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九
绕过九曲回廊,走到一处池边,夏日水光濯濯,司马澈正负手立在池边凉亭中,光影在他身上投下明灭不一的暗影,不远处站着彭冶和陆锦明两人护卫,司马澈默默看着谢黛宁走近了,一抬手,把一本书递到她脸前,带着几分自负的笑道“怎么样我说话算话”
谢黛宁接过书翻了几页,果然是历年秋闱中举的文章汇集,每篇文字都批注详实,虽没有署名,但是若能在书院找到原稿,两厢核对上,必能一击而中
只是不知为何,这件事情终于办成了,谢黛宁心中却并无多少欢喜之意,她刻意忽略了这股忽然而来的复杂情绪,抬头对司马澈颔首致谢“这次多谢你了”
司马澈冷哼一声“不用这么客气,书我给你了,我也不求你报答我什么,只是想问你一句,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这么多年你一直躲我当我豺狼虎豹一般”
谢黛宁一愣,司马澈哪里得罪过她似乎有,又似乎没有
那时她刚入京不久,还是总会从噩梦中惊醒,天天粘着阮清辉才能好点,他为了安抚她,便常把她带在身边,带出门去玩儿已经不算什么,就连去宫里值守,也把她带在身边,便是宣帝也是在那时起就知道她了。
第一次见到司马澈,也是在宫中,在给皇帝炼制丹药的蛇苑里。
当时舅舅带着玄衣卫去巡视了,本来是把她留在值守的地方让她自己玩耍,也不知她怎的就逛到了蛇苑中,等发现身边到处都是绿莹莹的毒蛇,已经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而且不知为何,伺候的内侍一个不见,她站在那里瑟瑟发抖,看着蛇从四面八方游近,有一条甚至顺着绣鞋攀爬上她的腿。
她喊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在这里,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墨绿色锦袍的少年跑了过来,他手里挥撒着药粉,一面冲她大声喊道“不要动”
她呆呆的看着,药粉落地,蛇群要么四散游开,要么呆愣愣的不动了,她指着自己腿上,结结巴巴对少年请求“这这里还有”
少年蹙眉瞪她一眼,斥道“急什么,一个个来,真是胆小鬼”
说归说,他还是上前帮她扯下了那条蛇,手掌一握就捏碎了蛇脑袋,然后丢在地上使劲踩了几脚,蛇被踩的肠爆肚裂,惨不忍睹,但是还没有立时死去,那堆血肉模糊的躯体仍旧抽搐着扭来扭去。
谢黛宁面色苍白,一口气喘不上来,眼见就要撅过去,见她神情不对,少年想伸手扶她,谢黛宁却倒退一步,跌在了地上,不住的往后缩去“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刚刚捏死了蛇,虽然拿帕子擦了擦,但是手上还是血迹混杂着药粉,看着十分恐怖。
见了她这样子,少年眼神一冷,登时就变脸斥骂道“真是好心没好报看你那样子,至于吗还不如让蛇咬死你”他骂完转身就走,也不理谢黛宁还瘫倒在地。
谢黛宁胸口剧烈起伏,手脚绵软,出了一身冷汗,但是没等太久,蛇苑里又来了一个穿着一身粉色的男孩儿,和刚才那个差不多大,可是因为这身衣服显得有些幼稚可笑,他老远看见了谢黛宁,赶忙跑过来扶她,一边问着“小妹妹你怎么了看见蛇了别怕那些蛇都是去了牙的,咬人也不疼,就是看着唬人罢了”
药粉的药性大概是散了,不远处又有几条小蛇游了回来,谢黛宁指着蛇惊恐地张大了嘴,只听少年温声笑道“没事的,别怕。”
看谢黛宁目光落在那条难看的蛇尸上,他先走过去一脚踹远了,恰有一条游近了,他便一笑,竟把自己粉袍袍角撕了一条下来,在蛇身上打了个蝴蝶结,蛇难受的扭动着,连游也不会了,少年哈哈笑着,又接连炮制,周边几条都被他祸害了,谢黛宁缓过一口气,只见一群绿莹莹的蛇顶着可笑的粉色蝴蝶结扭来扭去,衣衫转瞬褴褛的少年还在四处找摸,这奇怪的景象终于让她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这两人一个是司马澈,另一个是司马浚。
其实司马澈真没对自己怎么样过,还算是救了自己,可每次见他,谢黛宁的心底总是一悸,直觉就是害怕他,不由自主的就想离他远点。
见她垂眸不语,司马澈也不强求,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罢了。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最近湖州不太平,你若是没事别留在此处,最好快点回京城去。”
谢黛宁忙问道“可是跟失踪的人有关”
司马澈瞥了一眼亭外肃立的两个侍卫,思量一下才点头“是,不过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往外说”说完他叫上彭陆两个侍卫转身走了。
谢黛宁在池边立了片刻,有了文册自己的事应该可以很快解决了,可是湖州究竟怎么了,司马澈说的如此严重算了,左右也不关她的事,一转身,却见沈屹立在身后不远处的长廊下,正静静地看着这边。
谢黛宁一愣,也不知道他来多久了,又听到了什么,不过两人如今这个关系,她倒也不想瞒他,于是便坦然上前微笑道“师兄,你过来寻我吗”
沈屹颌首,神色微有几分晦暗“是,有些担心你,所以跟过来看看。”
谢黛宁思量片刻,没有说话,只是把书递给了沈屹,等他翻过几页,脸色渐渐凝重,才缓慢而沉静的说道“沈师兄应当知道手中这本文册的分量吧我才追查到,这其中有文章来自咱们云岚书院,来自徐掌院,如果证明谢山长也牵涉其中,沈师兄不知有何想法”
“你就这么肯定和山长有关”沈屹神色复杂的看着谢黛宁,她也正有几分忐忑不安的等着他的回答。
这本书的严重性他当然明白,可如果谢黛宁是为了所谓心结才拿到这本书,又怎会像山长说的,只是心结那么简单这分明是掉脑袋的深仇大恨
“暂时不确定,但是我会找出证据。”
谢黛宁眼里满是倔强,有含着哀戚的隐隐水光,她又追问了一遍,“都说沈学长人品端正,绝不会徇私,若是这本书和山长有关,你会怎么做”
沈屹心中泛起怜惜之意,安抚的劝道“你放心,即便是山长,我也绝不会包庇掩藏,但我不想你在完全查清楚之前,就把此事归咎到山长身上,万一他是清白的呢你记得我们之前查张厨子吗若是先入为主有了偏见,那就看不清事实真相了。”
谢黛宁眼中有了些微迷茫,似乎不敢置信的道“先入为主偏见你这么说何尝不是对我先入为主你是怀疑我的用心吗”
“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怕你一时冲动我在书院求学七年,深知山长为人,他殚精竭虑,夙兴夜寐,绝不是那种为了蝇头小利,只看眼前,毁掉书院百年基业的人。”看她如此,沈屹有些急了,慌忙解释着。
但听见误会二字,谢黛宁已经怒从心起,她冷哼一声,看来谢暄倒是什么都跟他说,只可恨两人才在一起,为了此事,他转眼就说相信谢暄为人,着实令人气恼,想到此处,她狠狠瞪了沈屹一眼,心头泛起酸涩之意,转脸就要走,“你既然相信他,那就不用说了”
沈屹赶紧拉住了她,也顾不得会被人瞧见,忙把人圈在怀里,急声道“你别急,我也是信你的,你要做什么我都会一力支持。只是山长对你一片爱护之心,绝非作伪,我相信你们父女之间一定是有没说清的误会才会如此我的意思只是,这本文册要查,但是却不能冲动的都怪到他的头上”
听见父女二字,谢黛宁登时僵住了,沈屹竟然知道了是什么时候
沈屹也是一时心急,看不得她着急委屈,也罢,话已经脱口而出,而且她迟早要知道的,于是又跟着解释道“山长是前日晚上告诉我的,没料到出了学子失踪一事,所以忙起了竟没找到机会告诉你。”
前日晚上那就是在两人刚刚定情那天,谢暄倒是会赶巧谢黛宁气愤的伸指戳他,红着脸嗔道“你一定是气恨我瞒你,所以才故意报复回来”
沈屹抓住她的手指握在掌心,解释道“怎么可能,一来昨日实在是太忙,身边总有师长,我找不到机会单独同你说话,而且自打知道你是女子,我若再像从前般不加留心,山长看见了也会怪我不知轻重。二来你骗我许久,我就瞒了一天,也不成”
“不成”谢黛宁怒道,“你一时一刻也不能瞒我”
沈屹无奈的看着她,柔声哄道“好,好,不瞒你。都是我的不是。”说完又笑道,“那我只好和盘托出了,山长还说想把女儿许配给我。”
他看着谢黛宁的眼睛慢慢睁大,嘴唇轻轻颤抖,结结巴巴的问道“什么你你们,你们背着我把我卖了”
沈屹继续笑“什么卖了,不许这么说自己。哦,我本来还不想买,我跟山长说,我心有所属,此生非此人不可,所以万不敢接受他的女儿”
“你你你,你你是不是傻”谢黛宁气的举拳就打,忽又想到他说本来,那就是又要了可自己竟然急成这样,真是丢人,看他目光炙热的盯着自己,谢黛宁羞愤的抬手捂住脸,嘟囔道“你敢不要你可真是块木头呀”
她这般娇憨可爱,沈屹的心简直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把人缓缓揽进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轻轻蹭了两下“好好好,我是木头。”想起那天晚上谢黛宁在花下唱的戏文,自己可不是比那个梁山伯还要木讷
他把那天晚上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又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是你叫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谢黛宁在他怀里乐的喘不上气,却又不好意思抬头去看他,只好低声道“笨死你算了”
两人默默相拥了一会儿,此处虽然无人,却也不敢太久,沈屹终还是轻轻松开她,长叹一声,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信你做事必有缘由,可是我更怕你后悔,后悔之后就是伤心,我只愿你每日里快快乐乐,无忧无愁,我是无父无母之人,你不知道,山长说起想将你嫁给我时,那父母爱护子女之心,是多么令人羡慕,所以如果这件事真的和山长有关,我一定和你站在一起,就算所有人都为此指责你不对,我也不会背弃可若是没有关系,你也要给他个机会,把过去种种都说清楚,解开心结,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怀中人默然片刻,重重吸了吸鼻子“好吧,我答应你”
因为司马澈在场,沈屹没怎么下场比试,宋梓良和程邵文成绩虽然不错,但到底不是惊才绝艳,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在众人面前混个脸熟也就罢了。
诗会结束当晚,谢暄就宣布明日启程回应山县,湖州这边已经批下了文书,令下辖各县寻人,文书发往各县府,因人手不足,为了早日寻到两个学子,他们便自己领了文书送去县衙。
这是要紧事,谢黛宁也没说什么,不过当晚拉上沈屹,往暖香楼把三娘赎了出来,老鸨倒是没有食言,把人养的白白胖胖的,交给了谢黛宁。
人一带出来,谢黛宁摇着脑袋笑沈屹“啧啧,师兄啊你第一次进来这种地方吧等以后到了京城,我再带你去开开眼界,那里的勾栏瓦肆才叫好玩儿,什么卖艺杂耍就不说了,还有好多才华不输于男子的风尘奇女子,唉,就是我外祖母总说,长大了就不能胡闹了,嫁了人更要好好为夫家操持家务,这样女扮男装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喽”
她像之前一样胡扯一通,等说完了,才察觉自己竟然是当着未婚夫婿的面抱怨这种事,于是赶紧装作无事的去拉三娘,三娘刚脱虎口,尚不知自己是不是又入狼窝,吓得往后一缩。
沈屹轻笑着点了点她额头,道“还敢讲,看你把她吓得”
看看三娘,果然脸色惨白,谢黛宁忙笑着安慰道“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是你妹妹四娘求我救你出来的”
三娘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神情,等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谢黛宁扶起她“别别别,好容易养胖了些,可别又折腾自己了。你先跟我们一道回应山县城,我要回祖宅,刚好烦你先给我当两日丫鬟,好好考虑一下下一步如何,是回那个孟仙村白秀才身边,还是回自己家,或者另有打算”
三娘赶忙道“公子赎了我,我就是您的人了,孟仙村我是不会回去了,日后给公子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第二天马车又吱呀呀上了路,这次顺利了很多,当天傍晚就到了应山县城外,还没进城,就见一个书院的门役守在那里,看见车队赶忙奔了过来,一脸喜色道“山长,刘掌院吩咐我在这里等您和王掌院,那两个学子找到啦他们都回书院了”
马车上的人一听说,喜得连忙跳下车奔了过来,扯着这个门役就问“真的,我儿子真的回来了”
门役连连点头“是,就是受了点苦,听说是被抓去做什么苦役,好容易才逃回来的。”
两户人家闻言都心疼不已,只是门役来的匆忙,细节上也不甚清楚,他们忙请求立马赶车回去,从此处到书院约莫一个时辰,如今天黑的晚,倒也不是不行,众人商议一下,人回来了就好,明日去县衙打声招呼,后续事宜也不急了。于是议定由王掌院带人连夜赶回书院,谢暄则带着谢黛宁和沈屹回谢家。
马车又启程,到谢家只一柱香的功夫,三个人挤到了一辆车上,谢黛宁坐在那有几分不安,眼睛不时瞟沈屹一下,沈屹则一副端然模样,强忍着不和她说话,只是两个孩子都是面色坨红,唇角处是止不住的笑意,谢暄也不由暗自一乐。
但笑着笑着,谢暄眼眶忽然一湿,透过少年人的天真纯稚,他仿佛看见自己,也是一般端坐不动,装出正经八百的样子,可只要阮清忆一笑,他就再也绷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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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高冷师尊的吐槽树洞
文案废柴写太长,有兴趣去我专栏看吧,不放这里影响阅读体验了
人前高冷人后疯狂发射弹幕师尊x木头本木武力值爆表小徒弟的无聊修仙日常