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汀倏地僵住,表情宛若失了魂。
不仅是他,施离的脸上也尽数是震惊的神色,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死而复活”的白衣女子直挺挺的从礁石上坐起来,一面咳嗽一面抱怨,苍白的脸上晕开专属于活人的光泽。
“宁姐姐,你没有死”施离颤声道。
沈秋练脱口便道“我当然没有死了你问的这是什么话”她艰难的从石头上爬起来,蹦跳着活动手脚,而后直接往顾长汀身边走过去,“喂,我跟你说话呢顾长汀怎么不理人呢”
她绕到顾长汀正面,顾长汀却不看她,兀自将脸别过去,比起他,沈秋练浑身湿透,说话也在喘,不可谓不狼狈,少女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应,倏地怔了怔,而后眸光陷入了晦暗之中。
“你们似乎希望我死掉”
“没有,没这回事。”施离摇头否认“你能活过来我们很高兴”
沈秋练没有露出分毫开心的神色,她一瞬不瞬的看着顾长汀,“她高兴,那你呢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
顾长汀清秀的眉峰一直蹙着。
“我不明白。”他答非所问说。
沈秋练张了张嘴,这时远远的,韩岁岁奔跑了过来。
“三师姐”他看起来兴高采烈的,“你回来啦”
那熊孩子一个猛子扎到跟前,二话不说给了沈秋练一个熊抱,也不顾沈秋练浑身衣着潮湿,把自己的脸搁在裙面上蹭来蹭去,像条小狗,“施姥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施离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的脸真是变得比天气还快”
“告诉你有什么用啊。”沈秋练瞅着韩岁岁,用余光瞥了眼那死人脸顾长汀,撇撇嘴道“你又不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们之间的问题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韩岁岁看看顾长汀,又看看沈秋练,茫然道“你们俩不是之前一直狼狈为奸”
沈秋练“”
施离“咳咳咳”
顾长汀回过头来,冷冷道“小鬼,想死还是不想活”
韩岁岁“嘤”
沈秋练心里烦得很,她将一直藏在衣襟里的阴阳镜取出来,道“好在我把镇派之宝夺回来了,也不算全无收获。”
“哇”韩岁岁看见阴阳镜,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三师姐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呜呜呜呜呜我回去可以跟我爹交代了我不用挨打了呜呜呜呜呜”
“这辈分你是认真的吗”沈秋练哭笑不得。
“不是说东海里妖兽可多可多了嘛”韩岁岁道“三师姐你是怎么把阴阳镜找回来的呀你也太厉害了我之前还听他们说你是废灵根,现在看起来,你比谁都适合修炼他们那么说就是嫉妒你”
“行了,你拍马屁也适可而止吧。”沈秋练说。
“让我来照照你”韩岁岁把阴阳镜一转,对准了沈秋练的脸“没准儿你就是剑仙转世呢”
镜子反射了日光,正好照进沈秋练的眼睛里,她抬手挡了挡,随后就听韩岁岁拉长了语调“耶怎么照不出人呢这是什么”
沈秋练不觉有异,“什么什么”
韩岁岁伸了手在镜子前挥了挥,镜子上没有映出他的爪子,仍然只有一片光泽隐耀的雪山,“怎么回事啊三师姐,难不成你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呢,你全家都不是人。”沈秋练黑脸。
“那为什么上面不显示你的样子啊”韩岁岁咬着手指头思索说“难道你是山神那这是哪座山啊”
沈秋练简直不想搭理他了,但这熊孩子的胡言乱语却吸引了顾长汀与施离的注意力,两人不约而同的看过来,眼神里带着震动之色。
“这是昆仑山。”施离难以置信的说。
“那这上面闪闪发光的是什么”韩岁岁接着问道。
“是”施离没有立刻说下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又看向沈秋练,眼睛瞪得老大。
“是什么”韩岁岁扭头追问“姥姥你怎么不说了”
施离复看向顾长汀,一字一句说的郑重“传说千百年前,昆仑山上有一道沧浪剑气,浑然天成,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便如这世间所有的神与仙一样,化以人形,”
顾长汀的瞳孔微微收缩。
“青龙神,众所周知,像你们这样的存在是不受轮回制约的,重伤与死亡往往只是暂时的蛰伏与休眠。”施离似是恍然“这便也是我与父亲从未能算得宁姐姐魂命八字的原因”
顾长汀不语。
施离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青龙神,她是沧浪剑气本身,所以才没有死,所以你才抽不出他的魂魄你所执着的更迭替换毫无意义又何苦对过往恋恋不休呢”
“那我在青陵留存的那副又该如何解释”顾长汀哑声道。
“你青陵安置的那副身体怕早在沧浪剑气离去之时就不复存在了,那不过是傀儡草本身”施离道“你当局者迷,若是不信,不妨回去断了傀儡草的滋养,看看那副躯体会变成什么样子”施离大声说。
“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呢”韩岁岁茫然道。
“我听明白了。”沈秋练低低的说道。
她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得厥冷,望向顾长汀时,裹挟了几分自嘲之色,她将阴阳镜转回去,几步走到了顾长汀的身边。
“你是想杀了我,去复活另一个阿宁。”她慢慢的说“那个阿宁曾经跟你一起居住在这东海之滨,你喜欢听她吹一支短笛,看她拔剑起舞,让她抚摸你的额头,但她为了保护这个村子上的人死去了,你,包括你。”她看了一眼施离“都很难过,你们所有的眷恋不舍都是为了她,如今所有的馈赠也都是为了她,不是为了我。”
“不,你就是她剑气化形,只会漂泊流转,不会改变”施离脱口而出。
“你有什么证据吗”沈秋练打断了她的话,苦笑“你没有,你只是揣测,即便你有”她复又望向顾长汀的侧颜“这个人也不会想要听,因为在他心里我永远也比不上他过去的一段记忆,所以是或不是一个人,根本没有意义。”
顾长汀薄薄的唇瓣翕动,最终没有出声反驳。
“很抱歉,我扰乱了你的大计划。”沈秋练退了两步,轻轻一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虽然你将永失所爱,但我仍然不稀得跟你搞什么替身文学,就此别过吧。”
她潦草的冲顾长汀一拱手,拍了一把韩岁岁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韩岁岁跟在她背后一路小跑,少女腿长步宽走的飞快,熊孩子几乎追不上,他好不容易绕到了沈秋练前面,刚想问几句话,却见沈秋练飞快的抬手,按了一下眼角。
“三师姐”韩岁岁呆了呆,小声道“你哭了”
“我没哭。”沈秋练仰起头看天,深深地吐息“海边风大,迷眼睛罢了。”她拔出定山河,捏了个诀,长剑浮起,沈秋练一脚踏上,衣袂翩飞,她冲韩岁岁招了招手,微笑,“来,上剑,我们回朝阳派。”
乘风御剑,瞬息九万里。
很快,朝阳山近在眼前。
沈秋练与韩岁岁下了剑,发现山门口穿着各色校服的修士进进出出,有的上山有的下山,好不热闹。
“这是在做什么”沈秋练纳闷道“过年了”
“哦我想起来了”韩岁岁一拍脑袋道“鼎剑大会”
沈秋练恍然。
是了,她走之前就听说门派里要举办鼎剑大会,走了这么久,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去时还只是个筑基,归来已是元婴之身,沈秋练早已非吴下阿蒙,在外经历了那许多,回来看单纯的比剑只觉得是太平盛世中的享乐之举,跃跃欲试的心情盈满胸腔。
两人一前一后的冲上山头,冲进山门,便看见云晴芝与闻天羽二人说说笑笑的从试剑坪的方向走来。
韩岁岁看见这一对男女,吓得就往沈秋练背后钻。
沈秋练挑了挑眉,主动招呼道“看二位这脸色,想必是在鼎剑大会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那二人循声看过来,神色皆是怔忪。
但这状况只维持了须臾,而后闻天羽先笑了起来。
“芝儿与我双人试剑已是十连胜。”他怡然道。
“是嘛,那提前恭喜了。”沈秋练眯了眯眼道“芝儿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密无间了”
闻天羽的面色微变,而后被云晴芝用力挽住了胳膊。
“我爹已经发了话,你与二师兄的婚约不作数,你们桥归桥,路归路,希望三师姐你好自为之,不要再来纠缠。”云晴芝说。
果然闻天羽还是没忍住,赶在自己前头先下手为强了,这段时间肯定没少编排自己的坏话。沈秋练望了望他们俩这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刚想说话,就听背后的韩岁岁道“狗男女”
云晴芝“”
闻天羽“”
这话倒是说出了沈秋练的心声,她乐了,第一次这么喜欢韩岁岁这张嘴。
“哎呀别这么说人家。”她拍了拍韩岁岁的头,牵着这熊孩子大摇大摆的往里走,“像我们这些孤家寡人生来就只配修炼,今日元婴了又怎么样,就算大乘飞升都不配拥有一个道侣,还不是只能看着俩金丹期恩恩爱爱的红眼睛这就叫人各有命。”
“你元婴了”云晴芝霍然变色,“你怎么可能元婴你才出去几天啊你沈秋练你骗谁你把话说清楚”
她刚想追上去,沈秋练指尖一扬,定山河出鞘在背后横划一道楚河汉界,剑意将云晴芝隔得连连退避,而后定山河又归于鞘中。
云晴芝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沈秋练竟已人剑合一到了如斯境界,成了朝阳派年轻一辈中的修为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