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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裙角被掀开, 视野重归清明,尹秋被丁怜真解了穴道,随手丢在地面, 看见周围站着几个黑衣男子,盯着她笑不停。

    “忙活来忙活去,这孩子不还是落到我们手里了”

    “可不是,云华宫净养了帮饭袋草包”

    “咱们护法在云华宫来去自如, 传出去那可是威震四方啊”

    一阵响亮的笑声炸开, 几个男子笑得前俯后仰, 兴致颇为高涨。

    只听他们称呼丁怜真为“护法”,尹秋便猛地睁大了眼, 愣愣道“你、你是紫薇教的人”

    丁怜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正是。”

    原来宫里的奸细就是她

    尹秋心头震骇,好似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 从头凉到脚底。

    没想到丁怜真竟会是紫薇教安插在宫里的卧底,这回落到她手上,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是要抓我去紫薇教”尹秋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惧,浑身发起抖来。

    丁怜真眼神玩味,蹲下身靠近尹秋,指着自己的脸道“像么”

    尹秋面无血色,往后退了一步“什么”

    便见丁怜真抬手搭上下颌角, 忽然从那地方撕扯下一张面具来, 登时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她看着尹秋说“我问你像不像,”言毕,她又晃了晃手里的面具,咧嘴一笑, “她叫丁怜真是不是”

    如同变戏法一般,眼前的人瞬间换了一张英气又明媚的脸,尹秋大惊失色,瞠目结舌道“你怎么会是你”

    温朝雨随手丢了面具,说“怎么不能是我”

    尹秋将她和那张面具来回看了好些遍,这才猛然间反应过来。

    她是易容成了丁怜真的模样混进宫里来的

    “你看,这是什么”温朝雨抬起一只手,伸到尹秋眼前。

    尹秋表情惊恐,又是戒备又是无助地看着她。

    “说话啊,”温朝雨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我问你这是什么。”

    尹秋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才怔愣道“手”

    温朝雨说“除了手呢,还能是什么”

    尹秋发丝凌乱,模样狼狈,说“五”

    几个下属在后头捧腹大笑。

    “先前还夸你让我刮目相看,这会儿又笨起来了,”温朝雨很有耐心,将那只手又往尹秋眼前凑了几分,“再想想”

    尹秋眼神发散,颤声道“我、我不知道”

    温朝雨便并拢五指比划了几下,说“这个叫手刀,记住了么”

    尹秋一脸茫然,已经说不出话来。

    温朝雨瞧了瞧她,见尹秋已被吓得呆滞无神,心中觉得好笑,便抡起手刀在尹秋脖间劈了一下,登时就将尹秋劈晕了过去。

    “云华宫教的什么玩意儿,连手刀都不知道,”温朝雨转了身,冲下属们抬抬下巴,“去,把她背起来,事不宜迟赶紧跑路”

    一名下属立即将尹秋捞起来挂到背上,温朝雨瞧着他道“你跟我走,其余人分散而行。”

    几名下属对视一眼,纷纷抽身离去,各自行进了不同方向的山林。

    薄光越过窗纸投在地面,描摹出一小片明亮的空间,那窗下置了张矮脚小几,上头摆着一方棋盘,黑白棋子交互落下,执棋的手却仅有一只。

    满江雪屈身跪坐,闲来无事取了围棋与自己对弈,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见午时已经残缺,未时快要到了,便起身净了手,打算去一趟弟子院将尹秋接过来。

    昨日在亭内看书时,尹秋曾请求过满江雪,央她文试结束后再替尹秋指点指点剑术,好应对武试,满江雪欣然应允,这会儿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要亲自走一遭。

    殿门打开,满江雪缓步行出院外,前方迎面走来一名暗卫弟子,欠身道“师叔,弟子有事禀报。”

    满江雪步伐未停,边走边说“什么事”

    那弟子回道“方才弟子院的许师姐派人来传话,说小师妹不见了,找遍了整个弟子院也不见人影。”

    满江雪身形一顿,侧目道“不见了”

    那弟子点点头“据说是有巡视弟子在后山见到了天音峰的丁师姐,发觉她掩人耳目要往弟子院去,那巡视弟子担心丁师姐是偷跑出来要找小师妹等人的麻烦,便暗中向许师姐报了信,可许师姐带着人赶去时,却不见丁师姐身影,傅师妹与孟师弟都在房里好好儿待着,也都声称并未见过丁师姐,只有小师妹不在房里,也不知去了何处。”

    满江雪眉头微蹙,思忖道“丁怜真该在天音峰禁足悔过才是,没有掌门师姐的命令,她不得私自擅离,怎么会瞒过守卫偷跑出来”

    那弟子说“这就不知了,且许师姐已去天音峰找丁师姐问过话,但她说自己从未离开过房里,守门的弟子也能作证,可巡视弟子们都说亲眼见到她出现在后山,双方各执一词,又都不像是在说谎,许师姐拿不定主意,又找不见小师妹人,只能叫弟子来跟您知会一声。”

    满江雪说“宫里别的地方可有找过”

    那弟子说“正在找。”

    满江雪眸光微闪,思索片刻道“先去弟子院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离了惊月峰,轻车熟路朝新弟子院赶去,远远的,就见不少弟子们正在四处搜查,高声呼喊着尹秋的名字。

    “师叔”傅湘也在找人的队伍中,见了满江雪便赶紧迎上来,眉头紧锁道,“小秋不见了”

    原本听闻消息时满江雪还未当回事,来路上也只是猜测尹秋兴许是跑去哪里玩了,恰巧遇到巡视弟子瞧见丁怜真出现在后山,所以免不了为人猜忌她是被丁怜真带走了,然而此刻见得弟子们这般阵仗,满江雪不由也乱了几分心绪,问傅湘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湘说“我也不大清楚,文试结束后我和小秋一起吃了饭,之后便各自回了房休息,睡到一半就见许师姐领着人来找我,问我见没见过丁师姐,再之后我们就一起去了小秋的房里,她人不在,门也是开着的,起初我们还以为她是去了别处,可这都未时了她还没回来,平时小秋从不会乱跑,许师姐觉得不对劲,便叫我们一起出来找她。”

    满江雪说“你的意思是,吃过午饭后你便没见过她,直到这时她也没回过弟子院”

    傅湘“嗯”了一声,有些担忧“本来我还觉得没什么大事,可听说丁师姐来过弟子院就有些担心了,师叔,小秋该不会是被丁师姐藏起来了罢”

    丁怜真如今自身都难保,她冒着风险出来找尹秋做什么

    满江雪对傅湘这话未置可否,几人便一同前往尹秋的弟子房看看情况。

    孟璟闻讯后也在帮着四处找人,这厢见了满江雪和傅湘,便也立马跟上了她们的脚步。

    长长走廊下,间间弟子房都门窗紧闭,唯有尹秋的房间大开着门,满江雪入了屋内四下扫视一遍,见得里头并无什么异样,只是榻上的床褥有些褶皱的痕迹,像是被人睡过,桌上还摆着一些书册和笔具,看起来倒是与平时相差无几。

    目光落在那小小的木桌上,满江雪忽而皱了起眉。

    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傅湘轻声问道“师叔是看出什么问题了么”

    满江雪指了指桌子,说“书册和笔具都搁在桌边,散乱无章,以我对尹秋的了解,除非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赶紧离开,她通常都会将东西收纳得很好,不会这样随手乱扔。”

    傅湘来过好些次都没发觉她说的这一点,不免诧异道“那就说明她走得很匆忙,甚至来不及好好儿收拾东西。”

    满江雪“嗯”了一声,回过头看着傅湘,问“你和她在一起时,她可有提过要去找什么人”

    听见这话,立在门边的孟璟掀了掀眼皮,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傅湘想了想,摇头道“没提,不过师叔这么一说,她今天好像是有些心绪不宁的,我们在饭堂吃饭时她也总东张西望,回弟子院的路上也走得很快,但当时我只以为她是乏了,想快些回房休息,现在看来她应该是有事瞒着我,”说到此处,傅湘又猜测道,“难道是丁师姐一早就找上了她”

    满江雪没有回话。

    这话不应该,按巡视弟子的禀报来看,丁怜真出现在后山时正是晌午,彼时尹秋应该还未回到房中,从时间上来看,就算她们要碰面也该是在尹秋回房之后,何况丁怜真若真是要偷闯弟子院,还特地绕道从后山走,就绝没有提前联络尹秋的说法,没人会蠢到这种地步。

    再者丁怜真是否真的来了弟子院也还未知,目前只有人见过她出现在后山,却并无人亲眼瞧见她在弟子院现身,且天音峰的守卫弟子也为丁怜真做了证,说她没有出过房门半步,那么巡视弟子看见的那个丁怜真是谁

    再说尹秋,她应当不会未卜先知到丁怜真会来,她之所以匆匆忙忙离开,应该是要去找别的人才对。

    她想去见谁呢又是见了谁直到现在也还不回来

    何况眼下这么多弟子都在各处找她,就算是去了再僻静的地方,也该听到动静赶回来了,为什么尹秋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种种猜想在心头浮现,满江雪越想越不对,正要亲自出去寻一寻尹秋,却见许连枝一个飞身跃墙而来,手里举着一封信笺道“师叔不好出事了”

    满江雪眉目一凛,快步行出门去。

    “这是山门值岗弟子刚收到的飞鸽传书,”许连枝说,“是有人故意劫走了尹秋”

    此言一出,傅湘与孟璟都脸色一变,连满江雪也面露讶然,她接过信笺展开一看,上头写着几个工整的大字以剑换人。

    看清那上头的字迹,满江雪面色发冷,猛地捏皱了信纸。

    许连枝惊疑不定,问道“会是什么人干的这信上只说拿剑换人,却没说拿什么剑,也没说到哪里换人。”

    还能是什么人又还能是什么剑

    满江雪将那信笺一丢,沉声道“即刻将此事禀报掌门。”

    她说罢,取下腰间的匕首一抖,执剑跃上房梁,一阵风似地自半空飞踏而去,眨眼便已行出了弟子院。

    许连枝愕然不已,冲着满江雪离去的方向大喊“话都还没说清,你到哪儿去”

    未能得到答复,满江雪已经没了人影。

    “师姐,城里都安排好了,可要派人在城外守一守”

    季晚疏立在城墙上,远眺城外的重重山林,说“以前怀薇值守时,都是怎么安排的”

    身侧女弟子笑了笑,回道“以往陆师姐在时,城内城外都有人的,不过城外一般都没出过什么事,弟子觉得么,今年一切从简便好,城外巡视一番也就罢了。”

    脑海里闪过谢宜君严厉的话语,季晚疏皱了皱眉,摆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这回真出点什么事,掌门非得把我赶回锦城不可,继续按照怀薇往年的安排来。”

    那女弟子应道“那便听师姐的,我这就去办。”

    临近年关,上元城内一片红火,行人商客络绎不绝,车马往来不息,季晚疏将下山来的弟子们分成几队,前往云华山各处所设的要点驻扎值守,她带着几名随行弟子在深山中流连了一阵,听见弟子们都喊着腹中饥饿,便也遣了他们回去吃午饭,她则独自在山林中散起步来。

    今日无雪,天气出奇的好,穹顶一片晴朗,日光挥洒人间,晒热了不少枝头垫着的碎雪,滴滴答答落下雨来。

    季晚疏挑了个干燥的大石矮身坐下,发了会儿呆,随后又枕着双臂仰躺下去,看着周身消融不断坠落的雪水,目光有些许的失真。

    风过,卷来少许水珠轻轻拍打在面颊上,季晚疏伸手摸了一把,将沾了水的指腹举到半空遮了遮光线,她透过指缝看着上方的枝干交错,眼前却浮现出一张顾盼生辉的笑脸。

    那也是个晴天,夏日炎炎,烈阳高照,她手里握着一张漆了金边的暗红旌旗,满头是汗地立在宽敞的练武场正中央,周围充斥着弟子们的欢呼声与喝彩声,师祖那时还未过世,坐在高台上无比慈爱地看着她,满江雪、沈曼冬、温朝雨,包括如今的掌门谢宜君也都坐在那台上,纷纷朝她投来赞赏的目光。

    季晚疏仰脸看向那台上的人,第一眼就看到坐姿极其不端正的温朝雨。

    她想,这个人是谁,怎么没印象

    师祖问她“你才七岁就拿了新弟子大会第一名,是云华宫史上最年幼的一个,你想挑谁做师父”

    季晚疏将几位年轻有为的师叔来回看了一遍,心里正盘算着,便听温朝雨笑道“自古就没有徒弟挑师父的说法,状元也得有场殿试才算真的过关,哪轮得到她来挑”

    季晚疏入宫一年,极少熟悉宫里的人,一心都扑在练剑上,她不曾见过几回温朝雨,听了这话便有些不舒服,淡漠道“凭我是第一名,我的师父就得我自己来挑。”

    温朝雨笑得开怀,说“那你看上了谁”

    季晚疏挺直了脊背,抬高手里的旌旗指着温朝雨,说“你。”

    温朝雨看着她,兴味盎然道“承蒙爱戴,可本人不收徒弟,你换个人罢。”

    季晚疏说“不换,我就要你。”

    温朝雨佯装惊讶,掩嘴道“年纪不大,性子倒是霸道,你要做我的徒弟,你打得过我么”

    季晚疏说“我要是打得过你,就该你当我的徒弟。”

    温朝雨脸色精彩,旁边沈曼冬哈哈大笑,搭着温朝雨的肩膀说“师姐遇到对手了,小徒弟嘴巴厉害,收到座下可不好管。”

    师祖也被她二人的对话逗得笑起来,问季晚疏道“你果真要她当你师父”

    季晚疏点头。

    师祖轻叹一声“那就可惜了,你满师叔也好,沈师叔也罢,都是出类拔萃的,就你温师叔学了个半吊子,你若拜她为师,只怕没两年就得超了她去。”

    温朝雨无比受伤,立即揽过谢宜君道“师父说话好伤人,我总比宜君强一点罢”

    实则谢宜君才是几位当中最弱的那个,这下被无辜牵连,便搡开温朝雨道“少来点我的名,你昨天才败我一场,别不认。”

    师徒几人其乐融融,互相打趣,季晚疏有些不耐烦了,直冲温朝雨问道“你到底当不当我师父给个痛快话。”

    温朝雨仰着下巴看她一眼,面露嫌弃“不当不当,我喜欢机灵聪慧的孩子,你这性子与我不合,”她说罢,将静默不语的满江雪拉到身边,“你满师叔也是个寡言少语不爱笑的,不如你拜她去,谁也不嫌谁吵,妙得很。”

    满江雪不动声色扒开温朝雨的手,平淡道“我有爱才之心,却无收徒之意,晚疏,她是在跟你闹着玩。”

    接连被拒绝,季晚疏面子上过不去,小孩子脾气也就上来了,垮脸道“爱收不收,谁稀罕。”

    言毕,季晚疏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抽身离去,谁知温朝雨又改了主意,叫住她道“口口声声要我当你师父,结果就这点诚意你连个头也不磕,不将我放在眼里,我收你这大小姐做什么”

    季晚疏转过身,清清淡淡地说“要我磕头可以,你先舞剑给我看。”

    温朝雨觉得有趣,便取下佩剑行到场上,回眸一笑“那你可看好了。”

    在场弟子们又忙不迭呼喊起来,季晚疏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温朝雨执剑飞舞,宛如一只潇洒不羁的猎鹰,招招式式耍的格外漂亮,季晚疏看着看着,眼中逐渐溢出了明亮的光彩。

    一滴水珠落进眸中,荡漾开细小的涟漪,模糊了回忆里那张明媚的笑脸,季晚疏闭了闭眼,起身坐了起来。

    她默默无言地放空了眼神,脑子里那些画面顷刻间消散得一干二净,连同温朝雨的眉眼也一并荡然无存。

    心事好似三月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季晚疏坐了一阵,无端感到有些烦躁,她从石面跳下地去,正要赶回城里,视线中却忽然闯进了一道轻盈的黛蓝身影。

    季晚疏心口一跳,皱紧眉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