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我走了五年, 你说我怕吗”
“哦, 那算了。”
温杳细心地捕捉到了他声音中的颤颤, 脚下顿了顿,梁玉华说过, 孟云擎胆子小, 难道
孟云擎背着手,脚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他一直低着头盯着温杳照在石阶上的光圈, 不去看旁边未知的黢黑。
“孟云擎”
听到温杳怪腔怪调的声音, 他骤然抬起头,温杳在他前方转过来,头发披散,眼神呆滞,她将手电筒置于下巴处, 强光映在她的脸上, 活脱脱一个女鬼。
孟云擎被吓得大退一步,口中发出低哑短促的叫声,险些跌坐在地上。
“你、你、你神经病啊”他弓着腰大步往前跑,离手电筒的光亮处远了些, 四周灌木丛里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呼吸缓了缓, 放慢了脚步。
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温杳愣了, 不应该跟他开玩笑的。她在心里强烈谴责自己, 还是人家姑姑呢,怎么能这么幼稚呢
她三两步追上去,握住他小臂,触手湿凉凉的。
“生气啦”
孟云擎撇撇嘴,拧过头说“没有。”
将手电筒往他手里一塞,“你自己拿着吧。”
接下来的小半程,孟云擎一言不发,走在她旁边,举着手电筒前后左右晃引路。
“你照着我们前面一点就行了,”温杳提醒他说。
“不行,哪里都可能有危险。”孟云擎十分严肃。
她一脸懵逼,有危险他是以为云顶山有老虎么别说,仔细听好像还真有什么声音,这段路温杳走过无数回,第一次被他惹得心里发毛。
两人不自觉加快脚步,互相搀扶着穿过板道回木屋,走进屋内那一刻,温杳迅速合上门,背倚在门上,他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呼我快被你吓死了,行了,洗洗睡吧。”温杳走向自己房间。
“等等”
“”怎么今晚一惊一乍的。
“我们换个房间”
温杳奇怪问道“为什么要换”
“因为,”孟云擎吞吞吐吐,“那个房间住过爷爷。”他已经去世了啊。
温杳惊讶不能理解,一句一顿挤出话来“相信我,就算父亲今晚回来,他只会摸摸头叫你乖孙,绝对不会弄死你这个不肖孙的”
孟云擎敛眉,抿紧的唇透着几分倔强,温杳掠看了几眼,终是心软了。
“行,换就换吧,我们的小少爷。”
“唔。”他耳根微红。
温杳洗完澡湿着头发走出厕所,孟云擎在她原先的房间里,亮着灯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抬高脚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口,侧耳贴在门板上听了半晌,一点声音都没有,没关灯就睡了
算了,不再探究,拿着吹风筒进了房。插上插座,热风呼呼地吹出,夏天山里的夜里不热,甚至有点凉。孟云擎今晚的样子,还真是古古怪怪的呢,也不知道这孩子哪儿受了刺激,一会儿微信上找三嫂问问吧。
突然,“呲”地一声,整个屋子陷入黑暗。停电了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地越来越近,动静十分大,几秒后,房间门被“砰砰”拍响。
孟云擎害,没想到,这孩子还挺有心的,一停电就急吼吼跑过来关心她了啊。
“我没事”温杳扬声喊了句,拿起手机开了电筒,趿拉着拖鞋去给他开门。
拍门声一直不停,木房子不隔音,声音大得仿佛门板都快要被他卸下。
开了门,温杳无奈道“放心放心,说了我没事呢。”
孟云擎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我有事。”
温杳收起那一丁点感动,问他“你什么事”
气氛有一瞬沉默,孟云擎开口“怎么突然黑了。”
“可能是停电,也可能是电路老化。”
他来得急,手机都没带,温杳将自己的递给他,伸长手在门边的柜子上摸到手电筒。
打亮,屋子内亮堂了很多,温杳注意到孟云擎的脸色泛白,额头上全是汗珠。陡然意识到什么,脱口问道“你怕黑”
孟云擎囫囵作答“有一点吧。”
还真是温杳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大概是孟云擎一直以来在她心中的形象都高大有安全感吧,怎么也没办法将他跟害怕什么这样的字眼联系到一起。
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温杳举起手电筒往屋外走,孟云擎从身后攀住她的肩膀,寸步不离跟着她。
“你去哪儿”
“出去看看电箱。”温杳从前面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手,安抚地说。
“我陪你去。”
“好,谢谢。”没有拆穿他。
要是温杳一个人在,她完全可以自然风吹干头发睡觉了,有电没电对她来说影响都不大。
绕到木屋另一侧,外墙上安有电箱,温杳照上去,踮起脚打开。
“没事,是跳闸了。”她将电闸推上去,屋内恢复光明。
孟云擎明显镇静了很多,两人一前一后回去。
“那先这样,晚安,”温杳推开房门,歪着头对他说,“你开着灯睡吧。”
点头,推推手让她进去,他本来就是开着灯睡的。
孟云擎叉着手枕在脑后,在床上躺了下来,天花板灯管明晃晃发亮,耳边隐约传来对面温杳吹头发的声音,盖过了屋外的未知虫鸣,高悬了一整晚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呼吸平缓,很快就睡了过去。
次日,温杳意外的看到神清气爽的孟云擎。平常哪天见到他不是眼皮耷拉,一副困倦的模样,在教室里睡得倒是挺香。
“昨晚睡得挺好”
“嗯。”厕所空间狭小,门低矮,他得弯腰钻进去。
孟云擎已经很多年没有像昨晚睡得这么沉了,以往脑袋总是突突的疼,今天感觉身体里那团郁气和焦躁都烟消云散。他跑出木屋,深吸了一口山间清晨的空气,爽快
温杳挎着个竹编的篮子走出来,一脸笑意“难得看你心情那么好呢,走吧,我们下山去买菜。”
孟云擎好奇宝宝三连问“就提着篮子去哪儿买今天你做”
温杳耐心地一一回答“篮子装菜,去山下,我做饭。”
从村尾到村口的两边摆满了摊,都是村民们拿出自己的东西出来卖,云顶村内就能够自给自足了。
“想吃什么”
“随便。”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做饭呢,反正家里梁女士是不会的,能吃就行还是别挑了。
孟家是豪门的事,云顶村里已经是传得沸沸扬扬的了,这会儿见到温杳和孟云擎一起来,个个笑容可掬,温杳要是跟谁买了菜,那人回头能跟别人八卦好几天。
孟云擎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大概从小就没见过食材没煮熟的模样,指着五花八门的东西挨个问“这是什么肉那是什么菜”
给他说完,才一脸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莴苣啊,买。”
“鸡肉买吧。”
“那个也买。”
“买”
别家的少爷都是在商场给女生买各种名贵衣服包包化妆品,孟云擎从村尾扫荡到了村口,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兴奋要买。
问题是,他们两个人吃得了这么多吗不对,问题是,他买了不是还得自己来做吗温杳只能强行拖住他离开,事后回味起来,还有一种带着自家傻孩子出来农家乐体验生活的感觉
孟云擎提着与他的样子极其不相符、装得满满当当的菜篮子,被温杳扯着往回走。
“还没逛完呢”
“够了够了,吃不了这么多。”
村尾到上山的石阶路还要经过一小段乡间泥路。
七、八个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少年在路边抽烟,他们满嘴荤话闹腾,龇牙咧嘴地笑得猥琐,整条小路飘满烟味,温杳路过时被呛得咳嗽了好几下。
快要走过时,其中一人喊了声“喂温杳。”
温杳侧目,勉强从他那一头难以言喻的绿毛下辨认出这张脸,他好像叫吴翔,是以前一中的同学。
温杳拉起孟云擎继续往前走,小脸面无表情,明摆着不想理这人。
“怎么,有钱了就不理老同学了,”吴翔笑得充满恶意,“你这个小乞丐。”
孟云擎当下攥起了拳头,维持了小半天的明朗不见,那股熟悉的暴戾气息回到了他身上。温杳有些担忧他的样子,况且对方人很多,孟云擎带着她要是受伤了可不好。
“吴翔,”温杳回头,黑亮的眼睛直溜溜看过去,“你的眼睛不想要了”
“你”
“别打架,”温杳简单说了句,推着孟云擎快步离开。
路上,孟云擎高挑着眼,满脸阴沉。
温杳哄他“别跟这种人计较啦,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干嘛不让我揍他们”他自顾自接了话,“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打架”
温杳不知道怎么,敷衍了句“唔,不要打架。”不要受伤。
孟云擎撇撇嘴,哼了声“我就知道,你也管我。”倒是没太多不高兴。
温杳眨眨眼,扯开话题,带着调笑的口吻“不过难道你不该反思一下吗”
“什么鬼”
“你那头红毛,不知道还以为跟他们是一伙的呢。”
孟云擎炸毛,抓了抓那头暗红色的头发“喂喂你居然说我跟村口烫头那帮人一样你懂不懂时尚”
温杳笑着走远,其实他头发的颜色很好看,他长得帅,颜值完全撑了起来,阳光下整个人像是耀眼的火焰。
吴翔是她以前的初中同学,温杳刚被收养去一中读书的时候,瘦瘦小小的,他就总是喜欢嘲笑欺负她,他喜欢叫她小乞丐,扔课本作业这些都是常有的事了。
孟国平年纪大了,温杳不敢跟他说,直到有一次,吴翔在班上要抢父亲送给她的一支钢笔。他说“你一个小乞丐,怎么配得上用这么好的笔”
温杳笑盈盈地望着还一脸不高兴的孟云擎,婉转的眼眸间,眼底冷了一瞬。
那个时候的她,拔出钢笔就像手持着小刀,在吴翔还没反应过来时,毫不犹豫地径直刺向他的右眼,吴翔吓得眼睛都来不及闭起,就在笔尖将要触上他的眼球,温杳的手微偏了个角度,擦过他的眼下脸颊边,扎出一道血痕。
“啊”吴翔一声凄厉的惨叫,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吓的。
温杳将笔收回,拿出纸巾裹住笔尖拧擦了好多遍。
“你是瞎了吗。”她看着两股战战,声音冷凝得像不化的冰雪。
从那以后,吴翔就再也不敢招惹温杳,高中温杳考到了镇中,他没有再读书,认识了一帮社会混混不务正业。
温杳不是一个没脾气的人,一旦有人触及到她的底线,她会暴露出所有潜伏在身体里的狠,用命来反击。
温杳做了四菜一汤,她的第二个家当她是童养媳,所以她从小就学会做饭了。以前跟父亲生活,老爷子嘴挑,结果是练就了温杳的一手好厨艺。
孟云擎是第一次吃家人做的饭,这摆满的一桌子菜看上去色泽很不错,他动动鼻子,还很香
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红烧鱼,鲜、香、辣各种口感交杂在一起,让他还想再咬一口,就着白米饭就更好吃了
“我猜你就是爱吃辣的。”温杳给他夹了个鸡腿。
整顿饭孟云擎都快将脸埋进碗里了,足足吃了三大碗饭,桌子上大半的菜都进了他的肚子里。明明从小到大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顿这么舒坦
温杳点了点他,说“吃饱了那就去洗碗吧。”
“啊我洗碗”
“不然呢”
“哦。”孟云擎不情不愿地收拾完脏兮兮的碗碟进厨房,第一次干这种活。
温杳扒在门边监督,看他手忙脚乱的,忍不住张口提醒“你要放洗洁精对,还要冲洗一遍要擦干哪,全是水。”
孟云擎憋屈道“温杳,你都快比梁女士更像我妈了。”
温杳“我本来就是你姑妈。”
今天晚上不同昨天,异常燥热,夏天暴雨前一般都是这样。果然,睡到半夜,温杳被木屋外风呼呼吹过山林,树木疯狂摇曳的声音吵醒。
几分钟后,一声巨雷炸响,木房子不隔音,这一声就像是打在头顶上,尽管温杳很清楚这房子设施很安全,但心还是跟着跳了跳。
“砰砰砰,”孟云擎比昨晚停电时拍门的声音更响,温杳穿着睡衣下了床去给他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闪电噼里啪啦将整个屋子照亮,然后比先前一声更响的雷鸣轰轰隆隆,已经适应雷声的温杳此时没什么感觉,但眼前的孟云擎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屋内太暗她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但是能很清晰看见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整个人在瑟瑟发抖
一个念头在脑中蹦出,温杳缓声问“难不成,你还怕打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