙发就好。”

    谢拾安松了一口气“好。”

    所幸谢拾安上次回来走之前盖了沙发罩,掀开来沙发里面还是干净的。

    趁着简常念去洗澡的功夫,她回自己房间抱了一床被子拿了一个枕头出来放在沙发上。

    刚准备回去睡觉,就听见浴室里有人叫。

    “谢谢拾安”

    “怎么了”谢拾安皱了一下眉头走过去,隔着一扇门问。

    简常念拿着花洒,有些不知所措“呃这个怎么用啊”

    因为冷她抱着胳膊,蜷起了脚趾,声音也有些发颤。

    “往上抬就出水了。”

    简常念往上抬了一下,花洒淋出水来,浴室里传来了一声惊叫。

    “嘶好烫”

    谢拾安嘴角抽了抽。

    “左边是凉水,右边是热水,你自己调到合适的角度就行。”

    “喔,喔,好了”

    听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谢拾安这才又摇摇头,走到了自己的房间,躺下睡觉。

    第二天一早,谢拾安醒过来一看手机已经七点多了,她掀开被子下床,打了个呵欠拉开房间门。

    简常念正把碗筷摆上餐桌“早啊。”

    桌上放了两碗豆浆稀饭,两个馒头,一碟小菜。

    谢拾安揉了揉眼睛“你做的”

    简常念点点头“对啊,我身上只有四块钱了,刚好一块钱打了豆浆,厨房里还有米,就煮了粥,一块钱买了两个馒头,还有两块钱买了两根黄瓜,都是素菜,你将就一下。”

    又是打豆浆又是买菜的,回来还要做饭,她几点起的床

    “如果我没记错,菜市场离这很远。”

    “我早起习惯了嘛,而且就当晨练了,你快来吃啊,不然一会凉了。”

    简常念笑的有些没心没肺的,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在她的认知里,女生之间的友谊大部分都是从“下课一起去洗手间”开始的,而慢慢加深的重要节点之一就是邀请对方去自己家玩,如果还能留宿的话,那肯定就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了。

    谢拾安多次帮助了她,又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收留了自己,简常念很想为她做些什么,即使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先去洗漱。”

    洗漱完的谢拾安回到了餐桌前,半长的发罕见地没扎起来,散在肩上,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脚上踩着的拖鞋还是小兔子耳朵的,又懒懒打了个呵欠的模样,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淡漠,竟然还有一丝可爱。

    简常念盯着她看了一会。

    谢拾安有些莫名其妙“我脸上有花”

    简常念摇摇头“没有。”

    果然,她一开口就打破了可爱这个印象。

    简常念心里一阵恶寒,天啦噜,怎么会觉得这个人有点可爱的,一定是昨晚没睡好。

    谢拾安尝了一口豆浆“没放糖啊”

    “啊我看你吃米线都是加辣,以为你不喜欢吃甜的呢。”

    谢拾安起身走向了厨房翻箱倒柜“糖放哪儿了呢”

    简常念转过身去给她指明了位置。

    “就右边那个橱柜里,我做饭的时候看见了。”

    谢拾安找到糖罐的时候还在想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对她家的厨房这么了若指掌的

    昨晚发生了太多事,又回来的太晚,两个人现在才有空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简常念也有好多话想问问她。

    比如。

    “你经常去俱乐部吗”

    看她和老板挺熟的样子。

    “嗯,我初中就在那做陪练了。”

    那时候辰星俱乐部的老板还不是曹睿呢。

    “那你和秦扬”

    谢拾安拿勺子舀着碗里的米粒“他挑衅我,和那天在公园里的那个人说的差不多,都是些污言秽语。”

    不过她是着实没想到,秦扬一个前国家队的选手,打球也能打的那么脏,报复心还那么强,怪不得会被国家队开除了。

    说到这里,谢拾安抬头看向了简常念,她好像也和秦扬有什么过节似的,不然也没必要和她一起打一场在当时看来没什么胜算的比赛。

    “那你和秦扬是怎么”

    “没去集训队之前我在一家ktv兼职,上班第一天他就对我”简常念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沉默半晌,眼眶就红了。

    她极力克制了一下,勉强笑了笑,才又往下说。

    “后来他们把我扔在了ktv门口拳打脚踢,还拍了很多照片,我当时只知道别人都叫他秦公子,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直到昨天在俱乐部里看见他才认出来。”

    ktv门口,拳打脚踢。

    谢拾安脑海里闪过那天的片段。

    “哪个ktv”

    简常念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名字。

    “缘聚ktv,还好当时有好心人帮我报了警,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简常念苦笑了一下,又看谢拾安眼神有些不对劲,似在纠结,又像是在隐忍,她还想探究更多的时候,谢拾安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波澜不惊。

    “怎么了”

    “没什么。”

    谢拾安当时没有说,就一直把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没打算告诉过她。

    简常念也是时隔多年之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了当时的报警人之一就是她。

    原来在她们对彼此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命运就已经有了交集,而要追溯到更久远的过去的话,就连后来的谢拾安也不得不感叹一句。

    命运这种东西,神奇就神奇在,在你懵懂无知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结局。

    未免她再追问下去,谢拾安转移了话题。

    “那你去辰星干什么”

    “周沐的一个学长也和辰星的老板是朋友,我想过去应聘个陪练什么的。”

    结果压根没来得及和老板说上几句话,直接就和秦扬打起来了。

    谢拾安把碗里的米吃干净。

    “这个好说,我和曹睿说一声就成。”

    简常念顿时眸中一亮,看她有动手洗碗的意思,急忙狗腿地站了起来,把碗拿进了厨房里。

    “真的太好了诶,你别动,我来洗我来洗。”

    “那好吧。”

    既然她这么热情,而且自己手也是真的不方便,动一下都疼。

    趁着她洗碗的功夫,谢拾安回房间换衣服。

    她收拾完出来,简常念也洗好了。

    离开之前简常念又给阳台上的植物浇了一次水,顺便把垃圾都打包好准备下楼再扔。

    谢拾安吹灭了供桌上的蜡烛,把自己没吃的那个馒头放在了桌子上。

    简常念看着她,斟酌着,还是开了口“那个,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但我觉得,看到你回来,爷爷应该挺开心的。”

    少年的背影挺拔如松,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丝松动,她抿了抿唇,沉默着转身离去关上了家门。

    走在路上乔语初的电话就来了。

    “严教练催我们回去呢。”

    “你跟他请假了吗”

    “请了,但我估计回去还得挨罚。”

    谢拾安揉揉眉心“知道了,车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