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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叶芝兰穿过庭院, 收了伞,提着裙摆迈上阶去。

    又连着落了几日的大雪,屋檐廊角覆满冰霜, 寒气逼人,医阁内外浮动着药味,四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叶师姐。”有弟子匆匆行来,低声唤道。

    “何事”叶芝兰抖了抖伞面, 转过身去。

    “那个孟璟刚才又来了, ”弟子面露无奈, 说,“他非要见陆师姐一面不可, 任凭弟子们怎么劝说他都不听,正在外头闹脾气呢。”

    “胡闹,”叶芝兰皱起眉头, “怀薇好不容易才醒转过来,怎容他轻易搅扰,尽管打发了去。”

    那弟子摊了摊手,说“可不知道该怎么打发他了,来一次晕一次,他本就患有心疾,一着急就两眼一翻昏过去, 弟子都不敢再对他动粗, 真是拿他没办法。”

    叶芝兰说“那就点了他的睡穴抬回去。”

    “也是”那弟子一喜, “还是师姐聪明,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见这弟子施了礼就要告退,叶芝兰站立片刻,又叫住她道“师叔回来没有”

    那弟子扭头说“刚到呢, 已经送小师妹回弟子院去了,估摸着还得有一会儿才过来。”

    “你见着小师妹了”

    “见着啦。”

    “她可有事”

    那弟子顿了顿,略显疑惑道“没什么事啊,好着呢,”言毕又道,“有师叔一路陪着,能出什么事”

    叶芝兰说“毕竟紫薇教来无影去无踪,我是担心他们会在途中使绊子,对小师妹不利。”

    那弟子笑了笑“师姐放心罢,师叔和小师妹都安然无恙的。”

    叶芝兰“嗯”了一声,颔首道“知道了,去罢。”

    这弟子适才退下,谢宜君便从院外行了过来,见了叶芝兰便道“听说怀薇醒了我过来看看。”

    叶芝兰点了头,两人一道行进阁中,室内药味更是浓烈刺鼻,不少弟子们都忙着煎煮药汤,榻上,陆怀薇正一口一口喝着药,听到动静便抬起头来,虚弱道“掌门,师姐。”

    “快躺好,”谢宜君赶紧上前,“可算是醒了。”

    陆怀薇浅浅一笑“让掌门和师姐担心了,怀薇真是过意不去。”

    谢宜君说“这是什么话,你受了伤,哪有不担心你的道理。”

    陆怀薇面色虽苍白,但精神瞧着尚可,她调整了一下靠姿,苦笑说“弟子技不如人,实在是丢了师门的脸面,幸好那日遇得一位女侠出手相救,否则被紫薇教活活打死在宫门外,传出去真是给师门蒙羞了。”

    “紫薇教手段卑劣,暗中偷袭,你无需自责,”谢宜君说,“倒是那女侠,你可知道是何人”

    陆怀薇回忆一阵,摇头“不知,只见她穿了一身紫衣,相貌长得中规中矩,身边还跟着个小姑娘,两人都不像是江湖中人,一身功夫却是高明,几招就将那秦筝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弟子醒来后也曾细想过,却是不认得那女子,她可能是不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

    “上元城是我云华地界,”谢宜君沉吟道,“她既是在半山腰遇着你们,就说明她是要来我云华宫的,怎么施救后却又悄然离去”

    “兴许只是路过”陆怀薇笑了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

    谢宜君叹口气,神情稍显凝重“你没事便好,只是可惜这次中了紫薇教的奸计,你在来路上被伏击,他们则声东击西杀了宫里的细作,如今线索全断了,也不好再往下查。”

    陆怀薇久在宫外,自然不知宫里正在查奸细的事,闻言不免惊讶道“怎么会呢就算弟子遭遇埋伏,也不妨碍宫里查案,那细作怎么会轻而易举就被杀了”

    “还不是你季师姐干的好事,”谢宜君冷哼,“她本是主审细作的负责人,却是听说你受伤后擅离职守,这才叫那细作有机会服毒自尽,原本那细作已露出马脚,却是功亏一篑。”

    陆怀薇面露尴尬“这季师姐也是关心我,她定然不是成心如此。”

    谢宜君冷道“她若是成心,我可饶不了她,也是念在她惦记你的伤情,我才没有让她去刑堂领罚。”

    陆怀薇羞惭道“都是弟子的错。”

    “不关你事,”谢宜君宽慰道,“能平安回来就好,你好好儿养伤,旁的事不要多想。”

    陆怀薇搁了药碗,说“每年年关紫薇教都要出来兴风作浪,我既然回来了,就还是该按照往年那般在上元城里守着。”

    谢宜君摆手“此事你不必管了,有芝兰和晚疏在,你只管调养身子。”

    陆怀薇过意不去,坚持道“这哪行,叶师姐主管宫中事务,季师姐又是首席大弟子,这等差事哪能让两位师姐代劳还是弟子来罢,”她说着,活动活动四肢,又道,“其实这些天也修养得差不多了,往年值守上元城都是我在办,两位师姐不比我熟悉,再躺两日我就能下地了,掌门允了我罢。”

    陆怀薇虽是无悔峰长老的徒弟,并未拜在谢宜君座下,但她一向乖巧懂事,积极上进,谢宜君自来便对她有几分喜爱,闻言还是婉拒道“宫里这么多弟子,随便调几个就能顶了你,你还是听我的话,省得你那师父成天往我这儿跑,说我净晓得使唤你们无悔峰的小辈。”

    见谢宜君一再劝说,陆怀薇也不好执拗,欣然道“那就多谢掌门关心了。”

    夜色四合,密密匝匝的飞雪在灯光中盘旋交织,像一片片轻柔的鸟羽,院落清净,只能见得零星人影,大大小小的弟子房都已亮起了烛火,风雪飘摇间,四处弥漫着冷梅的疏香。

    尹秋推开门,手脚麻利地点了盏灯,将提着的小包袱搁到桌上,回身看着满江雪说“时日不早了,师叔快回去歇息罢。”

    这些天奔波劳累,尹秋倒是每日在马车里睡得香,满江雪却是当了一路的车夫,连日来不曾好眠过,出发前她本就心神疲倦,这趟下山回来,整个人更是显得有些乏累。

    “一回来就赶我走,”满江雪失笑,“就不请我坐坐”

    尹秋赶紧拉着她坐下,不好意思地说“怎么就赶你走了我倒是想师叔能留在我这儿呢。”

    两人离去这几日,叶芝兰早已将新添的床褥等物品送了过来,墙角还堆着几个木箱,都是在上元城里买的东西,满江雪说“这回吃的穿的都有了,我也就不担心你别的,若是其他方面还有什么缺的,你直接找芝兰便是。”

    尹秋点了头,软着身子扑进满江雪怀里,说“师叔这些天真是辛苦,又要赶路又要照顾我。”

    满江雪顺势将她抱在自己腿上,问“那你这次下山开心么”

    “当然开心了,”尹秋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和师叔一起过了生辰,还回家看了一眼,我开心得不行呢。”

    “那往下更要用功一点,”满江雪说,“下次若再考个好成绩,师叔还有奖励。”

    尹秋说“下次师叔可别再花那么多银子了,我只要师叔陪陪我就好,别的什么都不要。”

    “这还没开考呢,”满江雪说,“你就这么有自信了”

    尹秋吐吐舌头,笑“不是师叔自己说的吗我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还怎么想着当你徒弟”

    “有自信是好事,”满江雪说,“可惜我不会收徒。”

    尹秋早就不是头一回听到她这么说了,也不觉得失望,反而明朗道“不收就不收,我就算当了别人的徒弟,心里还是最喜欢师叔的。”

    满江雪看着她乖顺的小脸,微微一笑,起身道“那就不耽搁了,你早些入睡,我这就回去。”

    尹秋立即道“我送一送师叔。”

    “不必了,”满江雪拦住她,“路上你就乏了,早点睡,落了这几日的功课,养好精神明日记得认真读书。”

    尹秋说“我知道的,那师叔慢点走。”

    房门推开,满江雪很快离去,尹秋扒在门口目送着她,一直等满江雪的身影彻底瞧不见后,尹秋才打来热水一番洗漱,但也没有立马熄灯就寝,她先是看了看崭新的被褥和柜子里的冬装,尔后又打开那些木箱翻了翻,将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摆好,还特地分了不少吃的装在一个小盒子里,打算明日拿给傅湘尝尝,做完这一切,尹秋才钻进被窝准备入眠。

    渐渐的,弟子院里的房间都陆陆续续吹了灯,陷入一片黑暗,夜雪无休止地飘落着,那轻微的声响反倒叫人觉得静谧安心,尹秋几乎是沾上枕头便会了周公,睡得很沉。

    大抵是到了夜半时分,窗户忽然发出一声脆响,像是有人刻意丢了什么东西过来,尹秋朦朦胧胧间听到那声音,有一瞬间的苏醒,但又很快没了意识。

    没过多久,又听一道极轻的响动传来,仿佛是窗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尹秋昏沉中无端打了个冷颤,登时清醒过来,她下意识坐起身来,抬眼朝窗边一看,就见那扇小窗不知何时打开了,冷风冷雪直往屋内涌,昏暗的廊下似乎还站着个黑黑的人影。

    尹秋心里一惊,顺手摸出枕头下的小铁剑,再度看去时,却见那人影缓缓走到了窗边,看不清相貌,只能看见他脸上覆着一张泛着寒光的银白面具。

    是公子梵

    尹秋由惧怕转为惊讶,忙掀开被子下了榻。

    自从上次两人在林中分别后,已经多日不曾打过照面,尹秋这段日子过得还算充实,几乎快把这茬给忘了去,不由低声冲公子梵道“你怎么来了”

    玄袍曳地,衣物与发丝都沾满了碎雪,公子梵略微低了下巴,像是在打量尹秋,说“自然是来找你的,还用问”

    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立在外头,尹秋心惊胆战,赶紧将窗户合拢,又将房门打开,压低嗓音说“别被人看见了,快进来。”

    公子梵走到门口,却没入内,只是看着尹秋说“进去做什么,你该出来。”

    尹秋留意着周遭的动向,指着夜空中翻飞的雪花说“下这么大雪,你不会还要我跟你去练剑罢”

    “下雪又怎么了,”公子梵说,“习武之人连这点苦头也吃不得”

    尹秋情急“我不是吃不得苦,你先进来再说。”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公子梵也就依言跨进了房内,笑道“你无需害怕,没人会发现的。”

    “就怕万一不是”尹秋忙不迭关上门,捂着心口道,“万一被发现,我就死定了。”

    公子梵轻笑一声“胆子这么小,可不像你娘。”

    尹秋得了这话,看了看他“你跟我娘很熟”

    “熟,”公子梵说,“旧相识,之前便告诉过你,但你不信。”

    尹秋越过门窗的缝隙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扭头说“你该等雪停了来找我的。”

    公子梵在桌边坐下,笑道“怎么,下着雪你便不肯学武了上次分别之际我可是说过,再次相见时你要更上心一些,我会比从前严格许多。”

    尹秋哪里是因着落雪不肯跟他学武只是近来宫内盘查得严密,弟子们都在逮捕可疑之人,整个云华山到处都是夜巡弟子,要是他们此番出去被人撞见,绝对会戴上一顶紫薇教细作的罪名。

    尹秋沉思一番,眸光忽明忽灭地闪了闪,她默然少顷,看向公子梵道“其实其实我也正想和你说,我确实不太想跟你学武了。”

    公子梵得了这话,并未表现出意外,他平静地问“理由”

    尹秋嗫嚅一阵,垂眸道“你之前给我送来的药被师叔发现了,为着不让她生疑,我几次撒谎骗了她,还骗了傅湘,这段时日我想了很多,觉得还是不跟你学武为好,云华宫里这么多武艺高强的师兄师姐,我没必要非跟着你偷偷摸摸地学,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公子梵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既然你已经撒了谎,又已经将满江雪与傅湘给骗了过去,事已至此,往后谨慎小心些便好,何至于半途而废”

    尹秋摇头“你这是侥幸心理,我始终是不想对师叔撒谎的,瞒得了一次两次,瞒不了一辈子,要是师叔哪天又发现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与其战战兢兢,不如老老实实,欺骗师叔这件事,我这心里怎么都过不了关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公子梵站起身来,语调不改,“但你果真决定好了先不说明年你能不能拿到第一拜在谢宜君座下,起码满江雪那处你是去不了的,到时新弟子统一分配去各峰长老处,你就只能做个微不足道的宫门弟子,别说想和满江雪一样,你连你的师兄师姐们都未必能超过,你总说要报答满江雪,那我问你,你拿什么报答她”

    他说得字字在理,尹秋不由沉默下来。

    也是忘了新弟子分配这事,如公子梵所说,尹秋若没有拿到第一名,谢宜君不会收她为徒,满江雪也不会,到了那时,尹秋只能被动去往别的峰脉,成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弟子,远离惊月峰,接触不了满江雪太多。

    可尹秋心中的顾虑实在不少,她前阵子对满江雪说谎,又将傅湘牵扯进来,尹秋已经良心难安,往后若再发生点什么意外,她该如何是好

    正暗自纠结着,又听公子梵开口道“你这次和满江雪下山,去了如意门,也见到了如意门今日之景,从前你说不想为爹娘报仇,那我现在再问你一句,你还是不想报仇”

    尹秋抬起头来,神情讶异,失声道“你跟踪我”

    公子梵注视着她,淡淡道“我好歹是一谷之主,没必要跟踪你,梵心谷弟子遍及天下,要想知道你们去了何处,绝非难事。”

    尹秋忍不住后退一步,面露惊慌道“那你打听我做什么”她越想越心惊,又问,“不管我拜谁为师,武艺学得好不好,或者是报不报仇,都跟你没关系,你为什么要管那么多”

    瞧见她表情戒备,公子梵低笑一声,叹息道“不为别的,只为你是曼冬的女儿。”

    听他称呼了娘亲的名字,尹秋觉察出某种异样“你和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公子梵却不答,只说“今日你说的,我暂时不表态,再给你一日时间好好考虑,明晚我会再来,假如到时你还是这般决定,那我也就依了你,往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他说罢,不管尹秋作何反应,兀自推了门行进风雪中,眨眼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